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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日本学生剑道大赛有一次在两国的N大学礼堂举行。时间是昭和五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参加的学校共有八十二所。比赛采团体战淘汰制,每校各有五名代表。全胜的队伍便是冠军。
比赛结果,进入决赛的是事先各方看好的关东名校武南大学队,以及关西覇主京都体育大学队。
冠军争夺战即将开始,观众纷纷集中到一号比赛场的四周。观众席上最前面的是这两校的拉拉队,后面是已经败阵的各校选手和身穿黑色学生服的其他剑道社成员。拉拉队的呼喊声响遍了整个礼堂。
两校的选手踏入比赛场,穿着白衣白裤的主审裁判中里和两位副审三村、北山也来到擂台中央。观众席上传来了掌声和欢呼声,拉拉队的大鼓声也响了起来。
高瘦结实的中里主审在啦啦队静下来后,缓缓举起手中的红白小旗。两校选手列队相向,行礼之后便各自走回两侧就座。比赛正式开始。
武南大学的选手是小川四段(先锋,三年级)、林四段(次锋,四年级)、石川守四段(中坚,四年级)、石川洋三段(副将,二年级)、中原五段(主将,四年级)等五人。
京体(京都体育)大学的选手是横山三段(先锋,三年级)、古泽四段(次锋,四年级)、金屋四段(中坚,四年级)、岸本三段(副将,二年级)、京冢四段(主将,四年级)等五人。
先锋之战,武南大学的小川经过一番苦鬪,以一分之差险胜京体大学的横山。
次锋之战,京体大学的古泽选手发挥身高手长的威力,在短时间内漂亮地击中对方脸部两次,迅速得胜。
中坚战开始不久,京体大学的金屋急速抢攻。武南大学的石川守虽防守严密,但还是中了一招,失去一分。第二回合时,石川守巧妙地避开了金屋的连环剑,并击中对方胸部,扳回一分。接着两人激烈缠鬪,在比赛时间结束之前,石川守趁隙以险招击中金屋手腕,赢得胜利。
金屋和石川守在比赛场中央各自收起竹剑,互相行礼。比赛场内顿时充满了鼓掌声和喝彩声。
接下来的副将之战是事先各方瞩目的一场比赛。武南大学的石川洋和京体大学的岸本都是二年级学生,而且在校内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不仅在学生剑道界成名,还被视为将来成人剑道界的两颗新星。两人在高中时期都是雄霸一方的剑王,实力超群,常在各种重要的高中剑道大赛中取得优胜,也常在冠军争夺战中遇上,战绩是平分秋色。
由于石川洋的哥哥石川守就读于剑道名校武南大学,所以石川洋高中毕业后也进入这所学梭。岸本则进了另一所剑道名校,也就是关西的京都体育大学。
去年他们都还是一年级,并未在正式比赛中露险,因此这次的对阵可说是一年以来的第一次,势将拚尽全力,一决雌雄。
中里主审比出手势后,两人同时起立,腰插竹剑走向前去。然后两人相对蹲跪行礼,并拔出竹剑,以剑尖相碰,同时保持上身姿势不变,慢慢站起来。拍手和欢呼声突然停止,全场肃静。
『开始!』中里主审高声吆喝。
两位选手一齐往后跳退一步,剑尖直指对方,蓄势待发。激烈的攻防战于瞬间展开,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呀!』岸本低喝一声,弹开对方剑尖,攻入其防线内。石川则往前踏进一步,双手举剑高过头顶。
岸本乘机攻向对方左侧。石川挥剑挡住,同时大喝一声,顺势往岸本左脸攻去。岸本不但不后退,
反而上前砍向对方胸部。这下子双剑交锋,各不相让,成了互相以剑身向对方推挤的姿势。双方保持这种姿势用力推挤,岸本将竹剑左右挪动,似乎想迫使对方露出破绽,但石川以静制动,无懈可击。
中里主审大概是看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就将两人推开,命令他们重新开战。
接着石川再次双手髙举竹剑,摆出架势。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放下右手按住腹部,只剰下左手持剑。
岸本似乎吃了一惊,动作停了一下,但立刻站稳马步,将剑尖对準石川右脸,上下挥动。石川却仍维持单手持剑的姿态不动。
就在石川的上半身微微向前移动之际,岸本的竹剑已经后发先至!石川的竹剑挥向岸本左脸,但岸本的动作更快,住右避开的同时,已经拦腰一剑砍中石川左腹。『咚』的一声,胜负已分。
