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炒地皮商人崛川一个人来到摩天大楼的地底。
不满的风雪在崛川的体内吹着,他原本是打算乘着东堂複合企业的休閑都市开发计画趁机分一杯羹,想不到被卷进这天大的意外灾难中。不但跟总经理东堂伸彦发生冲突,东堂康行也不再把他放在眼里,连一次面谈的机会也不给。在半自暴自弃的心态下,他才鼓动群众抢夺子弹巴士,却在混乱中被挤开撞倒,结果虽然因祸得福,但总有一天要为此负起责任。
崛川突然觉得这辈子的好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蹤,自从来到乌拉尔休閑都市,他的一言一行都不顺,而仅仅三天的经历彷彿彻底否定了他的人生,害得他的心情跌到谷底。
崛川猛灌了几口威士忌,就直接往摩天大楼的地下一楼、二楼走下去。他认为与其在面临野狼的侵袭时死命往上跑,还不如躲在地底下来的安全。既然要选择躲在地底,就必须做好万全準备,于是他从摩天大楼的厨房里偷出火腿与麵包,塞满了整个衣袋。
「只要藏个两、三天,这场乱七八糟的骚动也差不多结束了,我不需要负起收烂摊子的责任,到时候就看东堂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子,怎么处理残局。」
崛川在独处时,似乎有自言自语的怪癖,只见他不断地蠕动着嘴唇。地下三楼是由仓库与机械室所构成的无人楼层,崛川看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正打算扫视四周时,眼前却毫无预警地转为一片漆黑。
「怎么搞得?喂,开什么玩笑啊,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停电?」
自言自语中带有恐慌与不安的情绪,这一瞬间,整个乌拉尔休閑都市陷入停电的状态中,与翩翩降临的黑夜相得益彰,大地也蒙上一片阴霾。
地底原本就是属于黑暗的,当电源一切断,就连一点光源也没有,崛川被困在一片漆黑之中。此时一阵唏嗦的声响维持了数秒钟,接着,一个小光点自黑暗的一角迸出。
一道小小的橘红色光轮来自于崛川点燃的火柴,他鬆了一口气,比起卖火柴的少女,他是一点也不可爱,但对于火的感谢之心却是真挚的。为了方便点燃火柴,崛川将嘴里咬着的袋装威士忌改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则掌着火柴棒继续往前走。当他沿着石壁走了数步,火柴燃尽,于是他又点燃第二根火柴,顿时,崛川与另一个生物的身影同时浮现在黑暗中。
那是狼,它黄玉色的瞳孔深沉地凝视着眼前那个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中年男子,它发出略带威吓的吼声。
「怎、怎么连这种地方也有……」
崛川呻吟着,恐惧与懊悔同时攫住、并差点拧碎他的心脏。崛川开始尖叫求救,不过,他来的是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因此他也知道不会有任何人赶来救他。
独立发电装置在墙上各处点亮了自动照明设备,在淡橘色的灯光下,只见火腿与麵包散成一地,两条腿的不断逃命,四条腿的则无声无息地紧追不捨。
下午六点,隶属于北海道警局总部的三架直升机由千岁机场起飞,机上总共搭乘了四十八名完全武装的救援队员,由村富这位经验老到的警官负责指挥。趁着风雪暂停的空档,在千岁机场进行除雪作业后,才得以起飞。
在这之前,即使心急如焚,只要风雪不停,直升机就不可能起飞。只要晚一分钟起飞,乌拉尔休閑都市的危机就愈沉入毁灭的泥沼一分,警察局长想着想着,内心的焦急也就更加深一层。
但现在这一切行动终于要开始进入正轨了。
在北海道警局里,知事听完警察局长通知直升机起飞的报告后,只手拎着话筒眺望窗外。外面云层低垂,灰色的街道一片寂静。
「北海道警局的直升机大约多久能抵达乌拉尔休閑都市?」
「如果气候稳定的话,只要四、五十分钟。」
听到警察局长的回答后,知事点头表示:「好,我明白了。」但眉间仍然不见开朗。他担心要是途中天气骤变怎么办?而且,就算平安到达,还能够原机原人马平安归来吗?
