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不準茂树接近灵堂而暂时托给娘家的父母照顾,草草结束昨晚的守灵。老实说她跟本不想参加婆婆的守灵,更不愿出席第二天的葬礼,甚至对唁客看着他的奇怪眼神都不以为意。
没想到元子一早醒来,却发现茂树的情况不大对劲。
「为什么!」
哭倒在地的元子几乎崩溃。她不让茂树接近登美子,还将茂树送回娘家,能做的隔离措施全都做了,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仅存的儿子。
公公和婆婆先后辞世,照理已经没有人会将孩子从元子的身边夺走了,然而事与愿违,就是有人想夺走她唯一的茂树。
「茂树生病了?」
回娘家探视的前田利香看着元子,难掩同情的神色。
「你的运气也真差,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其实利香的丈夫也在这个月初骤逝。嫁到村子里的她依然保留她家的姓氏,丈夫过世之后,她便带着孩子回到水口的娘家。
「我说嫂子啊,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迷信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嫂子家里的人好像是被大伯父带走的。」
「我公公?」
利香有点难为情的点点头。
「也难怪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村子里的人都在说大伯父还没死,所以」
元子听得瞠目结舌。
「住在我家附近的田丸阿婆说她亲眼看到大伯父走在路上。原本以为看错了,可是仔细一看,还真的是大伯父没错。」
田丸美津江住在水口的南边。
「她还说搞不好大伯父还有心愿未了,所以才从土里爬出来呢。那时我当她是在开玩笑,可是现在看到嫂子接二连三的遭遇不幸,不由得我嗯那个」
「我了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元子心想。经利香这么一说,元子总算是恍然大悟。公公岩佬向来对元子没什么好感,不管元子怎么讨好他,总是会换来一顿奚落。一定是公公干的好事,元子十分确定。
(总算招出原因了。)
岩佬夺走了元子的一切。每个人都想夺走元子的孩子,连死去的人都从土里爬出来,成为元子的敌人。
「我绝对不让你们称心如意,等着瞧吧。」
2
十月二十七日,外场的竹村昭子不幸过世。一接到消息,敏夫立刻离开医院,不久留守医院的武藤便接到了电话通知,田代书店的儿子死了。
「田代兄的儿子我明白了。」
武藤摇摇头,神情十分暗淡。
「前阵子他来看病的时候,就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才对,想不到真的一语中的。」
「嗯」
田代夫妇一定很难过吧,律子心想。抑或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感叹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呢?
死亡人数不断攀升,若加上江渊诊所和沟边町的医院所收容的患者,实际上的数字绝对超乎想像。而且,清美到现在还没来上班。
死亡人数不断攀升,若加上江渊诊所和沟边町的医院所收容的患者,实际上的数字绝对超乎想像。而且,清美到现在还没来上班。
律子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看诊时间了,清美却连通电话也没有。大概不会来了吧,律子心想。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武藤和安代也完全不提起这件事,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关心清美,从两人不时抬头看着时钟的动作判断,武藤和安代心裏面一定也很着急。按捺不住无言的等候,武藤长叹一声回到办公室,休息室里面只剩下律子和安代两人。
「院长已经那么努力了。」安代突然冒出这句话。满腹狐疑的律子看着安代,只见她露出微笑。「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院长的个性十分好强,从不轻言认输,处境愈是艰难,他就愈是斗志高昂。」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考大学的时候就是最好的例子。院长念高三的时候成绩不好,老师都说他一定考不上理想的学校,结果他一气之下发愤念书,最后真被他考上了呢。」
律子微笑以对。
「院长是愈压愈有劲的人,绝对不会轻易低头。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找出解决的方法。」
「希望如此。」
心情低落的敏夫回到医院时,柜檯已经开始接受挂号了。等待他的除了患者和讣闻之外,还加上永田清美辞职的消息。
「清美打算辞职?」
安代点点头。
「刚刚接到的电话。」
安代没多说什么,敏夫却不由得想起昨天清美之间气氛凝重的对话。
「清美的辞职是医院的损失,一定要设法慰留。」
听到敏夫的回应,安代点点头。
「我已经在电话中试着慰留她了,不过清美毕竟是有家庭的人,自从传染病的说法不胫而走之后,她的先生似乎就一直要她辞去医院的工作。」
「原来如此。」敏夫点点头。
「实际情况到底怎样?」
「什么东西怎样?」
「真的是传染病吗?」
敏夫为之语塞。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总觉得不大像是传染病。每次被村民问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传染病。」
安代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工作岗位。敏夫也暗自叹了口气,欲哭无泪的感觉浮上心头。陷入胶着的情况、接踵而来的问题,敏夫除了心力交瘁之外,更感到无力回天。
(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强烈的倦怠感袭上心头,敏夫不由得闭起双眼。
律子一边做着手边的工作,一边在内心思量清美的辞职。小雪失蹤之后,聪子跟着辞职,如今连清美也离开了,偌大的医院顿时变得冷清许多。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患者的数量也不如往常,非但疑似那种癥状的患者十分罕见,就连以往动不动就跑来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村民也少了许多。现在常来医院报到的几乎都是老面孔的慢性患者、要不就是受到外伤的人,而且人数也一天一天的减少。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律子心想。
村子里的葬礼并未减少,光是今天早上,医院就接到了两起讣闻,证明死亡并未止息,村民心中的威胁依旧,搞不好还比之前更加的不安。照理说无病呻吟的患者应该比往常更多才对,然而事实刚好相反,非但疑似病例日渐减少,甚至连慢性病患者的到院人数都每况愈下,这是否反应出村子里的人口愈来愈少的事实?