三位裁判同时举起白旗,表示岸本已先驰得点。
『第二回合,开始!』中里主审喊道。
这个时侯,每一位拭目以待的观众看到眼前的情景,都吃了一惊,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毛病。
因为石川又再度摆出刚才的架势,双手高举竹剑,然后放下右手按住腹部,以左手挥剑胡乱砍向岸本的左脸,而且动作非常迟钝,好像疲累已极的样子,就连吆喝声也听不到。
最吃惊的人可能是岸本吧?对方这种怪招似乎让他吓呆了。如果石川的动作再快一点的话,也许真的会击中岸本的左脸。然而,那一剑实在太迟缓了,岸本闪身避过,并挥剑上前。又形成了双剑交锋、互相压挤的姿态。岸本似乎已镇定下来,不断移动马步。
观众席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好像在抱怨这场比赛太不精采了。
石川的动作显然不对劲,步履蹒跚,似乎摇摇欲坠,宛如西洋拳选手在快被击倒之前拚命抱住对方,想逃到绳边的样子。
『分开!』中里主审从中推开他们。
石川摇摇晃晃后退了两、三步,突然双手下垂,手中竹剑的剑尖碰到了地扳。
『剑拿好!』中里主审的声音充满怒气。
石川的竹剑应声坠地,同时石川上身往前倾倒,双膝着地趴了下来,但立刻又用两手撑起上半身,成了伏跪在地的姿势。掉落的竹剑被他的腰部撞开,一直滚到中里主审的脚边才停住。
中里主审露出吃惊的表情,望了望左右两名副审,然后拾起地上的竹剑,快步走到石川身边,注视着他问:
『你怎么了?』
可是,石川仍然保持伏跪的姿势,动也不动。
观众席上的骚动声增大起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已察觉石川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异常的变故。选手席上的另四名武南大学选手也站了起来。此时中里主审大喊一声:
『他受伤了!』
最先跑到石川洋身边的人是主将中原真,接着是其兄石川守。其他剑道社成员也都陆续跑过来,围在被中原抱起来的石川洋四周,裁判和京体大学的选手也都围拢过来。只有岸本一个人没有靠过去,宛如被那些圉观者挤开一般,默默走到比赛场一角坐下,开始取下护手和护面罩。
围观的人都看到石川被中原面对面抱住,石川正以戴着护手罩的右手隔着护胸和护腰按住腹部。再仔细1看,他的右手掌心有一片血迹,刚才趴倒的地板部份也有一片很清楚的马蹄形血迹,可能是以双手撑地时沾上的。
主将中原真的动作好像是从石川的腹部拔出什么东西一样。当大家看到中原左手握住的那个奇怪物体时,似乎都大惊失色。这一瞬间,围观者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那个物体上面。有人喊道:
『插进石川肚子的就是那个东西!』
『那、那是什么呀?』
『好像是兇器呀!』
这物体细而尖锐,形状像一把锥子,上面沾满鲜血,粗的一端用类似白色皮革的东西缠了好几层。
『你们在干什么!快把他的护面罩解开来呀!』围观者中的一人大嚷。
中原急忙将那锥形物放在地上,然后解下石川的护面罩。
石川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五官似乎因痛苦而扭曲着。他呼吸急促,以好像很勉强的声音说:
『肚、肚子忽然好痛……』
中原掀起石川的护胸,并用力拉开他的剑道装。石川那鲜血淋漓的腹部露了出来,血还继续不断地大量涌出。中原抓起自己头上的毛巾按住那伤口。
『快叫救护车!』、『快报警呀!』大会的工作人员纷纷大喊。
『分秒必争!对了,这附近就有一家急救医院!开车去!叫青术去开他的车子来呀!』中原大声嚷道。
接着中原从后面抱住石川洋的腋下,并叫石川守抬着他弟弟的脚,两人合力将石川洋快速搬往出口去。围观者自动让开一条通路。
穿着学生服的青木铁青着脸跑了出来,随后追去。
此时会场上一片肃静,大家似乎都在思考这件怪事。由地扳上的马蹄形血痕和锥形兇器看来,这应该不是意外事故,而且也不太可能是石川洋自已暗藏兇器刺杀自己。比较可能的是,石川洋在比赛时被某人用那锥形兇器刺伤了腹部。在场的每一偭人应该都看到全部经过,但是兇手到底是谁呢?几乎每个人对这件事都不敢置信。
