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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临近尾声时,附近的学校陆陆续续开始放暑假。
阵阵蝉鸣宣告了酷暑的到来,不过对学生们而言这可是梦幻般的长假,因为不用去学校、可以自由地过着懒散的生活。
对祐希来说自然是打工的好时节,不过每天的工作也是有时限的,也不可能让店里天天排自己的班。还有预备校的补习什么的。
比起上学的时候时间还是多了很多。和朋友们游玩也填不满这些空閑时间。祐希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拿出手机。
液晶屏幕上调出「早苗」的名字。
她打算怎么过这个暑假呢。当然,早苗的话自然少不了料理家事,学生分内该做的事也不会落下。
……还真是微妙啊、我们两个。
由于清一和则夫的关係,两个人才熟悉起来。那个危险的小不点大叔居然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实在出人意料。
有事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到市中心去,感觉要是在附近遇到了,也可以很自然地一起去喝喝饮料。联繫方法也交换了。
可是、好像也还没到没什么事就去约对方出来的地步。所以说感觉两人的关係很微妙。——相当微妙。
早苗方面恐怕也是有因为祐希是父亲的朋友的孙子这层关係而没有什么戒备。也就是说,说不定也是因为清一的担保双方才能保持交往,这点也是非常微妙地令人不爽。
因为这份担保搞不好会导致攻略难以顺利进行。
犹豫了一会儿、祐希还是按下了拨出键。啊、早苗啊?我是祐希。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现在有空吗?
祐希默想着台词、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五回待机音,应该是不会有人接了。十有八九关成静音状态然后又不随身携带。母亲贵子和祖母芳江就是这样的、女人们总是行动的时候不带着行动电话,老是找不到人。或者静音状态就丢进包包里出门了。
第六次待机音结束后,早苗的手机切成了留言状态。祐希身边大多数的人都是看到未接来电就直接回拨「刚刚找我啊?」。
不过还是照着提示留个言吧。
「喂,我祐希。没什么事,只是本来打算和你聊聊天的,不用介意。天气热了多保重。」电话录音虽然是并没有说话的对象,不过总是会客气起来。要是早苗有接到这电话又会怎么样呢、祐希吓了一跳——[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挂了电话,祐希起身往窗外看去。外面的世界反射着灼灼的日光,现在正是一天中太阳最高的时候。
忽然,祐希发现家门口有个徘徊的人影。白色短袖开襟衬衫和黑色裤子、脚上是学校指定的「运动鞋」。祐希认得,那三件套是附近初中的制服。连低邦皮鞋和跑鞋都不被允许的校规在祐希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已经让大家怨声载道,不想如今竟然还健在。
中学生像是有事般在清田家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又藏起来。完全没注意到祐希站在二楼看着他。
「那家伙应该是……」
反正找不到早苗,现在閑着也是閑着。祐希没有多想就出了房间。
「喂!你是三月的时候退出剑道教室的学生吧?」
听到祐希的喊声,中学生吓得几乎蹦起来。大概也有祐希是从背后出声的缘故。中学生正打算开溜,被祐希一把抓住衣领。
「等等,跑什么呢。你不是一直在我家门口晃来晃去吗」
「对不起!」
「呀,我可没生气。你是找我爷爷有事吧?」
中学生虽然没答话,不过脸上明白地显示,猜对了。
「我爷爷现在在家哦」
「厄,还是算了」
「没关係,去见见他吧,他退休后就閑得慌。学生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中学生似乎对年长又成熟的祐希有些畏惧,祐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把他往门里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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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真是被吓到了」
这几天,芳江一直在重播这个话题。
那时前些天去超市时的事了。
芳江正要离开超市的时候,门外冲进一个小孩子。头髮还没长齐、穿的也是连体衣、咋看之下还真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孩子一边高兴地叫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往前沖。果不其然,就在门口的地方一头扎到摔在水泥地上。
重重的撞击声让现场瞬间一片寂静。这片寂静立刻就被几乎要冲破天际的哭声划破!就算来一师团的知了也无法匹敌。
小孩子好容易笨拙地坐了起来,可是再没继续爬起来,就那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因为正好就摔倒在芳江身边,她自然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那样用力地撞在水泥地上,现在看着是没有什么擦伤之类的,不过过一会一定会起个大疙瘩吧。
儘管百般安慰,那娃娃还是哭个不停。芳江没了主意,暗暗想着他的父母跑哪儿去了。
「好了,乖,再哭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哦,我们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奶奶给你揉揉好不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芳江把孩子弄到椅子上后,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然后啊!」
清一已经听过五六回了,大约也能背出所有的细节,不过芳江没有给他插口的余地。清一只有做深刻状地点点头。
住手!你对别人的小孩干什么!?
