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雄强忍着反胃,宾士在夜晚的山路。明明胃已经没有作用了,却还会感到噁心,令正雄觉得纳闷不已。
(村子已经不行了。)
在小惠的游说之下,正雄今晚也从山入走下了村子;可是他非但没能杀了敏夫,甚至连敏夫躲在哪里都不知道。堆满路旁的尸体映入眼帘。几辆小卡车将尸体丢上车斗扬长而去,正雄不禁怀疑起村子里到底还剩下多少同伴。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正雄的反胃来自如恶梦般的光景、来自切身的恐惧、也来自对自身处境的反抗。
(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在我头上?)
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袭击村民也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难道村子里的人都不用吃东西吗?正雄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致地于死地。再说他之所以复活,也是柚木一手造成的。柚木才是兇手,自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罢了,村民就算要动手,也是杀柚水才对,怎么会连自己也不放过?
(太过分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忿忿不平的正雄一路跑回山入,才发现本家之前聚集了一大群人。佳枝的表情十分可怕,人群争先恐后的将知道的名字说出来。
「境松半个人也没有。藏身之处被发现了。」
「三安也一样,屋子里面血迹斑斑。」
「抽水站里面到处都是尸体,一定是逃进灌溉渠道的同伴。」
正雄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大家正在向佳枝回报牺牲者的名单。
从众人口中说出的一大串名字听来,离开山入住进村子的同伴几乎已经全军覆没了。
(没希望了。)
尸鬼不是人类的对手,一点胜算也没有。正雄一步步的往后逼,慢慢的离开人群。他不想死。好不容易才获得了重生,迎接他的应该是光明灿烂的未来,而不是被木桩穿心而死的悲惨命运。
(柚木那个该死的家伙。)
只要跟佳枝问个一声,就知道柚木是死是活,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才能一泄心头之恨。想着想着。正雄沿着建筑物的阴影一路走到部落的最下方,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
正雄的面前刚好是个半大不小的广场。一边是通往村子的道路,另一边则是林道的人口。林道是经常上大城市猎食的同伴的必经之路,沿着山腰绕了一大圈之后,最后从车道的桥下钻出来。只要速度够快,接到国道是不成问题的。
(接下来呢?)
天亮之前找得到安全的栖身之处吗?
(算了,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没错,总比留在村子里等死要来得强。别管大屋的人会怎么说了。住进村子里的那些同伴几乎全都丧命了。
林道撒满了枯草,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条久未使用的荒废小径,入口更是做了完善的伪装,只有知道的人才找得到。昨晚一大群人聚在这里,原来就是在忙这些。
隐身林道的正雄闪避路上的枯枝,加快脚步一路前进。走了没多久,路旁闪出几条人影。
正雄停下脚步,惨叫声差点就从喉头冒出来。
「你要去哪?」
说话的人正是小惠。只见她带着几个同伴,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小惠向正雄瞥了一眼,看着身旁的男子。「看吧,我就说一定有人会临阵脱逃。」
「就是啊,这都是小姐您的功劳。」
得意洋洋的小惠看着不知所措的正雄,眼神充满了轻蔑。正雄也恶狠狠的瞪着小惠。
「马屁精。」
「胆小鬼。你背叛了大家。」
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架住正雄。
「没错,看来必须让你尝点苦头才行。」
「我……」
「现在没空把你吊在树上,先跟我们回去再说。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再慢慢的教训你。」
正雄閑言,吓得惨叫不已。
「只要肯好好表现,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好啦!」
被推出林道的正雄转过身来。远远的看着笑容满面的小惠。
「可恶……」
小惠向来不把正雄放在眼里。好不容易摆脱了哥哥的阴影,小惠却总是拿正雄跟某人比较,不断的提醒他是个处处不如人的废物。
如果夏野在这里的话……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死了还不肯放过自己,简直就像阴魂不散的亡灵。打从出生以来,正雄从未像现在对一个人恨之人骨。
站在监牢外面的阿彻格住双耳。牢内传出细若蚊鸣的呻吟声,耐不住饥饿的律子频频发出痛苦的哀鸣。
「喂。」
安代忍不住开口。
「那是律子的声音吧?听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她不要紧吧?」
阿彻嘴角一沉。
「严重得很。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受不了啦。」
安代为之屏息。
「你好歹也是个护士,应该牺牲自己让她从饥饿的深渊之中获得解脱才对。」
安代无言。
「照顾患者不是你的工作吗?她现在那么痛苦,快点想想办法吧!」
「这要看律子自己的决定。」
阿彻转身看着牢内。
「说得那么好听,分明是你不想死。与其牺牲自己来拯救朋友。我看你宁愿眼睁睁的看着朋友饿死吧。」
安代想了一想。
「没错,我不想死,相信律子跟你也一样。不过患者是生是死,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可真是无情。」
