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
1
夜晚虽然漫长而可怕,结城还是小睡了一下。
这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暗鬼馆〉,还是因为有人帮忙夜巡而感到安心呢?事实上,当有人敲着那无锁的房门时,他确实是睡着的。儘管如此,对方才敲一下,他就醒了,随即抓住拨火棒。应该是因为精神并没有完全放鬆下来的缘故吧。
听到敲门声,门却没开。结城呑了一口口水,低声应道:「谁?」
没有反应。他重新握好拨火棒。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暗鬼馆〉的门是采隔音设计。
他一面对于「即使有隔音,房里还是会响起敲门声」感到佩服,一面打开六号房的门。安东相较于白天显得较没活力,睡眼惺忪站在那儿,简短地说:「走啰。」
「嗯。」
结城这么回答,同时看着自已手里的东西。他将拨火棒晃了一下给安东看。
「是不是带着它去比较好?」
安东歪了歪脖子。
其实,这很难判断。经常会听到那种空手时很英勇,有兇器在手反而难以施展的故事。如果希望一切顺利进行,别带这种东西比较好。
可是,在夜巡途中,万一发现行动可疑的家伙,假设那人拿的是像〈斩杀〉用的斧头的话……安东即使带着兇器,也只是细绳而已;须和名的则是毒。带根棒子在手上,不是比较安心吗?
然而,安东摇了摇头。
「不,应该不需要吧。」
结城正在想为什么,但一看到安东半个身体躲在半开的门后时,他大概就知道了。拿着拨火棒就能安心,是结城自己的说法。就安东的角度来看,应该不喜欢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都要和带着兇器的结城一起行动吧。结城并没有打从心底相信安东这个人,所以反之亦然啰。
于是两个人走入迴廊。
「要注意声音。」
安东说道。由于〈警卫〉会发出马达声,所以即便走廊上铺着毛毡,只要竖耳倾听,不至于听不到。
结城点点头,补充说道:「还有光。」
「光?」
「〈警卫〉装了大灯。」
只要充分注意光与声音,应该就不会在这不断弯曲的迴廊中,与〈警卫〉撞个正着。
目标是隔壁,七号房。一站到门前,安东懒懒地以手腕的力量去敲门。没有回应。他回头看一眼结城,无力地笑了笑。
「你和须和名小姐都一样,应个声总可以吧?」
「应声也听不到呀。你没发现吗?有隔音。」
「……对喔。」
他们就这样等着。
大约过了两分钟,安东开始焦躁起来,结城也开始在意起时问。〈警卫〉的巡逻间隔,如果如箱岛所说是十分钟的话,那几乎没什么等待的时间。安东再敲一次门,这次是用力地敲。
结果,门无声地滑开了,两人同时安心地呼了一口气。须和名一现身,看到两人的脸,便小声说道:
「早安。」
三人之中,结城的神经似乎最为紧绷。
安东看起来特别没劲,动作迟缓。至于须和名,她走着走着,一副快睡着的样子。或许她想要直挺挺地站好,头却前后左右摇晃,脚步也不稳。自从跟她在便利商店的杂誌区见面以来,结城只看过须和名完美地维持气质的模样。一和她对看,她就会露出优雅的微笑,令人佩服。然而,现在她的身体似乎跟不上那些日常礼仪。
须和名突然踉跄了一下,手臂撞到迴廊的护墙板。「噹啷」一声,使得习惯寂静的耳朵抖了一下。结城不由得跑到她的身边。
「还、还好吧?」
须和名的眼神虽然有些空洞,倒是对答如流。
「嗯。不好意思……我以为自己算是早起的那种人,但这么早起,倒是第一次。」
她小小叹了一口气。
「要赚钱,还真是辛苦呢。」