孩子的妈妈忽然从旁边窜出来,把孩子拢到怀里。
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的孩子被这样一拉,又吓得嚎啕大哭。
芳江可不是那种能默默忍受委屈的角色(祐希常用这个词,应该是「性格」的意思)。
我要干什么?这孩子摔在地上哭个不停我扶他起来安慰他,家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面对芳江的反击,年轻的母亲微露怯色,不过还是不甘心:
别随便碰别人的孩子啊!谁知道你是有什么企图哦!
战鼓敲响。
你开什么玩笑!超市人这么多你放一个小孩在这里四处乱跑,孩子受没受伤你都不用先担心的倒和好心帮忙的大妈吵起来,有你这样的母亲,就算是诱拐犯看了都会同情得下不了手!
说到这里,母亲赶快检查孩子的身体。
等等!该不是你把他推倒的吧!?
你再给我说一次!?
眼看着争吵就要愈演愈烈,旁边有人插口:
这位女士,你应该道歉。
插口的人是在超市门口磨刀房的中年男人。
你家的孩子自己横冲直撞地摔在地上,都没人理他只有这个人好心帮忙安抚他。
最终那个母亲还是没有道歉,顾自和孩子说:
没受伤的话我们就走吧,小×。
然后抱起听名字应该是女孩的娃娃走进店里。
芳江向仗义相助的磨刀师傅道了谢,带了一肚子的怒气回家——这股怨气这几天来已经爆发过数回了。
「真是够了,下次有小孩哭别再指望我会去照顾了。就算心里过不去也只有装作没看到了。做人真难、真难。」
「算了、你遇到的那个女人也是过于极品了。虽然比起以前大家对关心孩子的人会比较神经质一些,不过像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向你发难的人,我相信还是极少数的。」
「你知道吗,前几天国子在公园碰到个孩子,话说的投机,她就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清一觉得芳江她们的包里总是能拿出各种糖果点心实在不可思议,不过如果这时候问她,她定又会滔滔不绝所以他把口边的疑问咽回肚子。
「那孩子虽然很想要,不过还是以『爸爸妈妈和幼儿园阿姨说不可以拿陌生人的东西』为由拒绝了。你看看,这年头连老人家给孩子一块糖都这样困难」
这话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不过这时候「不要吐她的槽」便是维持和谐家庭的秘诀了。
「还有啊,杂货屋那老头子」
「啊,弥太吧」
「你想啊,那杂货屋就在幼儿园的必经之路上。弥太以前总是喜欢一遍打扫店门口一边和路过的孩子们打招呼,可是近来却不大有孩子会搭理他了。」
「诶,为什么?」
「还为什么,幼儿园的阿姨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呗。」
「原来如此……」
清一扶着下巴点点头。
「总觉得最近防範的概念有些自相矛盾呢。」
以前的孩子都是教他们遇上危险要大喊出声向周围的大人求救,最近的孩子多是随身携带防身蜂鸣器。一方面在紧急时刻要依赖于周边的人的善意,一方面在平常的日子把他们当做「不认识的人」拒于千里之外。
对于平日里给划在圈外的大人们而言,多少觉得有些任性妄为,可是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分辨出人的善恶呢,孩子至多也只能到判别出对方是不是大人而已。
不回应弥太的孩子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和国子搭话的孩子到成了不听话的孩子了。
