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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子老师下落不明。难以相信不过几个月前我们还每天都见面。老师没有把夺去宝贝女儿的两个少年交由法律制裁而自己下手,然后就从我们面前消失了。我觉得老师这样有点不负责任。要是决定自己制裁的话,总要看那个少年最后到底怎样了吧!
老师应该要知道制裁之后发生的事。我这么想着写了好长的信,要怎样才能让老师看到呢……想来想去想出一个苦肉计,决定把这封信投给以前老师在休息时间常在办公室看的文艺杂誌新人奖徵稿活动。近年来有很多十几岁的得奖者,所以我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啦。
看是我有点担心。这本文艺杂誌上「劝世鲜师」的连载专栏四月号就结束了。要是这封信得奖刊登了,老师不知道会不会看到。就算这样我想有一点机率也好。
但是老师,我绝对不是要跟你求救。我只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老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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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正题之前,老师有没有注意到班上的气氛?
凝重、清新、停滞、流通……我认为气氛是在场所有人氛围的综合。而我每天都非常敏锐地感受到气都喘不过来的地步,大概是因为我没法好好地跟大家打成一片吧。总而言之虽然是春天,但我们二班教室里的气氛一言以蔽之就是……
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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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制裁了小直跟修哉是上学期最后一天,那也是小直最后一次到学校来。新学期开始,二年二班教室里就看不到小直的蹤影了。只有小直没来,修哉还是来上学。包括我在内,大家对修哉来上学比对小直没来还感到惊讶。没有人跟修哉说话。大家都保持距离观望,一面窃窃私语。
修哉对大家的反应似乎完全不在乎,按照学号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出包着书套的小说开始看。这不是在逞强,他从一年级的时候就每天早上都这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想这在大家眼中看来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天气很好,教室窗户都开着,但气氛却很凝重。上课铃在沉重的空气中响了,新的导师走进教室。年轻的男老师意气风发地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从学生时代开始人家就叫我「维特」,你们也这样叫我吧。
突然这么说教人不知如何是好,但这里我们就叫他维特吧。
--话虽如此我可没有烦恼喔。
听到这句话没有任何人发笑。
--喂,你们也看看书啊。
维特夸张地摆出叹气的样子这么说。他的名字叫做良辉所以昵称维特(*这是日文谐音的转换游戏,良辉<yoshiteru>维特的日文为ウェルテル<weruteru>,「良」意为「好」<well>。),被套上「少年维特的烦恼」也可以理解。但是喂,拜託你也看看班上的气氛啊。我的感觉是这样。
--喔,差点忘记了。直树感冒请假……还有其他人缺席吗?
维特确认开学第一天的出席状况,亲热地直呼同学的名字,然后立刻开始自我介绍。
我中学的时候绝对不是认真的学生。背着爸妈抽烟、讨厌某个老师就乱整人家的车子……但是二年级的时候班导师改变了我。只要有谁有事情,就放下正课诚恳地跟我们谈。为了我也花了有五堂英文课吧……哈哈。
老实说八成没人在听维特自我介绍。大家在意的是直树感冒请假的事。
我知道那当然是假的,但至少小直还没转学让我鬆了一口气。不少人偷瞟修哉。修哉虽然做出好学生的样子面向老师,但看起来并没在听老师说的话。即便如此维特还是兴緻勃勃地说个没完。
--我今年春天刚刚被学校聘用,二班是我带的第一个班级,很值得纪念的。我不想对大家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所以你们一年级的导师写的品行行为报告我没看。大家可以坦然面对我。有什么困扰都可以来找我,不要把我当老师,当大哥好了。
先是维特,现在又是大哥。大家、大家叫个不停。开学典礼前漫长的班会最后,热血沸腾阐述自己理想的维特,用新的黄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满满的大字:
ONEFORALL!ALLFORONE!
我不知道悠子老师是怎么看我们每一个人的,更何况还写了小直跟修哉的品行报告更是难以想像。但要是维特好好看了报告的话,我想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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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周结束进入五月半,教室里的气氛比较安定了。小直还是没来学校,大家也都避着修哉。
然而大家可能是习惯了避着修哉(这种讲法很奇怪吧),并没表现出对他的厌恶,而是彷彿他根本不存在一样自然地躲着他。凝重的空气也沉稳下来,变得理所当然,也就没那么令人喘不过气来了。
有天晚上电视播了一个以教育为主题的节目。
节目里介绍了某处的中学「利用早晨小班会短短十分钟,全班一起阅读。」阅读不只可以丰富感性,还能提高集中力,增进学习能力。我一面看着电视一面想起了修哉。
第二天教室后方就设置了班级图书馆。是维特从自己家带来组合柜跟书做的。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旧货,大家一起读书丰富心灵生活吧!
