Ⅰ
您是国家保安委员会的马利诺夫同志吧?我是二等书记官皮托尔斯拉夫斯基。
迎接马利诺夫的年轻苏联驻法大使馆员如此自我介绍。
大使已经严格下令,务必提供您最大的便利。若有任何需要请儘管吩咐。
很好,同志。
马利诺夫简洁地回答,并未询问大使所在之处。仗着身为KGB探员的特权要求大使本人亲自接待的人虽然很多,但马利诺夫对这种事毫无兴趣。
对了,同志,有位您的同僚在此,是不是要请他过来?
同僚?
马利诺夫微微抬起眉毛。行动该不会莫名遭到其他探员的牵制吧?马利诺夫不由得对开门进入室内的男子投以不悦的眼神,但表情却又在一瞬间改变。
伯力斯!
马利诺夫叫道。
这不是伯力斯弗明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嗨!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
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弗明如老实的工人一般,脸上堆满了笑容。他与马利诺夫同年,然而或许是因为逐渐往后退的髮际线,看起来比马利诺夫老了四、五岁。
两人交换了一个俄罗斯式的拥抱。
我还以为你仍躺在德国的医院里嫌无聊呢!伤势都好了吗?
早就好了!出院当天我接到莫斯科打来的电话,叫我飞过来巴黎来协助你。是涅斯泰兰克部长亲自下的命令。
有你来帮我,我就放心了。涅斯泰兰克部长办事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只要我们两个联手,就算整个巴黎的街上布满了CIA情报员也没问题。
接着开朗的弗明表情突然黯淡下来。
你太太的事情我听说了,真是令人遗憾
啊
马利诺夫彷彿胸口被刺了一刀似地说不出话来。这反应让弗明边摸着脸颊边含糊地开口说道。
抱歉,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哪里,没关係。
马利诺夫努力挤出笑容,但看起来并不开朗。
若一直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可就很难顺利完成这次的任务了。有事要报告就说吧!
马利诺夫一边将手搭在好友的肩上,一边对斯拉夫斯基书记官下令。
请两位先坐下。
书记官让两名KGB探员坐下之后,自己走向书桌拿起几份文件和照片。
有点事情发生。
什么事?
克雷门特萧罗在国家森林公园有座宅邸,那并不是他的房子,只是栖身之所。那座宅邸在昨晚发生了爆炸事件。
爆炸?
有人用榴弹炮朝房子开了五、六炮。
弗明在一旁说明。
建筑物受创似乎相当严重,不过并没有死伤传出。
是什么人做的?
弗明笨拙地耸了耸肩。
巴黎的报纸和舆论界认为那是对萧罗博士反苏联的言论感到不满的份子所为,也就是怀疑是我苏联政府的驻外机构。
是这样吗,斯拉夫斯基同志?
面对马利诺夫的视线,书记官惊慌地摇头否认。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在国家没有做出指令的情况下,我们是不可能这么做的。监视当然有,这些照片就是成果,但除此之外,别说是直接攻击,就连威胁他都没有。
我想也是。
我们一切都遵照上级的指示行动,而且
书记官欲言又止,像是在寻求回应似地望着两名KGB探员。
怎么了,同志?
是,要我直说的话,我认为国家对于萧罗博士的反苏联言论的态度似乎太宽大了。
当然不需要作榴弹攻击,但是稍微警告他应该没什么关係不是吗?
你说话的确很直。
马利诺夫说出感想。
国家有国家的考量。就算真的警告他,你想他就会乖乖听话吗?我看他非但不会谨言慎行,反而会更加严厉批判、谴责苏联政府。这对于身为反苏联份子来说,反而更容易获得国际的支持,到时想要制止他,就得採取非常手段了。别说是榴弹,就算使用神经瓦斯也没办法解决的。相反地,只要萧罗博士安然无恙,就能显示出我苏联政府对异议份子的宽容态度,这才是对付四方恶劣宣传的最佳方法。
可是同志
好了,到此为止。
马利诺夫为这段争辩划下句点。
我们需要你提供的是情报而不是意见。请你先去确认使用榴弹攻击萧罗博士宅邸的嫌犯,做完之后再跟上级唱反调也不迟。
是。
年轻书记官的脸色有如被寒风吹袭般立刻刷白,彷彿终于察觉到和KGB探员争论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这都是因为在他眼前的两人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具有官僚气息,他才会不知不觉地越说越起劲。
书记官匆匆离去之后,弗明以调解般的笑容面对马利诺夫。
斯拉夫斯基并不知道那件事,他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倒是。就连我们两个会知道也很不可思议,因为那可是一级机密啊!
马利诺夫拿起书记官放下的资料开始浏览,并在仔细审视其中一张照片时停了下来,不再往下一张移动。
伯力斯,这里有张有趣的照片。
咦?
就是这张红外线照片。照片里的这个男人你有印象吗?
弗明注视着照片。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在哪里看过哎呀,到底是谁呢?
赛门欧索普。
什么?
弗明惊讶地再次审视照片,过了一会才从上下齿缝间挤出呻吟声。
嗯,你说得没错,这家伙的确是欧索普。那个西方佣兵组织的头子,毒辣的杀手!
欧索普在萧罗博士家中,至少昨天晚上在。
为什么呢?