监护人和学校共同为孩子筑起安全栅栏,栏外的大人下意识地产生了「与自己无关」的疏远感,孩子们那边也是同样的感觉。这种「不相干」的缝隙正给了不法之徒机会。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平日被划分成「不认识的人」,他们也的确难以敏锐地觉察到孩子们的安全。
贸贸然出手说不定会有同芳江那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遭遇,更不用说会有弥太或者国子他们那样的寂寞心情。
「以前町里要是有谁家的孩子走丢了,都是全町总动员地搜寻呢」
因为那时候町内邻里间的交流密切。现在就算住同一座公寓里的人也未必认识。也渐渐没有人会在搬到新住处向四邻打招呼。
年轻人嫌这样的交际过于繁琐,这种倾向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毕竟过于亲近的邻里交往的确累人。
各有各的道理。孩子的安全防範问题也是如此。论理,应该没有一个大人会眼睁睁看着小孩子遭遇危险而不出手相救吧。问题是,要是那孩子被人巧妙地从安全栅栏中引出去,一贯没有与之接触的大人们又如何能注意到呢?——因为平日都被隔绝开了,大人们有时也无从判断孩子此时是否还是在安全栅栏内侧。
等到了街上各处贴出了那孩子的寻人启事时,当时曾见到的大人们也只有心痛地望着告示默默想道「大约已经遭遇不幸了吧」。
无论为了保护孩子们而採取闭锁或是开放的方式,为恶之人总能从中找到空隙伸出罪恶之手——清一的脑中留下了这样深刻的印象。
应是平衡问题吧。回应弥太的招呼或者接受国子的点心,这都不可能发生更危险的事。甚至,这样的交流还能帮助孩子远离危险人物。
可是也有人会伪装这样善意的交流,为了防範也只得教育孩子远离所有「不认识的人」,将孩子圈在一个全由相关的人围成的包围圈中。但是这个圈一定总有有破绽的时候。
孩子可是活生生的人。再封闭的交流圈也有限。比如被芳江咬牙切齿念叨了几天的这段遭遇、国子和弥太的故事。
「哎,做人真难啊。」
结果最近被划到圈外的大人也只能念叨道这样的话。
正在这时,祐希从院子里走来。
「哟!爷爷」
祐希不是一个人。手里还拉着一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男生。清一记得他。
「是工藤啊。怎么啦」
全名也还记得。工藤昴。剑道教室最后一批学生、今年三月毕业的其中一人。
「果然,这家伙是爷爷的学生吧」
对比祐希得意洋洋的表情,工藤昴有些尴尬,唯唯地道了声「午安」
「你怎么把工藤带来了?」
「不是,是这家伙在我们家门前探头探脑的,好像有什么事。我想大概是找爷爷有事吧」
「找我有什么事?」
就连退出剑道教室那天也淡淡地没什么言语的昴到如今还有会有什么事找自己呢,清一想不出来,不过蛮问问。
「那个……对不起。一直都没来看望您」
「呀,那有什么关係。上了中学有继续练剑吗?」
「啊,有的。顾问老师夸我基础很扎实。多亏您了」
虽然才初一,现在的孩子还真是伶牙俐齿。说出来的话,让人受用得很。
芳江酸酸地留下一句「算了算了,还是男孩间感情好啊」就站起身。自己在孩子问题上遭到那种冷遇,而清一却有旧学生来看望,她心里很羡慕吧。
「说什么傻话呢。去端茶来。」
真是那她没办法——清一苦笑着和昴招呼道:
「不介意就在这走廊下的话就上来吧。要和我说什么吗?」
昴鞠了一躬,脱去鞋子在走廊上坐下来。祐希也理所当然的样子走进了起居室。
「你干嘛也进来」
「抱怨什么,这家伙是我带来的,我也要听听说什么」
「你还真够閑啊」
「有什么不好的」
芳江端着盘子进来。夏季用的玻璃杯里装的事麦茶,盘子里的是水羊羹,一併摆到三人面前。
「我们家没有什么年轻人喜欢的点心,你们多包涵啊」
芳江离开后,祐希小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