(村子里一定出事了。)
律子回不去心中的阴影。下班之后回到家中,还是感到心神不宁。律子看了看时钟,犹豫了片刻之后,决定牵着太郎的勾连走出家门。
去找清美谈谈看吧。辞职与否当然是清美的自由,可是律子感到十分不自在,总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某件事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成形。愈是看不到摸不着,就愈觉得可怕。
清美住在门前,距离律子的家并不远。在沿途的灯光和太郎的陪伴下,律子壮着胆子走在夜晚的道路。就在快到清美家的时候,一辆卡车擦身而过,律子不经意的回过头目送卡车的离去。
——高砂运输。
不详的预感浮现心头,律子快步走向清美的家。屋子里面黑漆漆的,每一扇窗户都放下了挡雨板。律子冲到玄关按铃,没有人出来看门。
(果然不出所料。)
敲敲邻居的大门,年近花甲的男子走了出来。满头白髮的他表示清美一家人已经搬走了,律子的预感果然成真。
(这怎么可能?)
既然打算要搬家,清美应该会事先告诉大家才对,要不然也会在电话中当成辞职的理由。如果是为了搬家才辞职,大家也不会说什么,律子不明白为什么要闷声不吭的搬家。
「因为我们是眼中钉吗?」
协助敏夫的工作人员,以及尾崎医院的存在都是欲出之而后快的对象,所以下山消失了、十和田消失了、两个兼职人员消失了、小学消失了、聪子消失了、如今连清美也消失了。
(那个涨得很像奈绪的人)
不是很像,他就是奈绪本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传染病,所以医院成为首当其冲的目标。
泪水涌上眼眶,律子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清美、见不到小雪、也见不到从自乐。「大家都走了大家都不在了」
律子蹲在路旁,抱着太郎的颈子。太郎伸出舌头舔着律子的脸颊,彷彿是在安慰伤心的主人,清澈的双眸突然闪过一丝畏惧的神色。
陌生的人影出现在律子身后,慢慢的靠近。
3
準备守夜的小昭打开房间的窗户,监视屋前的马路,最后还是不敌睡魔的召唤,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黎明前的低温冻醒了小昭,身旁的小薰兀自好眠,原来她也睡着了。
小昭啐了一口,慢慢走下楼梯。前晚在姐弟两人的半哄半骗之下,才将母亲从卧室移到起居间。他们在佛桌之前铺了床棉被,让母亲睡在上面,同时在挡雨板以及拉门贴上符咒,还不忘吊起破魔失。然而小昭走下楼一看,赫然发现两片挡雨板的其中一片被打开了。
躺在床上的母亲脸色十分难看,病情比昨天更加恶化。房间里的符咒被撕得一乾二净,别说是破魔失了,连佛桌上的佛像和香炉都不见蹤影。
「妈,我贴的符咒哪去了?」
小昭用力将母亲摇醒,佐知子懒洋洋睁开双眼,无力地摇摇头。
小昭走到庭院,还是看不到那些东西的蹤迹。庭园的角落撒落一地灰烬,大概是从香炉里面倒出来的香灰吧。
符咒和破魔失并不能阻止他们,眼前的景象让小昭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小薰留在家里照顾频频要水喝的母亲,决定翘课的小昭走向巴士站,他打算自己到沟边町的神社跑一趟。小昭明白那种东西并不能阻止他们袭击母亲,keshi8凭空消失的符咒却又让他起了疑心。若那些人真的不怕符咒,又何必将房间里面的符咒撕得乾乾净净?看来符咒还是有某种程度的效果,这就是小昭的结论。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住自己。抬头一看,竹村文具店就在眼前。
「小弟弟,你要去哪里啊?」
小昭不认识出声的老人,只知道他叫做佐藤笈太郎。印象中他是住在水口的木匠,平时总喜欢在文具店的门口间磕牙。
「现在不是上学时间吗?」
「我妈妈要我出去办事。」
「真的吗?」笈太郎睁大了双眼。「你妈妈要你翘课啊?」
这是住在下外场的大冢弥荣子说话了。小昭一样不认识她,只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听说你妈妈生病了是吗?」
「嗯。」
「真可怜。这孩子刚死了父亲,现在连妈妈都生病了。」