这件怪事好像让大家都产生了不安与与奋的感觉。不久之后,围观者变得饶舌起来,大会服务人员也迅速展开善后处理工作。整个会场变得十分吵闹,一名大会工作人员跑去打电话报警。大会方面也迅速决定将这件杀伤案交由警方处理,并且吩咐大家不準去碰那血迹和兇器。各校选手在原来的座位上等候指示,武南大学和京体大学的选手,以及这场比赛的裁判员则留在场上,连换下剑道服都不可以。大家都很合作。
主办单位不久又宣布暂停这次的比赛。虽然日本剑道联盟订有『因选手受伤致比赛无法继续进行时,若受伤原因为其中一方故意或过失造成,则判定该方败阵;若受伤原因无法查明,则判定不能比赛者败阵。』的规则,但这次的事件显然不适用这条规则。
因为,从案发情况看来,这显然是一件重大的犯罪案子,必定有一名或一名以上的兇手存在,而且兇手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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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原、青木和石川守将受伤的石川洋抬出去五分钟之后,三名刑警抵达了会场。其中两名负责维持现场(地上血迹和锥形兇器)及安置关係人物;另一名则听取了中里主审关于此案之描述,并向管区分局报告经过。
接着,两国分局的办案人员分乘五辆警车到达。搜查课长大林宏佑负责指挥会场内的便衣刑警侦查。
大林首先听取了简单的报告,然后叫中里主审来接受侦讯。中里主审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述了一遍。说到中原等三人将被害者送往附近的冢越医院时,大林打断他的话,指示身旁的森本和安野两名刑警火速前往该医院,并叫他们带几名鑒识课人员一起去,以便採样来和现场的血迹兇器比对。又吩咐他们要将被害者的护罩和剑道装保存好,同时要向中原等三人查问事情的经过。
大林长得又瘦又小,但双眼却有如老魔一般锐利威猛。当他听完中里主审的叙述后,便瞪着中里说:
『那么,跟石川交手的那个岸本现在人呢?』
『他……』中里将视线移至地上,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他们是站在比赛场的正中央谈话。
『逃掉了吗?』
『没、没有,他还在。』
『在哪里?是哪一个?』大林往四周望去。
『岸本他……老实说,我不知道是谁刺伤石川的。』
『不知道?说什么傻话!你当时不是就在旁边吗?』
『真、真的啊!没有人看到是谁刺的。虽然我站得最近,三村先生和北山先生两位副审也在旁边,但是我们都没看到是怎么刺的。兇手是谁,也不知道。』
『胡说!被害者当时不是就站在你眼前吗?而且他一定是在比赛中被人用这根怪兇器刺伤的!没有错吧?』大林用手帕包起那锥形兇器,摆在中里主审面前。
『是没错!』
『这样还不知道兇手是谁吗?』
『不知道。』
『哪、哪有这种事……』大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原先大林以为这只是一件小小的伤害案,应该能够立刻逮捕兇手,谁知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不仅兇手抓不到,连行兇手法都搞不清楚。虽然他接获报案后出动大批警察赶来,但那只是为了防範大众媒体的攻击而已,并非真的重视这件案子。他想:
(这个中里一定是想袒护兇手!)
于是他叫来三村和北山两位副审讯问。两人却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回答.,
『这件事很奇怪,但中里主审说的没错。』
大林望着眼前这三名裁判,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三人的表情都不像在撒谎,看起来都像充满了惊讶与困惑。
(被害者是在比赛进行中受伤的,如果有人出手伤害他,观众一定会看到。就算这三个裁判串通好说谎,也会马上被拆穿。〕
大林实在想不通,只觉得心焦气躁。他以充满怒气的声音向三位裁判问道:
『那么,被害者受伤的程度如何?』
『流了很多血,但详细的情形不太清楚……』中里主审回答。
『为什么不叫救护车来?』
『因为中原说附近就有一家急救医院,所以就让他们送石川洋去……』
『哦……』大林知道他指的是刚才提过的冢越医院。
『这件事实在出人意料……』中里主审露出为难的表情望着两位副审,好像觉得不叫救护车是自己的错一样。
手才对。如果被害者真的是在比赛中被刺伤,那么兇手应该还在这会场里面吧?