虽然他很单细胞,但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不过看到排排站的书我都呆掉了。连对长得不赖的维特开始有好感的志保她们也都退避三舍。三层的组合柜最上层全部都是「劝世鲜师」的着作。
维特看见大家对他费力做的班级图书馆反应冷淡不知是否有些不满。我们在他担任的数学课堂上做习题,他走到教室后面,拿下一本书突然开始大声朗诵。
--我对宗教毫无兴趣,但是在浪迹天涯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着圣经。马太福音第十八章里有这么一段:「一个人若有一百只羊,一只走迷了路,你们的意思如何?他岂不撇下这九十九只羊,往山里去找那只迷路的羊吗?若是找找了,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为这一只羊欢喜,比为那没有迷路的九十九只欢喜还大呢!」……我在这里看见了教育的真谛。
维特念到这里合上书,慢慢地开口。
--今天我们不上数学课了,改开班会。大家一起讨论直树的事吧。
他大概觉得直树是迷途的羔羊吧。维特连习题答案也不对,就教我们把课本收起来。小直不来上学的理由开学第一个星期是感冒,之后就变成身体不好。
维特这么说了。
--在此之前我都骗大家说直树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请假。但直树并不是装病逃学。直树虽然有想来上学的意志,但是他心里有病让他来不了。
意志跟心似乎是在同一个地方吧。这是维特自己的解释还是直树的妈妈说的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瞒着大甲镇对不起。
我觉得维特这样道歉有点可怜。小直或许的确心里有病,但是不知道他之所以这样的原因只有维特一个人。那天悠子老师告白的事件真相,没有任何人传出二班之外。老师离开教室以后,全班的手机都接到同样的简讯邮件。
把二班里的告白传出去的家伙就是少年C。
为了联络方便,班上所有人的邮箱地址都互相登录,但这是谁发的却不知道。
维特提出一个建议。
--我们来创造让直树想上学的环境吧。
大家都默不作声。连平常附和维特无聊笑话的健太都低着头不语。维特好像以为大家是在认真地考虑他说的话,满意地开始说了好几个方法。搞不好他本来就没打算徵求大家的意见。
--大家把上课的笔记送到直树家吧。
教室里明显不情愿的「ㄟ--」声此起彼落。
--亮治,你为什么这种态度呢?
维特问声音最大的亮治。亮治露出「糟了」的表情,低头顺口说出了个好借口:「因为我家在反方向……」
--这样大家轮流影印笔记,我跟美月每星期送到直树家一次好了。
为什么是我?因为今年我是班长(顺便一提副班长是佑介),而且我家离直树家很近。我忍住没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也没反对,维特却对我说:
--美月是不是在跟我客气?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美月没有绰号吗?
看来维特是不满意我不叫他维特。虽然如此也不是除了我之外全班每个人都叫他维特啊。大家都叫我美月,所以我就说没有。就在这时候绫香大声说:「美蛋!」的确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几乎全班同学都这样叫我。
--这不是很可爱的绰号吗!很好,从今天开始我也叫美月「美蛋」了。其他人也叫好吗?能当同学是缘分啊。大家就这样打破彼此之间的隔阂吧!
