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党议员古田重平氏的匆忙出国,并没有成为目前的主要话题,国会正值休会中,政界也比较平稳,商业媒体正为一流设计家的杀人嫌疑,以及有名的职棒选手婚礼这两个话题,疯狂地挖掘新闻,既非国民的偶像,又非常顽固的中年政治家,没有人会为他的消失而失望哭泣,当其支持者突然发现并将之当成话题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但是,也有很早就知道这个消息,而欣喜若狂的人。鸟羽靖一郎在当天被叫去古田宅,战战兢兢地出了门,可是,古田宅邸的门却深闭不开,按门铃也没有迴音,他试着跟古田选区的事务所连络,事务所的人员反而惊讶古田的消失,最后,好不容易从内阁官房副氏官高林处得知古田出国的极秘密情报。
古田议员的凋落,使鸟羽靖一郎非常高兴。对他的现在和未来具有威胁性的贪婪肉食物,突然问消失了,虽然不是他亲自下手的。
鸟羽靖一郎的脸色恢複光泽,食慾和体重也增加了。卑怯从两眼消失,反而充满自信的光彩。背脊挺直了,步伐也轻快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吃饭时也会哼歌,整个人都变了。
「爸爸,别太嚣张,适可而止就好。跳起来也没关係,但小心别在着地的剎那间扭伤脚踝哦!」
即使被女儿茉理讽刺,靖一郎也已经不介意了。古田父子不会再回日本了吧!回国的话,一定会因为种种旧恶被揭发而遭受逮捕。美国也好,巴西也好,喜欢去哪儿就去吧……。
身为靖一郎恩人的竜堂兄弟,并没有对姑丈述说自己的功绩。长兄始也没有将理事被解任的不满挂在嘴上,只是以一名讲师的身分,开始新学期的任务。不管他的地位如何,也未使过去的世界史产生变动,此方说拿破仑在滑铁卢之役胜利等等。
虽然这么想,但是确实产生了某些变动,只不过不是过去而是现在。
靖一郎随着气温的上升而自信大增,他深信符合自己实力的运气,以及符合运气的实力,此时他都掌握在手中了。
接近黄金周的时候,竜堂始被高等科的科长——其实是校长下令,叫到办公室去。本来被前任院长——始的祖父认为应该是非常正直的教育者的科长,受到现任院长靖一郎的病毒空气感染的结果,教育者应有的自尊心减退了,管理者的脾气反而急速上升。真可说是一接近梅雨期,霉菌的活动就更加活跃。
「竜堂讲师,对于你的授课方式,最近的不满有表面化的趋势。年代也不背诵,到其他大学参加考试的优秀学生都开始抗议。」
甚至语气都异于往常。称之为「讲师」,好像在嘲笑始现在的地位。
「是吗?」
「连学生的袜子有没有折三折都睁只眼闭只眼,这样不会太懒散了吗?」
「问题是……袜子没有折三折会给谁带来困扰吗!」
始百思不解,规则是为了不增加别人麻烦而存在的东西,事实上,提到祖父的生前,共和学院的校规只有两点而已,就是「不增加别人的麻烦,遵守社会的规则和礼节」。姑丈担任院长之后,却胡乱增加校规。
过去,像立正的时候脚尖张开三十度,或是袜子要折三折等歇斯底里的校规并不存在;也没有分不清教师与刑务所看守两者间差异的老师。也没有学生借着凌乱的服装和抽烟,反抗苦闷的校规。并没有要以那种方式反抗的必要。
「……竜堂讲师,你身为教师,却不打算让学生守秩序吗?我不得不对你的适任性感到疑问。」
高等科长的脸充满恶意的模样,这不是教育者应有的脸。
原本对这个人并不抱持着反感,始索然无味地望着他改变的容颜。姑且不管身为院长的姑丈,高等科长应该理解始的授课方式,这种想法也许太天真了吧;仔细考虑一下高等科长的立场,他为了保往自己的地位,也就不得不对院长表示自己的忠心,就如同许多公立学饺的校长,也总是要看教育委员长的脸色。
「我不认为自己的授课或考试方法不对,应该是因为现在这种作法仍然很少的关係吧:我们不能硬要求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协助啊!」
始如此认为。自己讨厌受到压迫,当然不会压迫他人接受自己的理想,只是,在心情上总会有些不快。
真正令始感到不愉快的,是失去理事地位这件事,竟成为这种老师们的免罪护身符的感觉。
「最低等的歌手不见得是最低等的人类,而最低等的教师则是最低等的人类。」
祖父生前这么说过,这是教育者自我警戒的话,在一九八0年代,日本全国却将这种表现转化成了现实,直接或间接逼学生致死的教师急速增加,使得诚实的教师们伤神。在爱知县的公立学校甚至定出「穿白色内裤」的校规,教师们要女学生脱下裙子以便检查内裤的颜色,竟然产生一这种非精神正常情况下的行为,就共和学院的立场来看,这虽然是外界所发生的事,然而,这个风潮总有一天会冲破屏障侵入校内的。
「真是受不了……」
从高等科长室出来,始一边在走廓走着,一边抱着胳膊沉思,是否要与姑丈对决,重拾学院的建学理想呢!或者放弃沉溺的船,重新造就新天地呢!不论哪一个都令人忧郁,却又面临不得不选择的时刻急速来临了,姑丈不断地向外甥硬逼而来。
这时候,他甚至觉得或许古田重平这个暴力派的不道德政冶家,握有制止靖一郎爆发的头箍吧,又或是古田身上的躁病性权力污染病毒已经传染给靖一郎,使无免疫系统的患者转变成重病。
竜堂家四兄弟全部都所属于共和学院。
「始哥哥如果连讲师的职位都被辞去,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是啊!我们的户口名簿上,监护人的职业栏上一定会填上『无』。」
「说不定连住址也改成住所不定呢!」
虽然年纪小的两个太过缺乏危机感,事实上,如果漠视姑丈的权势生活权还不知道会被侵害到什么程度呢!
