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晚上七点,在侦探课的办公室里,几乎每个人都在加班。琴叶站在连接办公室与社长室的短廊上,为了抹除不安而满心急躁。
玲奈走进社长室后,便没再现身。琴叶认为她该去医院缝合额头的伤口,但当事人毫不在意,只以纱布和纸胶稍稍处理,就直接从川崎返回公司。
见桐嶋双手插着口袋走近,琴叶甚至有股求救的冲动。
望着社长室的门,桐嶋嘀咕:「又被严词警告。不过,你不必担心。要是警方真的有意逮捕,便衣刑警早冲进来。」
这并未抚平琴叶的心慌,她注视着桐嶋。「屋里到处留有指纹……」
「还有更麻烦的问题吧。」桐嶋的语气很乾脆。「其中一户的对讲机监视镜头应该已拍到纱崎的脸。假如警方认定案情重大,肯定会立即拿着逮捕令找上门。直到现在都没接获消息,表示赶抵现场的员警什么都找不到,只能打道回府。」
「什么都找不到?可能吗?」
「可能啊,倒不如说这才是典型的状况。岐部的同伙八成前去将2706室上锁,假装没人在家。儘管员警在大楼内到处询问,想找出发生过骚动的现场,却无法确认。毕竟他们不能擅自进入民宅。」
「对方没报案吗?」
「是关山侦探事务所设下陷阱,把纱崎引过去的。要是警方发现他们曾暗中进行可疑活动,根据侦探业法会勒令暂时或永久停业。伤害罪并非告诉乃论,但没有任何人目击现场,且岐部日常往来的想必不是正派的社会人士,就算他受重伤,也不用担心其他人报警。」
「这样啊……」
「另一方面,纱崎不可能以遭受暴力为由控告对方,因为会被追究侵入住宅罪。各自理亏,双方都会避免报案,也达到势力均衡,所谓的火拚就是如此吧。」
「火拚?」琴叶吓一跳。「这不跟黑道没两样?」
「关山侦探事务所的三个人,之前是指定暴力团的干部与成员。他们本来就专门催讨高利贷债务,很习惯跟蹤与埋伏,还有恐吓、施暴、侵入民宅及消灭证据。」
「那就是侦探的工作吗?这家公司也一样?」
「不会像他们那么过火,但我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社长平日重视的不是在别人家安装窃听器的行为,而是能不能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完成。要是被逮到,是职员自己的责任,公司会坚称毫不知情。这是一门吃力不讨好的生意。」
「这不正是黑心企业吗?」琴叶忍不住回道。
「没错。」桐嶋眉头不皱一下。「烬管日本这么和平,只要看电视新闻,便会明白几乎每天都有笨蛋作乱。在社会上,有个角落聚集的全是这样的人,其中侦探业就坐在贵宾席上。你能轻易进入公司也是理所当然。」
寒意再度窜过背脊,琴叶不由得颤抖起来。「我以为这是更知性一点的职业。」
「知性职业啊。你以为会像小说中的侦探,把相关人士集合到一个房间,说出『犯人就在你们中』吗?你想想,杀人后还特地伪装手法的犯人会那么安分,默默听侦探推理吗?既然相关的人全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犯人肯定会毫不犹豫,直接从外面堵住门再放火。要是有个侦探摆出知晓内情的姿态讲解不停,不管是不是在众人面前,犯人都会率先杀死那家伙。什么罪上加罪、会留下证据等等,人在生死关头可不会理性思考,抛开你的幻想吧。」
「可是,至少侦探是站在正确的那一方吧?」
「不,完全不是。或多或少都是会算计他人、揭露秘密的讨厌鬼。我们时常触犯各种法律,也会引起旁人愤怒。」
「那桐嶋前辈为何选择这个职业?」
「我和纱崎一样从PI学校毕业,是第一期学生。受训后发现我有资质,于是只能从事这一行。」
「应该有不涉及任何犯罪的侦探事务所吧?」
「如果是单纯代为调查的公司,开张半年就会倒闭。连装个窃听器都缩手缩脚,怎么查出目标对象的实情?」
「可是,我看过侦探社的广告写着『不会进行任何不法活动』。」
「那不就是我们家的广告吗?没人会写『暗中有违法行为』。哪里都一样,重点是程度差异,明显太过火的不肖业者会危及业界发展。社长设立反侦探课,就是为了制止害虫。不过,一般没人想加入,因为有纱崎这种怪人才得以成立。」
「但是,双方抗争会导致业界评价变得更糟。」
「所以必须谨慎行动,不能让警方逮到。对方不会像黑道一样袭击事务所,待在公司和宿舍基本上不必担心,不过没有绝对的保证。」