拜维特热心地呼吁之赐,我从那天开始再度被人叫美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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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送笔记去直树家是五月第三个星期五。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常常跟直树的二姐一起玩,去过他家很多次。
迎接我跟维特的是直树的妈妈。
好久不见的伯母跟以前一样,梳妆打扮得好好的。
小直喜欢吃鬆饼当点心。我切洋葱流眼泪,小直拿着我最喜欢的手帕来说,妈妈不要哭了。小直参加书法比赛得了第三名呢。
小直、小直……我跟小直的二姐玩,他根本不在场,但伯母总是说小直的事。
我以为把笔记送到就可以走了,但伯母却请我们进客厅。维特虽然有点迟疑,但似乎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
我也曾经在客厅跟小直玩扑克牌黑白棋之类的。小直的房间就在客厅正上方的二楼,二姐总是对着天井叫:「小直拿扑克牌来。」姐姐现在在东京上大学。我抬头望着天井上方,但是看不出小直在不在。伯母端出红茶,对维特说:
--小直会有心病都是去年的导师害的。要是所有老师都跟您一样热心,那孩子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看伯母的样子,小直应该没有把结业式那天受到的制裁告诉妈妈。要是知道的话,伯母应该没办法这么沉着地发牢骚。
没有跟妈妈说,就表示小直自己一个人在苦恼。伯母一面避免谈起那次事件,一面继续责怪悠子老师。或许他以为儿子只是捲入意外事件也说不定。
小直没有要出现的样子,结果我们像是专程来听伯母的怨言一样。但是煞有介事跟伯母应答的维特还挺得意的。至于话听进去多少倒是个疑问。
--伯母,直树的事就交给我吧。
维特自信满满地这么说的时候,我听到一点声音,再度抬头望向天井。我想小直应该都听见了。但是第二天,接下来的那天,小直仍旧没有来上学。小直不来学校成了理所当然,大家避着修哉也是理所当然。但是那时候的情况还算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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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第一个星期一,放学前小班会的时候全班都发了牛奶。厚生劳动省实施的「全国中学生乳製品推广运动」、通称「牛奶时间」有了成效,全县的中学都获得了每日牛奶配给。喝牛奶不只让身高跟骨质密度增加,牛奶运动示範学校还都表示「情绪不稳定的学生比往年要少」,于是就提前开始配给了。
我跟副班长佑介把牛奶发给全班同学,但大家似乎都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感觉教室里气氛沉重起来。牛奶时间虽然有良好的效果,讨厌牛奶的学生的家长却抱怨连连,所以也不是非喝不可。
你们有强迫我们的权利吗?
到处都是把梦想寄托在小孩身上没事找事的爸妈。虽然这么想,但多亏他们,纸盒牛奶上也不用写班级学号了。教室里津津有味喝着牛奶的只有维特一人。
--喂喂,牛奶对身体好喔。
维特说着捏住纸盒一口气喝光。不巧跟他对上视线的由美尴尬地小声说:「社团活动结束以后再喝。」
--原来如此。不错啊。身体疲劳的时候补充营养。
维特说着笑起来,看见大家把牛奶放到包包里,也不再说什么了。
当天放学后,负责打扫教室的修哉从柜子里拿出扫把的时候,突然响起「砰!」的一声。佑介非常精準地把自己的纸盒牛奶扔到背对他的修哉脚边。我在自己座位上写班级日誌,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教室里男女同学加起来大概五个人,全都惊讶地望着佑介。
大家到底怎么看修哉我不清楚,但我本来以为无论怎样讨厌他都不会有人有勇气直接出手的。我虽然说是勇气,但真是这样吗?可能是因为出手的是班上的领导人物,个性爽朗运动万能的佑介我才有这种感觉。佑介朝仍旧背对他站着不动的修哉说:
--你这家伙,根本没在反省吧!
