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独自端坐在武甫大学剑道场的中央。时间已过午夜零时,周圉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中原闭着眼睛,静静的坐着,这样的姿势大槪已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道场内的灯光全熄,场内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的月光,但是照在道场地扳的月光,因为时间的流动,角度渐渐的在改变。
和京介分手后,他在广岛市内的二十四小时电影院内过了一夜。第二天,为了躲避警方的搜索网,他没去机场或广岛车站,而迂迴的坐车到三原,然后从三原搭上新干线。
好不容易回到东京,但是,已不能回去自己住的地方。
因为想完成还没有写完的毕业论文草稿,所以,他找了一间便宜的旅馆,住了一天。……第二天,他把自己藏身在热闹的市区,直到深夜,才来到道场。
这两天他没有好好的睡过觉,但是,他的意识却像刀锋一样的锐利。
他回亿许多事。
——一直被自己视为妹妹的阳子,有一天突然觉得她不再是妹妹,而是个异性。
阳子处在全是男性的剑道社中,就像一朵花一样,散发出美丽、娴静的光芒。当我开始注意到阳子的美时,对阳子的感情,就难以继续像以前一样了。
但是,和阳子成为兄妹以外,有男女关係的情人,却不是我能想像到的,而且,我也不允许自己为了阳子,而中断了求取剑之道的精神。
我只要更专心剑道,一定就可以剋制住思慕阳子的感情吧!但是,愈是逃避思慕,思慕之情就愈强烈。
那么,把阳子託付给我最信任的大林京介吧!这样就可以斩断因为阳子而产生的迷思了。
因为选择了追求剑之道的路,只好放弃了对女人的爱。这一切便是为了京介所说的中原流……。
——三个红色的『风』字。
那是只有我才懂的染色字。
阳子在说:哥哥,侵犯我的,是秩父的三风……为我报仇。
阳子没有告诉情人京介,只告诉我。我必须为肠子最后的遗言负责……。阳子决定要死的时候吐露心意的对象,是我,.
——和京介的比赛。
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他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来阻止我的自杀行为。
他给我让我继续活下去的借口。
为了报答他的心意,也为了不让自己带着耻辱而活,只好让比赛变成平手。
京介!与其带着耻辱而活,不如乾乾净净的死去。这是我的生活方式……。
中原的膝前,有一本笔记本,那是从昨天晚上起,便熬夜而写成的毕业论文草稿。他并不想正式完成它,交出去;只是想让它代替自己的遗书。
论文的内容讨论伊藤一刀斋景久创始的一刀流秘传,和对现代剑道的影响;共分十章。为了写这个论文,他还曾经走访了继承一刀流的秩父石川源一郞;及其他流派,位于京都的柳生新阴流关根弥八。
很可笑的,这些流派对现代剑道的影响,就是让弟子们,在自己的神圣道场内,进行丑陋的竞争。
这本论文,是对自己剑道的挑战。
如果正如京介所说,自己的剑道成为了『中原流』,那么必定会有很多流派来挑战;为了保护自己的中原流,挺身而出,勇敢的接受挑战,就成了自己的责任。
中原也在论文中,写下自己对剑道的想法,和一连串事件之后,自己的心情。
在整个论文的最后一章,他引用『叶稳』中的名句『武士道即寻找死亡之道』,来陈述自己对于乾乾净净的死的想法。并且,以『切腹,是武士维护尊严的唯一手段』,来做论文的终结。
中原将笔记本拿在手中,缓缓地张开眼睛,站了起来。
道场内部有个房间,房间的四周有双层的柜子,柜子内收着社员们的练习服和护具。
中原站在自己的柜子前,脱下学生服和内衣,换上白色的剑道衣裤。这虽然不是新的剑道衣裤,但是因为常洗,所以穿起来很舒服,而且,刚才他已用冷水,将自己的身体洗得很乾凈了。
他带着为了这一天而^^备的短刀,与橡胶垫子,又回到道场。
他把垫子铺在月光照I的地板上,然后坐在垫子上。他不希望自己的血,污染了木质的地扳。中原将剑道衣脱至腰部,又将剑道裤往下拉,让整个小腹露出来,然后将脱至腰间的剑道衣的袖子,塞入膝盖下。
……取出短刀,拔去刀鞘,刀匁在月光下发出闪烁的光芒,尤其是刀尖的部分,更像是集中了所有的光芒。这把小刀似乎可以刺入任何物体。
中原将刀尖抵着左腹,试着切了一点点。没有痛的感觉。一条血丝流出来,扩散到腹部,染红了白
色的剑道裤。血流过的地方,有微妙的温热感,和刺痒的感觉。
这只是一道浅浅的伤。但是,这一刀是为了切断恐惧的感觉,与对人生的依依不捨?或是想在有意识时,了解一下刀子切入腹部,到底有多痛呢?不论到底是为了什么,都会留下不大干凈的痕迹。
中原只是想试试刀子切入腹部的感觉,所以,他打算就在现在的伤痕上,再重新以刀子刺入。
现在中原的脑子里,只有如何死,才会死得乾乾净净这件事。他已经没有恐惧感,对人生也毫无留恋。他应该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生活态度。
中原握紧短刀,刀尖抵着自己的左腹。
突然,他觉得自己握着短刀的手在发抖。这个发现让他自己也吓一跳。
当他发现自己在害怕时,不仅手发抖,全身也在发抖,刚才的平静感也消失了。他发抖的手腕,拿着刀子。刀尖在腹部移动了两、三个地方。
为了压制这个动摇的心意,他以左手按着发抖的右手,然后大叫一声,将浑身的力量集中在双腕。刺进去了!
血喷出来了!腹部、手腕、剑道衣裤,都被血染红了……!
要拉动短刀!至少要拉成一条线,将腹部切开!
在他遂渐空白的脑海里,只想着这件事……。
淸晨的阳光,从窗户射入,照落在武南大学道场的地扳上。
像绢一样柔和的光线,包圉着穿着白色剑道服,身体向前扑倒的中原背部,和后脑袋。中原已经死了。
扩散到橡胶垫子外的血迹,说明了中原对自己所做的事情。
京介、裕子,和以大林课长为首的两国分局的刑警,圉绕在尸体的四周。
听到消息而赶来的武南大学钊道社社员们,群集在道场的一隅,都无言地垂头站立。
两个像鑒识员般的刑警,抓住中原的肩膀,让他缓缓仰起。
中原的双手仍然紧紧握着切割自己腹部的短刀,他苦闷的表情,出现在众人眼前。
剑道衣裨的前面部分,血迹已经变成红黑色了。
『切腹……』
大林课长声音低沉的说。
『刀子向横的一字拉开,实在太……』
美杉刑警的声音也很沉重。
『看吧!即使是这样刚强的人,死的时候也会产生恐惧感。他腹部有三道浅伤。』
森本刑警一边检视腹部,一边说。
京介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个案子终于结束了。』
裕子将头靠向京介的肩膀,视线从尸体上挪开。
『嗯……』
京介一定一开始,就觉悟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对这个男人而言,只有结束自己的生命,才能结束这一连串的事。
鑒识员努力要拉开中原握紧短刀的双手。中原咬牙的表情,好像拚命在反抗鑒识员一样。
温柔的晨光,包围了那样的表情。在这充满慈悲的光线中,中原对剑道的固执、苦闷,应该会缓和下来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