「天真的或许是自己吧?」
始开始有些烦恼地想着。
※※※
事态进展得很快,连吃惊的时间也没有,四月的时候,始被召到院长室。
院长室的书桌从前代以来,一直是老旧而坚固的樱花木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英国制的桃花心木书桌。鸟羽靖一郎不文雅地坐在那里,也没有请进来的始坐下,突然开口说话。
「只能让你再当一学期的讲师。由于高等科长如此呈报,我也无法袒护你了。站在组织上的立场,绝不能公私不分。」
「真是漂亮的意见。」
「你也这么认为吗?」
「这话真难想像是出自拿前任院长女婿为理由,从理事变成院长的人。」
说完之后,始对自己感到嫌恶。不管怎样,总是一种低层次的厌恶。对靖一郎却颇具刺激性。由于愤怒和动摇的缘故,他的脸色发青沉默不语。此时,始的话和靖一郎的反应是没有关係的——
如果能反驳回去就算了,但他却作不到,不论是好是坏,这就是靖一郎的界限了。
「是,是的。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先说的。」
「什么事!」
「今后不许再接近茉理。」
「她的善意是很好,但是让未出嫁的女儿做家事,却毫不在乎的态度是不妥的。从今天开始,我会先要求茉理不要再踏入竜堂家。」
始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对茉理的善意甘之如饴这点,我会确实反省。但是,这不是茉理和姑丈的问题吗?」
「这是命令,不準接近茉理!」
「我如果辞去讲师的工作,跟院长就没有关係了。你凭什么对我下命令?」
「我是她的父亲!」
靖一郎大声叱责。被叱责的人只是稍微扬扬眉,叱责的人脸色从紫红急速转成青色。由于做了不太习惯的事情,自己反而惊慌失措。狼狈狂乱的结果,靖一郎欲重整态势不成,反而向前方仆倒。他也不道歉,相反地,说出非常强烈的话语。
「古田议员的笨儿子与你们相比,还胜过你们呢!即使他再粗暴、卑劣,至少那家伙还是个人!」
大吃一惊的不是被说的人,反面是发言的人。他彷彿想追赶自己声音的轨迹似地,害怕地看着始。始的表情非常镇定。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声调非常稳定,但是当靖一郎看到始的双眼时,竟连动也不能动。涨大的自信彷彿被刺破的汽球一样萎缩了;自从古田议员消失以后,他第一次沉浸在充满恐怖的后悔中,很可惜,靖一郎并没有让时空倒转的能力,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知道。」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不知你是否知道,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始的声音仍然平静,表情也很镇定,但是,对姑父的压迫感实在非常大。
「也、也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只是知道而已。」
「哦,是吗!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吗?」
发问的顺序有些混乱,有一半是故意的。
靖一郎已经完全捲入始的步调中了。身为院长和姑丈,原本打算引导立场较弱的始,却因为始的一个眼光,而颠倒了原本强势的立场,实在很没面子。不过,这也证明了或许靖一郎不是个从心底的坏胚子。只是随着情绪和情势的判断,见风转舵而已。
虽然如此,始并没有因为姑丈此时笨拙的情势判断而满足,他瞪一下看起来像快要窒息的金鱼般的姑丈,準备再发问。
此时响起敲门的声音。剎那间的空白,靖一郎彷彿抓到救命的绳索。
「进来!」
几乎是以叫喊的声音回答,三十多岁的女秘书不断压抑不解的神情走进来。
「院长,是一位名叫奈良原的客人求见。听说跟你约好了……」
「啊、是的,我忘了。马上请他过来,」
他拚命地重整自己的表情和声音。
「始……不,竜堂,今天到此为止。回去吧!改天再跟你连络,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这种随便的说法,显得他态度不沉着。
始默默地一鞠躬。看到姑丈的丑态之后,想追根究底的想法也消失了,还是假装笨一点比较好。自己的兄弟们即使有敌人,也不是这个人。
走出院长室的时候,在始的背后感到安心而擦着汗的姑丈,小气又狡猾地注视着他。和始擦身面过进入院长室的男人,稍微看了他一下。一个陌生的脸。