然而修哉只厌恶地望着裤脚上溅到的牛奶,瞥也没瞥佑介一眼就拿着书包走出教室。其他人都只默默旁观。
对修哉的制裁就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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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佑介喜欢悠子老师。
现在回想起来,就算说客套话,老师也称不上热血教师,但我觉得她却会好好地一个个称讚学生。定期表扬最高分的学生、社团活动表现优秀的学生、努力担任学校活动干事的学生……等等。她并不会夸张地称讚,但在班会或开始上课之前都会跟大家介绍,让我们一起拍手。
我也曾经好几次在班会上让大家给我拍手。班长其实都在替班上打杂,一声不吭做了也没人感谢你,老师却若无其事地在全班面前称讚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很高兴……。
然而维特完全不这么做。他喜欢唱ONLYONE啦、NUMBERONE啦之类的歌曲。甚至还在开学典礼新教务主任致辞的时候哼着副歌部分。
--我绝对不会只表扬得到第一的学生。我想成为依照每个人自己努力的程度来评断,持公平态度的老师。
五月初举行的全县新人赛中,棒球社打败私立学校的强队,进入前四名。这好像是S中学初次的壮举,地方报纸上还刊登了附照片的报导。其中最活跃的是四号王牌佑介。大赛之后佑介选上了全县强化选手,还接受了个人专访。佑介这么活跃,全班都很高兴(修哉怎么想就不知道了)。新学期开始以来,二班第一次有了愉快的气氛。在这兴头上泼冷水的却是维特。
--佑介的表现的确很好。但是努力的只有佑介一个人吗?棒球是团体运动。不管有多厉害的投手,一个人也没法打棒球。所以我想讚美连佑介在内的所有队员,以及没有选上正规队员的其他棒球社成员。
维特这些话为什么不在称讚佑介之后再说呢?要是悠子老师的话一定会先称讚佑介,然后称讚棒球队全体队员,最后让我们大家拍手祝贺。
不只是佑介,之前被悠子老师称讚过的学生当时或许没注意到,但一定都觉得若有所失,想要发泄失落的感觉。但是大家并不是在这种心情下才开始攻击修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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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星期五都跟维特一起去小直家。第一次去的时候小直的妈妈请我们到客厅坐,发了一堆牢骚,但我们去得多了她应对的时间就越来越短,地点也从客厅变成玄关,到后来玄关也没让进,连门链都不取下,只让我们从门缝中把信封递进去。
从门缝里可以瞥见伯母仍旧打扮得体,但嘴角好像肿了。
小直的大姐已经出嫁,爸爸每天都很晚归,家里只有小直跟妈妈。而且小直还隐藏着无法跟妈妈说的严重焦虑。
我跟维特说,就算继续家庭访问小直也不会来上学不说,可能还会给他更多的压力。维特一瞬间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但立刻装出笑脸。
--我想现在对彼此来说都是关键时刻,只要越过这个关卡,他一定会明白的。
他完全没有要放弃家庭访问的意思。他说的彼此是谁跟谁,关键时刻是怎样的状况呢?话说回来,维特见过从开学当天就没来学校的小直吗?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问了。
星期一,维特在数学课的时候拿出一张色纸。
--大家在这上面留言鼓励直树吧!
我準备好面对沉重的气氛。然而教室里的气氛跟我想像中不一样,有点诡异。
有的女生一边写一边哧哧地笑,也有男生一面咧嘴而笑一面写。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色纸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写满了三分之二。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人并不是孤独的。世道虽然险恶,还是幸福地活下去吧。
要有信心。NEVERGIVEUP!
……现在我写下来才恍然大悟。我真是笨啊。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大家乐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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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悠子老师跟我们讲了少年法。我是受到保护的一方,但在老师提起这个话题之前,我就对少年法抱有疑问。
比方说「H市母子惨案」的少年犯(现在已经不是少年了),杀害了女人跟婴儿。电视上一天到晚都在播被害者的家属哭诉两人惨遭杀害是如何无辜,之前过着多么幸福的日子等等。
我每次看见都想其实不需要审判。把犯人交给被害者的家属,爱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就像老师自己制裁小直跟修哉一样,被害者的家属应该有制裁犯人的权利。没人制裁的时候再审判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令人不爽的不只是少年犯,过分庇护犯人,若无其事地提出任何人听来都觉得牵强的理由来辩护的律师也让人生气。那种人或许也有自己崇高的理想,即便如此,在电视上看到那个律师,还是每次都觉得这人要是走在我前面我想推他一把,要是知道这人住哪我想去他家丢石头。
原告被告两方我可都不认识。从报纸跟电视新闻报导得知在遥远的城市发生的案件而已。既然我都会这么想,全日本有这种念头的人应该很多吧?
但是现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想法有点改变了。
无论怎样残忍的罪犯,审判果然还是必要的吧。这并不是为了犯人,我认为审判是为了阻止世人误会和失控的必要方式。
大部分的人多少都希望受到别人的讚赏。但是做好事做大事太困难了。那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呢?谴责做坏事的人就好了。话虽如此,率先纠举的人,站在纠举最前线的人还是需要相当勇气的。但是跟着打落水狗就简单了。不需要自己的理念,只要附和就好。这么做除了当好人,还能发泄日常的压力,岂不是一举数德的乐事么?而且一旦尝过甜头,一次制裁结束后为了获得新的快感就会找寻下一个制裁对象吧。一开始的目的是要纠举坏人,渐渐就变成强行创造出制裁对象了。
这样一来就跟中世纪欧洲的女巫审判没有两样。愚蠢的凡人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并没有制裁他人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