目前再怎么不安,知事对此事也无能为力。他必须想办法应付大範围的雪害、与东京的自治省和北海道开发厅进行磋商、还得向自卫队请求支援。
警察局长和知事通完电话后,立刻向各方面发号施令,如果风雪再度吹起,直升机就必须在中途迫降,而在人数上,四十八人是守不住五千人的,因此无论如何,都需要打通前往乌拉尔休閑都市的陆路,而且必须机动地调派包括休假警官在内的所有人力,看来,北海道警局将面临一个漫漫的加班长夜。
Ⅱ
在乌拉尔休閑都市西塔的一隅,正在举行因应对策委员会议,大门启介正摆好架势,站在会议室的中央。
这位行遍国际的动作小说家,彷彿认定自己掌握了解决事情的主导权,与他同席的总共十人:东堂伸彦、宫村秘书、白根尚人、白根有希子、乌饲警长、增永启三、平冈保全主任、石野保全副主任、相马邦生以及相马叶月。但严格说来,应该是九个半,宫村秘书是康行的代理人,而增永与相马父女应伸彦的要求,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出席。
「事情不是很简单吗?主要是因为这个老伯在操纵那群野狼,所以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
大门省略过程,直冲核心,他强而有力的手掌紧捏住白根尚人的颈部,似乎打算捏碎他的喉骨。但白根尚人只是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反倒是旁人吓得后退好几步。
任何人都不会接受大门目中无人的态度,目中无人就等于是一种侮辱,幸好他还晓得自製。
「算了,反正你也逃不了,要是你不全力配合或者有妨碍的意图,我会想办法来治你。」白根尚人对于大门的威胁无动于衷,而大门的视线移向老人的女儿,他接着歪起嘴角。
「总经理你也真辛苦,忙碌之余,还要为绯闻所苦,其实你也不必刻意隐藏,我虽然有眼无珠,但还是看得出一些端倪。」
大门启介抚着长满胡茬的下巴贼笑着,东堂伸彦则表露出明显的不悦。
「希望你不要涉及私人问题,白根父女是我们的客人,请你放尊重点。」
「好、好,我知道,总经理大人,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听说乌拉尔休閑都市地底埋了一些东西?」
说着说着,大门不断地往地板猛踏,地板的声响让叶月皱着眉,紧抓住父亲的袖子,她不喜欢大门故意吓唬小孩的态度。
「趁野狼暂停攻击之际,应该要赶紧查个明白,然后斩草除根,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的解决之道。」
大门认为要歼灭地面的狼群,就必须活用游击战术,他现在虽然暂时得到东堂康行的信任,但难保中途不会有所变更。由于一个来路不明的美食家信誓旦旦地说,摩天大楼地底埋藏着一个不知名的物体,所以他怀疑这就是事件的根源。
这个名叫增永的男子并没有表明地底到底埋藏了些什么,东堂伸彦再加上白根父女也一样,大门完全不相信这四个人。没有一个人值得他信赖,所以,他已经準备独立负起东堂複合企业存亡的大任。
相马邦生无视大门的存在,径自向轮椅上的老人提出一个基本问题。他询问老人认为侵袭乌拉尔休閑都市的狼群真面目究竟为何?这种问法显示邦生的用心良苦,因为一切都尚未盖棺论定。
老人虽然回答了,但却令人相当百思不解。
「我们所看见的,并非透过眼睛,而是来自大脑,眼睛只是中继站而已。」
白根尚人搬出在大学讲课时的口吻,他一开始就不指望学生们会出现令他满意的反应。
「因此,我们所获得的影像,并非现实的真象,而且经过精密计算与挑选之后,重组而成的抽象,连出现在此地的野狼也不例外……」
「那么说,那群野狼只是幻影喽?」
乌饲警长语气平淡地询问着,他不管别人的野心与企图,他只忠于自己的职责。他的职责并不是一夫当关,解决狼群,而是要掌握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以便向北海道警局总部报告。也因此他宁愿呆在这里,甚至不惜前往危险的场所,而白根老人则闭上双眼,不理会这个平凡无奇的问题。