在〈暗鬼馆〉里首度让须和名吃到苦头的,是早起这件事。
结城对安东说:「要不要到厨房喝杯咖啡?或许可以醒醒脑。」
「啊,我要红茶。」
安东无视于须和名的话。
「很困难啊,厨房只能从餐厅进入,餐厅又只能从交谊厅进入。〈警卫〉如果跑来,就没地方逃啰。」
「我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吧。壶里有热水。」
「就算有时间泡,也没时间喝。」
确实如此。结城也只能放弃了。就算自己可以一手拿着咖啡杯边走边喝,须和名也不会答应吧。而且,凌晨四点的咖啡,还不至于让结城想喝到甘冒生命危险。
默默走在弯曲迴廊的过程中,安东与须和名似乎渐渐清醒过来。现在走完第三圈,进入第四圈。于是,他们开始对单调无变化的巡迴路线感到烦腻。
到底过了多久?还没六点吗?如此恍神想着的结城,眼前突然横过一道光。
「哇噢!」
结城不由得发出了声音。安东僵着脸急忙退回来。须和名虽然没慌张,但也停下脚步。
光线没有朝这边过来,竖耳倾听,可以听见微弱的马达声。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似乎没有往这边过结城与安东僵化那里几十秒。两人觉得应该安全无虞之后,问时大大呼了口气。
结城开口小声说话。
「……是追上它了吗?」
安东也小声回答。
「应该是吧。」
「我们走太快了吗?」
「不……不是速度的问题。」安东看着前方一片黑暗的迴廊,「我记得,接下来会经过……」
他踏出步伐,结城与须和名跟了上去。不久,涂成全黑的门映入眼帘,上面写的是「Mortuary」,
〈停尸间〉。
安东用食指的背面轻轻叩了叩门。
「我们并没有进入每个房间巡逻,也没有去巡逻交谊厅。机器人则是所有能进入的房间,都会进去。
现在,它应该在下一个房间〈娱乐室〉里。我们只绕着迴廊走,只要依照正常速度,就会追过它。」
「那么……」须和名歪着头说:「我们是不是也要改成进房间看看?」
三人的视线,落在「Mortuary」这几个字上。
现在,门的那一边有两个人在里头。西野与真木。
是自己多心吗?结城闻到血的气味。
「……走慢一点,应该就没问题吧。」
安东做出结论,让结城的心里鬆了一口气。
「说到进房间,」进入第五圈了,灵光一现的结城说道:「如果要做得完备一点,是不是也巡逻一下个人房间比较好?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待在房间里,当成点名。」
「嗯,这个嘛……」安东摸着下巴说道:「如果做到那种程度,就太完美了。可是,前面两组没有这样做哩。至少,我的房间应该没有人来看过。」
「就我们这组自己来做,如何?」
安东沉默下来。现在似乎已经和〈警卫〉之间拉开距离了,迴廊上完全无声。寂静延继几十秒,安静到让耳朵刺痛。安东缓缓摇了摇头。
「有两个问题。第一,应该有人依然精神亢奋吧?随便跑去看的话,很可能对我们不利。第二,即使在门口看,也只能看到起居室。如果没看到人,是不是要到卧室或浴室去找?」
「……之前如果先决定暗号就好了。夜巡时经过个人房间前面时,就敲敲门:没事的话就敲回来之类的。」
结城讲得很认真,安东却笑他。
「我刚才说过了,那个人如果在卧室睡觉,或是在浴室里,不是一样白搭吗?」
「啊,对喔。」
「不过……」安东侧着头说道:「或许应该想一些方法,确认人在不在房里比较好。等〈夜晚〉过去之后,再来讨论看看吧。」
这话虽然是结城先提出来的,他自己却怀疑是否有效。假设在夜巡期间,发现有人不在房里的话……
应该有对策吧?是把所有人叫醒,去找那个人吗?找下去的话,会有什么益处吗?
