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国分局的搜查总部再度认为:戴在被害者身上的护胸内侧,可能有什么特殊的装置。因为这是考虑到除了岸本以外的兇手时的唯一方法。
于是,那具有问题的护胸被送去仔细检查,结果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再者,从送被害者到医院的石川守、中原、青木等三人的口中,也得知卸下护胸时,里面什么也没有。
据说,石川洋身上的护胸,在他被抱入车子的后座时,随即被中原拆下,然后反面向上地放在后座的一角;石川守与青木曾目击当时的情形。实在很难想像出三人之中,究竟是谁把护胸里的装置拆掉。
从以上的结果看来,搜查本部不得不放弃被害者的护胸内侧,藏着某种机关的说法。
此外,从京都寄来的岸本的户籍上,并未记载父亲的姓名,而从京都体育大学职员的口中得知,岸本对被害者素有敌意,因此,搜查总部乃将搜查的主力放在岸本的动机,与杀害方法上。
『关于杀人的动机,我打听到一桩很有趣的事……』
七月三日。事件发生后数日,那位矮胖的森本刑警,满面喜色地站在大林课长前面。
『我听中里主审说,被害者石川洋的拿手绝活是举剑过头的上段架势,尤其是从上段攻击脸部的招式。而岸本的拿手绝招,是把剑尖对準对手眼睛的中段攻击……』
大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头看着森本刑警因兴奋而胀红的脸。
『这样一来就变成有点专业的问题了。拫据中里的说法,上段好像可以说是火的架势,中段则是水的架势……』
『那又怎么样?』
大林对森本拐弯抹角的说法感到很不耐烦。
『也就是说,上段是像火一般激烈的攻击姿势,中段则是将力量蕴含在内,像水一样冷静的姿势。
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对于具有攻击性的「打面」,护胸非常重要。……我问中里,在他的眼中,石川与岸本究竟谁比较强?中里很有自信地说:现在,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不过,以后二人的对打中必定会出现上段对中段、跳跃面进攻对防护腹部的技巧的对战。当岸本的技巧尚未超过石川时,攻击型的石川大概会常常佔优势。……换句话说,今后石川的实力会愈来愈强。』
森本刑警边用两只手比划着上段及中段的架势,边为大林解说。他自己对剑道似乎也颇有心得,每一个架势都有模有样。
『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的个子比较矮,我的得意技巧也是攻击腹部。一旦个子较高的人,利用他身高的优点向你的面部飞扑过来时,你就可以攻击他的腹部。我一向都是利用这种机会来攻击对方。所以,对于中里所说的话,我非常了解。』
『原来如此,他认为石川比岸本佔上风。可是,若以此作为杀人的动机,岂不是稍嫌薄弱了吗?』
大林把椅子转向旁边,脸色凝重地苦苦思索。
『课长!』
森本刑警那红润的脸颊更红了,他大声地说:
『的确,就拿我来说吧,就算输给对方,也只会感到后悔,而不至于想置对方于死地吧!不过,岸本的情形却不一样。岸本是想以剑道立身的男子,况且,岸本与石川被称为今后的剑道界的双璧,无论他们自己或别人都认为他俩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但是,岸本经常会让石川领先一步。这并不是本领或体力不如人,而是在长期的修行中,被磨练、被塑造的结果,因此一且落败,必然不会只是悔恨而已!因为自己倾注多年心血的剑道,也许因此而被否定。一思及此,岸本内心顿萌杀机:假如没有石川……,那并非不能理解的吧,……至于为何选择那里为杀人现场,也有办法说明。那就是剑道败北的耻辱,必须在剑道场洗刷。』
森本一口气说到这里。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由于兴奋而愈来愈高亢时,不禁浮现羞赧的笑容,低下头来。
『不过……』
大林还是无法同意。森本的说明虽然不无道理,不过,他总觉得还是有点说不通。岸本是个才二十岁的小伙子,他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剑道,表示他旺盛的斗志!在他这个年龄,应该拥有无论遇到任何困难的条件,都想努力克服它的气概。
大林想起岸本在接受讯问时的神情。
那张光头而孩子气的脸,拥有的纯洁气质绝非犯罪者所特有的狡猾与残忍。
当他被大林审讯,而显得狼狈、面无人色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罪行败露,而是由于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可怕的阴谋,而无法翻身的恐怖与绝望之故吧,.