安代叹了口气。
「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律子受苦,没有人听见患者的呻吟之后还能不为之动容的。可是面对病人膏肓的患者,有时候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如果患者本人或是家属放弃治疗,我们也不好做些什么。」
「她的情况也一样?」
「难道不是吗?律子就像是拒绝输血的患者,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她再不吃东西,就会被活活饿死。」
「可是我又不能擅自替她输血。就我的立场而言。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得以存活,我当然希望患者能接受医生的救治。可是她本人的想法就未必如此了。或许律子经过衡量之后。觉得她的这份坚持更凌驾于生死之上吧。」
安代轻抚律子的背心,律子勉为其难的开口说话。
「安代。不要碰我。」
「律子。」
「求求你离我远一点……」
安代凝视着律子出声的方向,眼神充满了不忍与怜悯。然后默默的将手抽了回来。她试着在暗中摸索,靠在房间的一角。
「肚子饿了吧?很想吃东西吧?那就快点下手!」
「不要……」
「猎杀尸鬼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村民恨不得致我们于死地,即使你忍着不吸血,村民一样不会放过你。没有人会表扬你的行为!」
「我不要……」
律子抬起头来。
「求求你让我出去。或是让安代出去,不要把我们关在一起。」
「不行。」
「我不能袭击安代,否则就会否定自己的存在。我不想落得憎恨自己的下场,更不想变成第二个你。」
阿彻为之屏息。
「我不可能原谅自己。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最后一定会试着以各种藉口说服自己。可是为了不让自己讨厌自己、而彻底抹煞不愿杀生的自我。想必还比活活饿死要痛苦好几倍。」
阿彻低头不语。
「我不想承受那种痛苦。你可以骂我很自私,我就是不想吃苦。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律子停了半晌。「明知这么做会遭致更大向痛苦,我一定会忍不住袭击安代……。求求你,把安代带走吧。」
「……如果答应你,上头绝不会放过我的。」
「我知道。」
「我的家人也会遭到袭击,成为报复行动之下的牺牲者。」
「或许吧。」
「我也会遭到制裁。」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受苦,所以请求你代我受苦。求求你赶快把安代带走吧。」
阿彻掏出钥匙,颤抖着双手打开牢门。
「……你出来。」
律子点点头,有气无力的爬出监牢。来到阿彻的脚边之后,突然站了起来抱住阿彻的身体。
「安代,你快逃!」
阿彻吃了一惊,试着板开律子的手臂。
「安代,走这里!听我的声音!这里有一扇门,快从这里逃出去!」
阿彻奋力挣脱律子的掌握。反手将律子推进牢中。正打算冲出监牢的女子见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开什么玩笑!被她逃走的话,我就完了!她一定会回去纠集同伴,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们!」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死!与其要我攻击人类,我宁愿死在人类的手上。」
「到时死的不是只有你而已,其他的同伴也都难逃一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与其当一个杀人兇手。我宁愿成为无辜送命的被害人!」
律子哭倒在地。
「我不想死,不想让你死。更不愿见到安代和其他人就这样死去。没有人喜欢死亡,如果我真能淡然的面对死亡,当初也就不会踏上护士这条路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着拯救人命的工作。这是我的骄傲。可是荣耀与生命无法共存,你知道吗?如果自己想活下来,势必得牺牲其他人的生命;相反的如果要让其他人活下来,自己就非死不可。」
「所以你才……」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想死,也不想杀生,伤害他人的生命就像了断自己一样。不管怎么做都难逃一死。我好矛盾,也好痛苦,恨不得早日脱离这片苦海。」
阿彻紧握手中的钥匙。
「既然死了,又何必复活?」
阿彻喃喃自语,朝着安代的方向前进。黑暗中的安代似乎察觉阿彻的用意。瑟缩在墙边动也不动。阿彻抓住安代的手臂。
「……过来。」
安代的神情有些狼狈。
「出口在这里。」
「可是……」
阿彻站在牢前左右张望,一把将安代推了出去。然后把钥匙插回腰间。
「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如果你平安无辜的回到村子,请不要让我的父亲知道我在这里。我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我明白。」安代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彻举手制止。
「不需要向我道谢。这里住着形形色色的同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乐于杀人。有些人未必如此,放你回去只会害了所有人。这一点也不值得道谢。」
「……也对。」
「再说你未必能平安的回到村子里。虽然山里面的野狗不会接近我们,但并不代表它们不会攻击人类,而且你在途中很有可能遇见其他的同伴,放你回去说不定反而是害了你,所以你用不着跟我道谢。」
「说得也是。」安代点点头。「不过沖着你对律子这么好的份上,我还是要向你道谢。」
「嗯,我接受。」
3
天色无情的由黑暗转为鱼肚白,準备回到栖身之处的正雄在一间废弃小屋的门口停下脚步。屋内的惨状映人眼帘,同伴的藏身处暴露在外,乾涸的血迹处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