此刻,在这样的〈夜晚〉,如果有人不在自己的房间,又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出去杀人,或是被杀了吗?这样的话,即使能够确认人不在房里,十之八九也已经太迟了吧。
他并没有说出口。夜巡本来就够令人不安了,不想再讲这种让人惊慌的事。
已经不知道经过几次了,每通过一次,结城就挂心一次。是自己多心吗?安东好像也放慢了脚步,只有须和名没改变速度,不知不觉变成独自走在前面。
须和名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安东以大拇指指向正要通过的门。
「须和名小姐,你不在意吗?」
看着「Prison」,须和名面不改色地说:「是指岩井吗?那个人的事,我想已经结束了吧……」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安东稍微看了结城一眼。结城觉得,安东眼神里的不安恐怕与自己的不相上下。正如须和名所言,岩井的事已经结束了。岩片认定是真木杀了西野,于是以弩枪杀了真木,把自己关在房里,被〈警卫〉拉出来,送到〈监狱〉去。他已经被排除在〈暗鬼馆〉之外了。
然而,结城无法这么简单就做出结论。
岩井在这里头,受到怎样的对待呢?他只是被关在里头吗?还是,他会因为情节不同,而受到某种惩罚呢?
再说,他现在还活着吗?
也可以反过来想。这个〈监狱〉的防护设施,真的可以相信吗?会不会用的是很阳春的锁,只要身边有什么小东西,就能轻易开启呢?还是说,它根本没上锁呢。……好像有这么一条规则,杀人行为遭揭发的人,会被关进〈监狱〉。但规则中并没有保证,关进〈监狱〉的人,就出不来。
在这里,唯一一个杀人行为明确的男人,就是岩井。会在意他的动向,也是必然的吧。
就在两人犹豫不决时,须和名看着门说道:「应该没问题吧?」
她的眼神让结城不寒而慄。她的站姿与往常一样,还是那么美,但她看向〈监狱〉,或说看向里头岩井的眼神,却是傲然而冰冷;她只看了那么一眼,就马上把视线移开。那个瞬间,结城觉得似乎窥探到须和名「狗眼看人低」的另一面。
她的视线回到两人身上,微笑说道:「如果你们两位说什么都觉得在意的话……」
安东与结城异口同声地回答。
「不,还好。」
「不,不会。」
三个人在昏暗的迴廊中只是一直绕圈圈,已经绕了两个小时四十分铲。过程或许可说是无聊,要说有什么刺激,只有偶尔出现在前方或后方的〈警卫〉的光线而已。
不过,在这两个多小时里,确实是平静轻鬆。此时白天正要展开,直到规定的七天期限结束之前,包括今天在内还有三天。或许还很漫长,但只要像昨天下午那样,九个人一起待在交谊厅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吧。
手錶显示快要六点,〈夜晚〉要过去了。
夜巡平安地结束了,这种放松下来的心情,恐怕刺激了结城的好奇心更甚于于恐惧吧。走在三人最后面的结城,没来由地想要打开某扇门。是刚才没有打开过的房间,〈停尸间〉。
刺眼的白色光线。每次从几无照明的迴廊这头,一打开〈停尸间〉的门,溢出来的光线都会譲眼睛强烈刺痛。
然而,结城的感官,除了过亮的光线之外,还受到另一种刺激。
臭味。
这臭味像是金属,又像是血。在他的记忆中,对于这个味道印象深刻。
「你在干嘛,结城?」
安东注意到结城打开门,于是走了回来。〈停尸间〉射出来的剌眼光线,让他眯起眼睛。他喃喃说道:「……喂!」
结城整个人呆在那里,完全讲不出话来。
在并排着棺木的白色房间,在〈停尸间〉的正中央,整片是红黑色的血,满满的都是。
似曾相识?不,这样的景象,确实在西野被杀害时也看过。在白色地板上扩散的红色血滩。
不过,倒卧其中的当然不是西野。
「死了吗?」
结城无法回答安东的问题。
不,答案一目了然,根本不必问……死了。
须和名问道:「那个……看起来,像是两个人。」
她说对了。
两具有如淹死在血泊中的尸体,是先前还活着的两个人。
2
〈停尸间〉里瀰漫着撕裂胸口般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