『的确,那也可以当做是一个动机。不过,别人是否能够接受呢……。再说,你以前不是反对岸本是兇手的说法吗?』
在搜查会议席上,对着强烈主张岸本是兇嫌的安野刑警,提出必须慎重追查的,不就是森本刑警吗?大林想起来了。
『不,我并不是否定岸本的犯罪嫌疑……也许我当时说得不够清楚……兇手除了他以外,别无他人。只是在那种时候,如果不慎重地掌握周围的情况,就很容易自乱阵脚。掌握动机与杀害方法是先决条件……就这点而言,嫌疑者不是只有岸本吗?这么一来,除了彻底调查他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嗯……』
大林也赞成这种想法。的确,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除了继续追查岸本之外,别无他法。
『课长!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先取得证据。也许岸本曾在无意中对社团内的某人透露过杀机也说不定……』
森本转过身去,不听大林的指示,很快地走出房间。大林不禁面露苦笑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森本刑警是今年四月才经人事调动,由目白分局调到两国分局来的。
大林曾经听目白分局的局长说,去年六月,目白警局辖区内,发生了1件强盗杀人案,森本刑警曾经在兇手女友的公寓附近守候了三天三夜,才将兇手绳之以法,不过,对于他的个性却不了解。大林从他刚才单方面地叙述自己的想法上观察到,也许他是具有时下罕见的固执的老派刑警。而且,或许就像猎犬偶尔会意外地从草丛里衔回猎物一般,也许他正是那种可以从意想不到之处,找到某种确切证据的刑警吧!大林想。
2
那天下午,搜查本部为了调查岸本涉案的可能性,而做了一项实验。那是尾崎局长的提案。
『怎么样?你们谁愿意戴上剑道的护面罩,及其他护具,然后实际表演一下如何把兇器藏在暗处,再趁别人不注意时刺杀对方?』
柔道、剑道在警察学校,都是正式的课程。刑警当中也有几个人是毕业后仍然继续钻研剑道的高段者。以大林为首,在房间里的刑警们,对于尾崎局长的提案,都立刻跃跃欲试。
局长的话刚说完,马上有两位剑道高段的刑警站起来,然后走出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刑警们,脸上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他们总觉得等一下的实际表演可以证明岸本的罪行,而且,他们多少可以藉机喘口气。于是,在场的刑警们手脚利落地搬动桌椅,把房间中央空出一个场地。
『问题是岸本把兇器藏在什么地方,然后带进会场。如果无法在比赛中轻易地取出,那么这场演出就毫无意义……』尾崎局长对大林说。
『是啊!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垂带。……』
『嗯,对了,可能是那里吧!』
尾崎局长用瞪得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扳,似乎在苦苦思索,只见他额头的直纹都挤成一堆。
当刚才走出去的两名刑警戴上护面罩再回到房间时,房间的一角突然响起鼓掌声。
本以为尾崎局长会责备那个忘情鼓掌的年轻刑警,想不到局长却面露微笑。看来,局长似乎也对这个突然充满活力的搜查总部气氛,感到很满意。
『正好是这么长吗?』
一名刑警用白手帕把桌上的原子笔包起来,交给尾崎局长。
『这个就行了,这个和兇器完全吻合。村野君,你当岸本,把这个插到垂带里看看!』