不知道。
稍微激动一点嘛!乌拉基密尔。我闻得出来,这家伙正进行某项阴谋。
兴奋的光彩在弗明淡褐的瞳孔中跃动,然而马利诺夫却完全没有那种感受。对着继续浏览其他资料及照片的马利诺夫,伯力斯弗明兴奋地倾身向前,作出提议。
乌拉基密尔,不如直接跟他接触,向他打听状况,你觉得怎样?或许会有大鱼上钩。
接触倒也无妨,只不过他的宅邸昨晚才刚遭到榴弹攻击,若贸然採取行动,可能会被法国公安警察给逮到。一旦被公安警察介入,对以后的行动势必会有所阻碍,那样对我们可就不利了。
马利诺夫把手上的资料扔到书桌上。
最重要的是,伯力斯,我们的任务是查出克烈的真实身份,若有必要就顺便把他处理掉。那个人的事跟上面报告一下,交由其他探员来处理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提到克烈这个名字的时候,弗明彷彿看见马利诺夫俊秀的脸颊闪过一到雷电,不由得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在查明克烈的真正身份之后,就算没有必要,马利诺夫也会把他处理掉的,对于这点弗明毫不怀疑。强烈的复仇心会扭曲一个人的本性。儘管马利诺夫的本性是冷静而稳健的,但若将克烈抓到他面前,马利诺夫压抑在内心的愤怒必定会爆发,甚至打从心底燃起欢喜的念头将他杀害吧!
关于那个叫皮耶鲁古留莫的法国人
弗明转变话题。
他好像跟一个名叫雅各米开里内的男人颇有交情。那家伙没有家累,听说让负责调查的我方同志吃了不少苦头。
他是义大利人吗?
目前人在巴黎。据说他是一个叫做大拉丁主义联盟的武装右翼团体的中坚干部,近来似乎有蠢动的迹象。
上哪儿可以见到这位米开里内先生?
马利诺夫眯起眼睛。
Ⅱ
酒馆的地点座落在拉丁区的一隅。店名比斯库拉的由来,是老闆在担任阿尔及利亚屯驻军下士军官时,立下军功的地名,他同时也是隶属暗杀戴高乐未遂而恶名远播的武装极右组织OAS的一名成员。店内的客人大多是退役军人或与右翼组织及佣兵组织有关的份子。
由于已经是深夜时分,因此当马利诺夫推开店门的时候,店内并没有什么喧哗声,可容纳三十个人的场地现在只剩下七位客人。
儘管如此,野蛮的渣滓仍然悬浮在酒精与尼古丁的雾霭中。
所以我就用切割刀把那个共产主义混蛋的耳朵给削了下来!那家伙既然不信神,就得配上那样的外表才像话!接过你猜那耳朵怎么了?用盐巴腌一腌吃掉了这当然是吹牛的。其实是有一次打牌输得很惨的时候,连同钱和手錶一起被抢走了。那个对手的实战能力根本连他牌技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拿走那只耳朵,大概是準备回老家吹嘘说是他亲手从敌人身上剁下来的吧
这个舌头如机关枪喋喋不休的男人,好像是尼加拉瓜独裁者索莫萨对自己的国民展开大屠杀时所僱用的佣兵。马利诺夫冷漠地忽略那吵杂的大嗓门,在吧台前的空位坐了下来,立刻察觉到店内其他客人从背后投射过来的视线。那些视线充满好奇、猜疑、恶意与排斥,同时还参杂了些许醉意。会来这家店的几乎都是熟客。
然而马利诺夫一点也不在意那些视线,虽然他对危险的气氛有着敏锐的反应,不过这些酣醉莽夫的敌意,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得一顾。
先生,想喝点什么?
酒保的口气虽然算不上亲切有礼,但是听在身为苏联国民的马利诺夫耳里却也不那么令人不悦。这酒保至少不像苏联国营商店的女服务员,老是用那彷彿被针缝起来的两片嘴唇问客人买什么?。当然,舶来品店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只要持有西方货币,自然会受到款待。
纯真玛莉。
俄罗斯人点的饮料让酒保轻轻地扬起眉毛。
您要的是番茄汁吗?
加盐和柠檬。
知道了。
酒保看着这位客人,确定他是认真的之后便开始準备饮料。
听到没?是番茄汁呢!
即使背后响起恶毒的嘲笑,也没能影响马利诺夫。酒精会令反射神经变得迟钝,使肌肉无力,而今晚或许将面临一场打斗,所以马利诺夫不愿意喝酒。
让你就等了。
其实根本连等都没等。加入碎冰和柠檬片再注满番茄汁的杯子,被放置在马利诺夫的手边。
还需要其他的东西吗?
这个嘛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接过小费之后,酒保微妙地绽开嘴角。
什么事啊,先生?
有个叫雅各米开里内的义大利人常来这家店吧?
如同收音机被关掉一般,店内所有人的谈话突然中断,马利诺夫背后的视线更向他集中了。
嗯,他常来。
酒保先是不安地看着其他人,但最后似乎还是决定屈服于高额的小费,于是点了点头回答。
不过今晚还没过来。
对。
你想他待会儿会来吗?
呃这很难说,因为我们已经快打烊了。
酒保闭上嘴巴,往吧台内侧后退。马利诺夫察觉到左右两侧的来人,空下来的椅子被离开自己座位的其他客人佔据。
危险气氛逐渐升高,马利诺夫感觉到从这些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敌意更加强烈了。
你找米开里内有什么事吗?
如同公牛般的声音盘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反问的同时,马利诺夫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