『关係人物都还留在这里吧?』大林环顾四周,改口说道。
『是的。』
『没有人从会场溜出去吧?』
『除了武南大学主将中原、剑道社员青木,以及被害者之兄石川守以外,没有人出去。至于观众,我就不知道了。』
^『真的是在比赛进行中受伤的吗?』
『真的呀!』中里主审说完,旁边的两位副审同时点头。
『你刚才说没看到是谁刺的,又怎么能断定是在比赛进行中刺的呢?刺伤的那一瞬间,你看到了吗?』
『虽然没看到,但是我能确定是那样……』
中里主审对这一点解释如下: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中,摆出单手拿剑髙举过顶的姿势是很不正常的,何况那并非石川拿手的招式。因此可以推测,很可能是因腹部剧痛难忍才以右手去按的。而且石川摆出那种怪姿势之后,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动作变得迟钝,呼吸也乱了。现在回想起来,显然是比赛进行中被刺伤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或者是在上场比赛前被刺的?』
『能打到冠军赛的大学生选手怎会在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比赛中累得呼吸全乱呢?如果是在比赛前被刺的,那呼吸应该在一开始就乱了。在这么紧张激烈的剑道比赛中,呼吸一乱马上就会被察觉,而且必败无疑……总而言之,石川一定是因为身体突然出了毛病,才改成单手握剑的。』
『唔……』大林无法反驳专家的话,只好改口问道:『如果兇手不是岸本,也不是你们三位裁判先生,那么一定是在观众之中……是从观众席上丢出兇器伤人的吗?距离很远哪!』
『最前排的观众席离赛场都有十公尺远,实在不可能。而且比赛中选手都穿着护胸,即使兇器丢中腹部也会被护胸挡住而弹掉。更何况我和三村、北山两位先生就站在被害者身边,有暗器飞来一定会立刻察觉才对。』
『对呀!若是用丢的,打中背部还有可能,打到腹部就太奇怪了。』
大林想:这么说来,兇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兇器从被害者的护胸和护腰之间插进去了?这种事可能吗?
『你们真的没看到是谁刺的吗?』大林又间。
『真、真的呀!』
『是不是在包庇什么人?』
『句句实言呀!真的不知道是谁刺的。就算我们说谎,也没办法瞒过这么多观众的耳目啊!』
中里主审以求救的眼神望着观众席。旁边两位副审则脸色发白,用力点头。
大林开始认为这不是一件单纯的伤害案。他想:从状况上看来,兇手不可能在比赛进行中行兇而瞒
过众人耳目;但证人都异口同声说是在比赛进行中刺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兇手是谁呢?是怎么办到的呢?世上有这种事吗?
地板上的兇器和血迹旁边有一个护面罩,那是被害者石川洋刚才戴的。面罩上有一部份是布制的,布制部份的内侧綉了『春风』两个红字。
观众的视线大都集中在大林和其他刑警身上,唯独有一名男子从刚才就一直用望远镜注视着那护面罩上的字。
大部份的观众都是穿着学生服或剑道练习装,只有这名男子穿着一件骯髒的灰白色夹克,显得与众不同。他长得五官端正,鼻樑挺直,只是脸颊有点瘦削,看起来好像因生病而憔悴的样子。
他看那两字看了许久,然后放下望远镜,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小册子,好像怕被旁边的人看到似的,稍微倾身向前,将小册子翻开。
他翻到的那一页上面,写着以下这段话:
『昭和五十年六月二十九日,阳子自杀。发现者:村濑裕子。阳子所住公寓房间内的镜面上,用口红写了「风风风」三个字。口红是阳子自己的。风指的是什么?阳子死前写下三个风,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他合上小册子,将视线投向站在比赛场正中央的大林,嘴角浮出一丝微笑,然后立刻又恢複阴郁的表情,环视着整个会场,好像要记住发生过的一切似地微微点了好几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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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森本和安野两位刑警率队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他们说石川洋已经死了。石川洋刚被抬进医院时还活着,但已奄奄一息,不久就停止呼吸了。
两位刑警听了医生大略报告死因和谌口情况后,便走进遗体所在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