从尾崎局长手中接过原子笔的村野刑警,把护胸稍微抬高,然后把『兇器』插进带子的左侧。他像要把护胸盖住似地往下一推,那个被手帕包住的部分也被遮住,看不见了。
『怎么样?这么一来不就可以带到会场了吗?』尾崎局长说。
『村野君!你戴上护手及面具,然后表演当天岸本的动作!赤石君,你当石川。』
指示了两位刑警以后,大林就离开座位,来到刑警们站着的旁边。尾崎局长也慢慢地走到前面。在剑道的比赛中,在主审尚未作出开始的手势之前,双方的动作都有一定的程序。首先,坐着戴上护面罩,然后依左手、右手的顺序戴上护手,再用左手拿竹剑站起来。接着,两人面对面行礼,然后边蹲下边拔剑,等彼此剑尖相碰,再顺势站起来。
『很好!兇器还是看不见!』
尾崎局长大声地说。
接着,扮演岸本的村野刑警作中段姿势(把剑尖对準对方眼睛的姿势),而扮演石川的赤石刑警则作出左诸手上段的姿势(举剑过顶的姿势)。因为两人都是剑道高段,所摆的架势也中规中矩。
经过一次深呼吸之后,赤石刑警发出吆喝声,像要罩住对方似地从左面出招,村野刑警的身体边向右闪边攻击对方的腹部。两人就那样地展开一场短兵相接的激战。
他们展开了一场和命案的过程几乎完全一致的演练。村野刑警在双方短兵相接之后,一下被对方压倒,一下被对方牵制,以致身体激烈地扭动。每当他的身体和对方因紧密接触而晃动时,护胸就一点一点地住上缩,从那里彷佛看见有个白色的东西若隐若现。
『不行!停止!』
大林大声喝止,他双掌一拍,发出『啪』地一声。
那两个人立刻停止动作,站在原地把竹剑收起来,走近大林身边。
『每当护胸移动时,里面的兇器就清晰可见。可见藏兇器的地方不是那里!』
『课长,如果把护胸再稍微往下挂一点,会怎么样呢?那样一来,垂带的部分就可以遮得更多了。』
仍然戴着护面罩的村野刑警在激烈的喘息声中说。
『不,还是不行吧!你想想看,剑道服是深蓝色,而护胸却是黑色的。不可能在里面藏着一支用白色柄皮包着的兇器。而且,要取出藏在那里的兇器时,必须单手离开竹剑,然后把它拿到腰间吧!所以应该不是那里!』
『那么又会藏在琊里呢?其他地方似乎都不能藏……』村野刑警说。
『等……等一下!』
忽然有个声音自大林身后传来。大林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一时忘形而鼓掌的年轻刑警。
『什么事?阿部,你发现了什么嗨?』
『柄皮!柄皮……啊!好痛哦!』
年轻的刑警急急忙忙地想走到前面,一不小心大腿却撞到桌角。他的脸虽然因疼痛而扭曲,还是快步走到大林面前,他满脸通红地开始述说。
『课长!就是那个柄皮嘛!竹剑是用好几根竹片做成的圆形物,竹剑里面是中空的。那种竹剑柄的尖端部分,就是柄头。兇器就是插在那里的。如此一来,暗藏兇器的柄皮部分就可以和真正的竹剑柄连成一体。……只要事先把真正的剑柄弄短,就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了吧!而且,只要握住竹剑,那么,接上去的部分就完全看不见了。』
『可是,我们已经检查过岸本的竹剑了。我记得好像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
『兇器〖拔出来,那个洞也随之消失了。』
『消失!』
『对,其实,说消失是有点言过其实,不过,柄头的中央部分不是用柄皮接合的吗?或许,兇手就是把兇器插进那个接头的部分。……所以,兇器一拔出来,接合处随即恢複原状,于是就消失了。』
『……!』
大林把村野刑警的竹剑拿在手里,仔细查看柄头的部分。果然,那个柄头的中央部分有个圆形的接头。的确,假如把兇器插在这里,别人大概不会发现吧!