「原来如此。」笈太郎自言自语,露出泛黄的牙齿对着小昭微笑。
「所以你才帮妈妈跑腿吗?真了不起。对了,你妈妈还好吧?」
「我不知道。」
笈太郎叹了口气,弥荣子特地从长椅站了起来,轻抚小赵的背心。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小昭,你是男孩子,这种时候一定要坚强起来才行。」
小昭点点头,坚毅的神情看得出他的决心。
「就是说啊,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天晓得是怎么搞得。」笈太郎又叹了口气。「五金行的媳妇死了,多津的亲家前阵子也才刚办完葬礼。壮得跟头牛似的人竟然说走就走,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别说了。」竹村多津低声制止。察觉失言的笈太郎看着小昭,脸上的神情十分尴尬。
「这呃希望你妈妈早日康复。」
小昭点点头,环视老人家的脸孔。
「真的会康复吗?」
「当然会。」弥荣子拍拍小昭的肩膀。「不要说这种触霉头的话。」
「真的有人康复吗?我只听说大家谈起住在哪里的哪个人生病了,从来没听过哪个病人康复的消息。」
小昭的发言一针见血,几个老人家当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多津轻轻的叹了口气。
「没错。」
「多、多津?」
神情尴尬的弥荣子连忙出声,多津却充耳不闻。她凝视着小昭,用力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
「既然村子里死了这么多人,你们这些大人为什么都不採取行动?为什么都在一旁袖手旁观?」
多津无言。笈太郎想要反驳,最后还是闷声不吭的低下头。弥荣子的双手忍不住了。
「这个村子一定有问题,否则不会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可是你们这些大人却什么也不做,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想个办法解决。大人不是很了不起吗?不是很厉害吗?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笈太郎脸色一沉,当场就要发作,一旁的弥荣子赶紧挡了下来。
「这孩子才死了爸爸,妈妈又卧病在床,也难怪想法会变得那么偏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这些大人还是有在思考对策,可没你想像中的那么没用。」
弥荣子同情意味浓厚的语调让小昭感到不悦。他将双手插入口袋,準备离开竹村文具店。
「弥荣子,你说得到简单,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又能做什么?」气急败坏的笈太郎显得十分没出息。「这个村子的确不太对劲,可是连尾崎院长都束手无策了,难道还期望我们拯救村子不成?一大堆人突然迁居,留下一大堆空屋,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算了,问题是那些空屋没过多久就会出现怪声,连郁美的家也不例外,这种情况又要作何解释?」
小昭停下脚步,聆听笈太郎说话。
「郁美闹了那么大的笑话,村子里哪有她的容身之处啊?换成是我,我也会带着女儿连夜离开。」
「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没听说吗?这阵子好像有人住进郁美的家,那个人不是郁美,也不是玉惠,田丸阿婆说看起来很像前田家的岩佬。」
「别闹了。」弥荣子笑着挥挥手。「田丸婆婆胆子小,一定是看错了啦。岩佬早就在这个月初去世了呢。」
「就是因为岩佬早死了,所以才更显得诡异。我最怕这种鬼神之事了,如果让我年轻个二十年,铁定闯进去瞧个究竟。」
小昭凝视着自己投射在路面上的影子。前田岩,住在下外场的老人,不苟言笑的脸孔浮现眼前。小昭知道岩佬已经过世了,如今疑似岩佬的身影趁着夜色出入空屋,更是吸引他的注意。
「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