※※※
后来,对竜堂家的攻击,以意外的形式出现。
那一天,为了在黄金周前领取一些生活费和娱乐费放在手边,中午三少爷终前往银行领钱。然面,将金融卡插入提款机,却只有卡片退回。被终询问的行员,很事务性地回答:
「这张金融卡无效。」
「无效?怎么会这样呢!密码正确,储蓄的金额应该足够啊!」
终瞪着行员。虽然不及长兄的眼光兇狠,但是十五岁的少年有此强烈的目光,行员明显地向后退。
让终等了十几分之后,一位年长的行员过来将金融卡还给终,语气虽然很客气,却用着彷彿见到犯罪者的眼光注视少年,慢慢他说明情况。
「由于有疑点,所以关掉客人您的户头了,请您务必见谅。」
「有疑点?」
「抱歉,我无从回答。这是上级的指示,像我们这种下级的人是不清楚情况的。」
「那么,请你们的上司出来。分店长还是谁都行。」
「现在正在接见重要的客人,不大方便离席。本行会再与您联络,今天就请您先回去。」
内心姑且不论,脸部堆满刻板的笑意,中年行员说完敬礼之后即转身离去。
终简直想从背后踢他一脚,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只好愤然地离开银行。
在打烊之际赶到另一家银行,也遭受到没有担保不能申请借钱的对待,终满怀愤怒及失望,只好先回家,回家之后,向哥哥们诉说事情的原委。
「兵粮攻略出现啦?」
始两手交叉置于脑后。
「虽然阴险,却是很有效的方法。」
在桌上排列的茶碗中一一注入茶水时,续如此评论着,生活费如果没有着落,竜堂兄弟的行动,不论在心理上或物理上,都明显受到限制。「敌人」的本体竟然具有从里面控制银行,使储金封锁的影响力。始重新领悟到自己处境的危险性。
「连这种策略也想得出来。以前都没注意到,实在太大意了……」
银行员操作电脑,从他人的户头不法取得储金,转入龙重家的户头。被逮捕的行员供称竜堂兄弟是共犯。结果,竜堂兄弟中年长的二人,当然会以霸佔的共犯而被逮捕。这种力量,「敌人」应该也有吧!
「不要胡说八道。」
「终,你之所以说这是胡说八道,是指可能性,还是道德性呢?」
「两者皆有!」
「但是,今天的事情真的很过分。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储金,现在竟然不能领用。照这样过下去,岂不饿死了?要是我们使出实力渡过难关,不正符合那边的希望了?」
听到使出实力,终和余都发出有点危险的目光笑着。
「你们想用也无所谓,但是,千万不可以被捕,倘若被捕的话,一定要保密,不可泄漏。」
续告诫弟弟们,然后转向哥哥询问是怎么回事。
「嗯,是一种示威行为,也是一种交易手段吧!我想不致于让我们饿死。其间该会有某些接触吧!」
接着,老幺余一本正经地悲观预言。
「虽然不会饿死,可能也会营养失调呢!」
「才不会忍耐到那种时候!」终怒吼着。
那一天什么办法也没有,利用剩余不多的生活费度过晚餐。翌日的礼拜天,大家商量着明天再去一趟银行的时候——
「啊!太好了,大家都还没饿死。」
一边大声说着有点不祥的台词,鸟羽茉理抱着纸袋出现了。已经接近中午了。
「哈,我带来可以变出任何东西的魔术纸袋哦!」
排列在桌上的,正是可以紧急救助这个缺食家庭的物资,东西之多宛如一座山。各种类的汉堡成堆的堆积看,大瓶的可乐也有三瓶。
「茉理,你真是女神!」续合掌模仿拜神的样子。
「发生的事,余大致在电话中告诉我了。始,你想这是我爸的阴谋吗!」
「我想姑丈不致于有力量支配银行。可能是其他更阴险恶毒的家伙乾的。」
「单只有爸爸的话,应该不会想到这种做法。」女孩严厉地评论。
「姑且不论,可以的话,不妨用这个。」
茉理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始勉强吞下口中的汉堡碎块,用可乐润喉之后,接下信封瞧瞧里面的东西。
「魔术纸袋之后,接着是魔术信封吗!为什么有这么大笔钱!」
「妈在以前用我的名义预先定存在邮局的钱。刚好有一百万圆。目前我还用不到这笔钱,始,请用吧!」
的确,邮局的定存储金,对饥饿作战的策划者可说是盲点。可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茉理。或许,这也是计算中的事,他们没有将竜堂兄弟逼到走投无路的意思吧?这么说来,示威的可能性较强,除了威胁外,还想求得施恩图报的接触吧!不管怎样,这个时候可以保障行动自由的,就是现金了。始不再发愁了。
「茉理,感谢你的帮助。」
「别太在意。我会跟你算利息的。」
「别说利息,还会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