『如何?如果那里只有一个仅能容纳兇器的空隙,那么,任何人也不至于起疑吧。……其实还不止那样。通常,选手在比赛前都必须一丝不挂地换上剑道服。换装时,旁边都有很多同伴,若想把兇器藏在身体的一部分或护具里面相当困难。然而,竹剑却是放在竹剑袋里随身攞带的。直到比赛前,都不必拿出来。……即使比赛前要先比划一下,因为竹剑袋里面一定会先準备两把,所以只要用那把没动过手脚的就好了!』
『原来如此!亏你想得出来!如此一来,包着兇器的柄皮也有所解释了!你做得很好!』
大林似乎很佩服地用力点点头,然后拍拍年轻刑警的肩膀。
年轻的刑警喜形于色地退回资深的刑警之间。
其次的问题,是在短兵相接的激烈动作中,是否有可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把用护手握住的兇器从真正的刀柄中抽出来,然后刺进对手的腹部。
村野与赤石两位刑警再度在房间中央实际演练,当然,村野的竹剑剑柄里已经藏有以原子笔代替的兇器。
在短兵相接的激烈动作中,村野刑警瞬间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对方,然后一面遮住握住兇器的左边的护手,稍微向下,拔出兇器,再用兇器的尖端把对方的护胸挑起来,于是顺势往腾出来的空隙刺进去。
村野的动作虽然有点迟钝,不过夹在垂带与护胸之间的兇器(原子笔),确实刺进扮演石川的赤石刑警的腹部。
两人于是停止动作。
在注视着二人动作的搜查员眼中,村野的动作清楚可见,然而,在比赛的过程中,应不至于这么明显。
——那是可能的!因为兇手可以预先想好比赛的过程,然后在事前勤加练习。而且,村野刑警为了避免伤害赤石而小心翼翼地行动,兇手的动作却可以更迅速。不仅如此,大家都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村野的左手上,想要目击犯罪行为的瞬间,不过,在比赛场地的人们就不同了。他们应该热中于精採的比赛,在与奋中沉醉于剑道本身的魅力。如此一想,兇手故意让双方的身体紧紧贴住,再利用周围的人不容易发现破绽的姿势时刺杀对方,那么,周围的人无法目击行兇瞬间的动作,也就不足为奇了!况且,倘若兇手趁双方兵戎相见时,暂时让左手离开竹剑的剑柄几秒钟,也不会产生不自然的感觉。
于是,大林判断岸本可以在比赛中刺杀对方。
『……岸本刺杀了对方!』
尾崎局长的眼中也闪耀着光辉。
『不过,那面用手帕捲起来的白色部分却一直露在护胸外面。无论是照片或录像带上面都没有那种画面。』
大林用手指着从赤石的护胸露出来的白色手帕,提出疑问。
『……不,没关係!因为他并没有刺进去,实际上兇手是把兇器深深地刺进对方的腹部,所以护胸可以从上面盖住,而不至于被发现。』
赤石把面具卸下来,边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边回答。
大家的脸上都浮现理解与安心的神色。
3
『现在还剩下另外一个难题……。的确,从解剖中所见到的,死者的腹部不止被兇手用兇器刺一次。不是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尾崎局长额头的直纹又挤成一堆,他皱着眉头环视全体刑警。
『……』
没有人发言。包围着尾崎局长和大林课长的调查员们,个个脸色凝重。
『难道他是用手握着兇器,连续地刺搅……』
尾崎局长背着手,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局长!』
那时,扮演岸本的村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就是短兵相接嘛!』
搜查员的视线一齐集中在村野刑警的身上,尾崎局长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兇手刺中对方之后,用护胸遮住兇器。就像这样……』
他把手指放在担任对手的赤石刑警的护胸上,好像要把它掀起来似的,用卷着白手帕的原子笔球状部分,放进里面让大家看。
『兇器已在护胸中的状态之下短兵相接,那么猛烈地互相推挤或碰撞,就会使加在护胸上的推撞力量,将兇器刺到尽头^假如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推、撞对方,那么,兇器也会随之转动,那不就形成了彷彿在腹内搅动的状态吗?也就是说,他把包着柄皮的兇器,伪装成竹剑的剑柄以后,正好像钉子的头部一般,可以正确地从各个角度将力量加在护胸上,传到兇器的尖端……』
的确,岸本在短兵相接时曾经激烈地扭动身体;而他的扭动,是否出自于想让护胸下的兇器刺得更深,然后把内臓切碎,置对方于死地呢?
『岸本在比赛时的激烈扭动,应该具有特别的意义。』
村野边模仿短兵相接的动作边加以说明。
『嗯,如此一来,就有办法解释了。……不过,你不觉得这些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解释吗?』
大林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
『可是,其他的说明……』
『也许事实的确如你所说。不过,我总觉得就算是那样行兇,对于伤口的状态说明,太牵强了些。
确实,那并不是做不到的,只是,他能做得那么漂亮吗?在那么多观众的众目睽睽之下……』
大林忽然想起京介的话。京介说,比赛的现场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密室,唯一的门,是岸本的存在。
我们岂不是照着京介所说,一窝蜂地涌向唯一的出口吗?那种忧虑使大林感到闷闷不乐。
『大林君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虽然可以说明他能够那么做,却无法证明他确实那么做。因为,我们没有足以证实兇手行兇的证词,及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