「相马先生……」
东堂伸彦希望身为科幻小说家的邦生能够针对此事发言,不过邦生心想,其实这不关他的事,所以就算伸彦在地底下发现了什么,他也无法作具体的说明。可是想着想着还是顺应伸彦的请求。
「白根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地底埋藏了些什么……」
邦生说完,叶月则以充满信赖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可以比喻为地灵。或者是大地所拥有的能源,我这么说对吗?」
面对邦生的质问,白根尚人微微睁开眼睛说。
「囫囵吞枣得来的知识,还不如完全的无知。」
平静的声音中泛着疲惫与冷漠,老人完全不想给与具体的提示,这应该不是临时犯了学者的怪癖,而是要故意考验对方的学术水平吧。
「那我换个问题,这地底下的物体,与白根先生的精神作用间,是否存在着什么感应呢?」
白根尚人瞪视着邦生,他虽然无法忽视这个问题,却还是不做任何回答。
「爸爸?」
他瞄了喊着他的有希子一眼后,再次闭上眼,神游于自己的世界。
「目前的状况愈来愈接近邦马先生的拿手範畴了。」
增永这番话彷彿有些幸灾乐祸,也许他是乐见逼死自己家人的东堂複合企业,陷入岌岌可危的窘态,不过邦生并不如此单纯地认为。
「不管怎么说,地底下有东西是不用怀疑的。」
大门强行做下结论。
「乾脆直接去看看,到了现场再讨论对策。」
「怎么去?」
伸彦提出简短又尖锐的问题,应急的电源无法启动电梯,光是提供紧急照明与最低限度的暖气就已经相当吃紧了。
「这时当然是仰赖双亲赐给我们的双脚了,再找几个壮丁……」
大门讲到这里,还故意啐道。
「哼!一群软脚虾,你们只适合生长在温暖的日本,一旦国土变成战场,包準没有人活得下去!」
「我们的义务应该是尽量避免让国土捲入战争之中。」
有希子低声反驳,大门挑起眉毛与肩膀,正打算高声反击回去。
「好了好了,要是能活到发生战争的哪一天,再来讨论也不迟。」
乌饲警长及时制止了这场天马行空的对话。
「光坐在这里也没办法解决事情,还是到地底去实际调查,除了病人与女士外,所有成员就是在场的八个男人,如何?」
这个提案可说是十分妥当,在场的几位女士都还未成年,自然不在话下,而身坐轮椅的白根尚人更无法随行,但是最年轻的女士却在这时候抗议:
「我要跟爸爸一起去。」
叶月紧抓着父亲的袖子,斩钉截铁地说。她认为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待在父亲身旁,而且父亲的左臂现在还吊着绷带,如果没有叶月的话,谁来扶持父亲。叶月的观点虽然跟大门启介完全不同,但她也无法相信在场的所有人,不过那个和蔼可亲的警察伯伯应该还算是个好人吧。
这个阵容实在不够坚强。
邦生正如叶月所担心的,左臂吊着绷带,战斗力也随之减半。就算还有右手能用,也很难取得全身的平衡。
乌饲警长受伤的右手背也是包着绷带,虽然伤势很轻,但在握枪与拿警棍时,多少还是会受影响吧。
大门原本要求保管吉崎巡警的配枪,但遭到乌饲警长婉拒,大门在碰了钉子之后,只好跟两名警卫同样使用猎枪。
「我也要去。」
有希子如此表示,大门首先赞同。让白根父女个别行动对他而言,具有战略上的意义。而伸彦、增永、邦生三人以各自的表情看着有希子,却什么也没说。
Ⅲ
狼群一直没有採取行动。
大厅里亮起微弱的紧急照明,尚有余力的人负责照顾伤患、搭建路障,并分配食物与药品。
以GC为首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发挥平时的专业训练,也证明了经营者东堂伸彦绝非无能之辈。他们不断鼓舞客人,聆听客人的抱怨,努力满足客人的需求。
东堂伸彦传唤副总经理贝沼,将「地面」的一切委託他全权处理后,便向同行者喊了一声:
「走吧」。八男二女这难以想像的奇妙组合从大厅尽头通过两道门后,便开始走下通往地底的阶梯。这十个人也是各怀不同的目的:有人野心勃勃,有人则没有,每个人对于这次事件的责任感与认知程度完全不同。走进飘散着尘埃气味的楼梯间之际,相马邦生朝着走在他前面的增永启三开口说话:
「增永先生。」
「什么事啊?相马先生。」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白根尚人合作的?」
邦生不经意地投下一块石头,涟漪则悄悄地在增永的脸上扩散。增永抱紧那瓶名酒,并没有立刻回答邦生。
「同为公寓倒塌事件的受害者家属,我想增永先生跟白根先生应该是旧识,如果告诉我这件事的不是增永先生,那我也不会将你们两人联想在一起。」
「才不是,是爸爸头脑好!」叶月在一旁想着,但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必须帮助左臂不灵活的父亲站稳脚步。
「那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到处宣扬,引人注目呢?」
「大概是因为你没办法象白根先生那样採取极端的手段,但你一心希望有人能注意并发现这件事……至于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我就不清楚了。」
「看来是我选错人了,可惜你无法串连这一整个事件。」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邦生不带一丝嘲弄地说,增永则重重地长叹一口气。
「快别这么说,我认为你的观察力相当敏锐,发生那么严重的意外,死者的遗族怎么可能不照面呢?」
增永这么说,正是承认邦生的说法,他的语气略有转变。
「对外人而言,这件事是解决了,但对于当事人来说,事情永远不可能解决的,除了自杀的管理课长外,没有一个人受到制裁与责罚,也没有人为此负起责任,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的确很奇怪,于是邦生的视线转向东堂伸彦,增永则抢先开口说话:
「伸彦先生当时还是个学生,与那次事件完全无关,我这个人黑白还算分明,决不会到处迁怒。」
「这是针对伸彦而言,那对康行又如何呢?」
「在赔偿方面,他出手的确大方,我只感谢他这一点。」
宫村秘书一直默不作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走着,但终于在对企业的忠诚心驱使下开口发言:
「我要声明一点,那次意外发生的原因不详,其实依法我们公司是不需要赔偿的,那是董事长宽宏大量……」
「有钢铁巨人之称的东堂康行眼见爱人惨死,大概也觉得心虚吧?」
增永的冷嘲热讽刺穿了宫村秘书的痛处,忠贞的部属顿时噤口不语。
「话题就到此为止吧,邦马先生,我觉得现在要为整个事件画出图解还嫌太早了。」
确实,在这个连脚步都站不稳的地底阶梯,并不适合将紊乱的线索抽丝剥茧,等一切风波平定后再说也不迟。
此时还有另一组人马也在努力解开心结,白根有希子与东堂伸彦不时低声交换着话语。
「有希子,我想你之所以坚持要同行,是不是认为如果你人在地底,那令尊就不会採取偏激的手段?」
「你想太多了,没这回事……」
「湘南大厦倒塌事件会不会是你父亲引起的?」
有希子激动地摇摇头。
「那是意外,我听说原因是建材,还是混凝土使用了劣等货,我父亲的弟弟,也就是我叔父为了负起责任落得自杀的地步……」
「翰象东堂複合企业一贯的作风。」
增永插进一句毒语,东堂伸彦跟刚刚的宫村秘书一样沉默不语。
东堂伸彦并没有反驳说:「每个企业都一样。」可见他应该有理想主义者的特质吧。
有希子低声回答:
「对父亲而言,东堂康行夺走了自己的妻子,东堂伸彦也是差点就夺走了自己的女儿,在这种情势下,还能要求他宽大为怀吗?」
「这我明白,但如果乌拉尔休閑都市整个崩塌了,那我不仅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邦生径自在内心想着,突然间他想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