「跟今天那种人一直争斗就是我们的命运吗?」琴叶心情愈来愈低落,不禁嘀咕。
「成立反侦探课这一年来,不肖业者慢慢变得狡猾。林原临时上门商量外遇问题,说接下来要去交付金钱,这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让我们没时间查证真伪。东京巨蛋那一套大概是岐部常用的诈骗手法,很有真实感,我们完全上当了。」
「可是,在新丸子的小酒馆,服务生抢走林原的提包。既然打算悄悄引出纱崎前辈,不是该选择不会引人注目的做法?」
「正因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变故,纱崎不能有片刻犹豫。一旦警方赶到,会失去行动自由,纱崎才会追蹤进入大楼,否则,她不会闯进容易遭到孤立的封闭空间。在这方面,岐部準确预测侦探的心态,也可能有人从旁指点。另外,对方或许大胆判断,无论事前引发多大的骚动,只要没人目击施暴场面就不会惹来伤害罪的嫌疑。」
公司内的温度无止境下降,琴叶彷彿被泼一盆冷水。
「岐部想杀死纱崎前辈吗?」
「让她活着回来不就麻烦了吗?不过,根据报告,纱崎察觉屋内有些不自然,打算撤离吧?非常出色的判断。所以,从衣柜跳出的岐部没造成她的致命伤。若纱崎毫无警觉,傻傻待在屋子中央,小命早就没了。当然,在场的你也一样。」
真想马上辞职,这样的念头涌现,琴叶后侮得想哭。当初真不该回覆寄到家里的徵人讯息。
「我从没与暴力纷争扯上关係,我该怎么办?」
「过来吧,给你一个好东西。」桐嶋走向办公室。
侦探课有几个人开始收拾準备回家。他们轻鬆地向桐嶋打招呼,却看都不看琴叶一眼。
琴叶有种孤立感,小声问桐嶋:「难不成我被讨厌了吗?」
「也不是这样,是反侦探课的缘故。大伙倾向避免跟这个部门扯上关係。」
「对纱崎前辈也一样吗?」
「反侦探课等于纱崎玲奈,每个人都敬而远之。大伙认定都是因为她才会跟无良业者展开对抗,似乎打心底排斥。不过,我倒是不会。公司里会跟纱崎交谈的只有社长和我两个人而已。你是新加入的第三个人。」
「搞不好不良业者盯上也会盯上我。」
「所以,这个给你。」桐嶋从抽屉取出像电动刮鬍刀的道具。「女性社员都该随身携带。这是电击枪,读过说明书就知道使用方式。」
琴叶听过电击枪。抵着对方按下开关,就能让对方触电。她以前觉得拿来防身太夸张,如今反倒觉得可靠。
「还能从容应付的时候才用,状况危急的时候不要拿出来。」桐嶋补充一句。
「咦,什么意思?」
「如果遭孔武有力的对手逼入困境,电击枪容易被抢走并用来反击。」
这种说法听起来全面否定了电击枪作为防身器材的价值,琴叶只能嘟哝:
「我开始怀念不必随身携带这种东西的平凡生活。」
「你真多愁善感。」桐嶋笑也不笑。「即使在社会上的领域不同,这里与你生活到昨天为止的世界依然相连。会引发纠纷的家伙就住在左邻右舍,向侦探求助的委託人同样是平凡的小市民。所以,驱逐不肖业者是最优先的课题。身处不被警方受理、无法与家人商量的立场,还遭理应是最后救命稻草的侦探背叛,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
从桐嶋的这番话,总算能感觉到他对这份工作怀有一丝自豪。但是,在琴叶心中来来去去的唯有难以形容的哀伤。
相连吗?我一直不晓得社会的黑暗面,就这么活到今天。儘管在电视新闻见识过,我仍没有真实感。然而,这一切从以前便已存在。无论侦探业、暴力犯罪、反侦探课,或纱崎玲奈,都是如此。
走廊前端响起门一开一关的声响,玲奈迈步过来。
大概是做了妥当的紧急处理,肿胀消退大半。面庞仍残留清楚的瘀青却不怎么突兀,或许是容貌端正的缘故。那就像她脸上的刺青,甚至宛如出色的装饰。卸妆后她的肌肤依然白皙,光泽亮丽。
不过,她显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无意用刘海遮住额头贴的纱布与纸胶。衬衫的血迹似乎经过清洗而稍淡了些,但并未完全洗凈,晕成一片粉红污渍。
「请、请问,纱崎前辈……」琴叶怀着畏惧唤道。
玲奈依旧顶着一张不高兴的面孔,低声吩咐:「以后你不要来现场。」
沉默降临,伴随紧绷的空气而来的是冰冷的寂静。玲奈在反侦探课的办公桌前坐下,将文件塞进提包,似乎準备回家。
桐嶋默默离去。琴叶什么都说不出口,呆站在原地。
闪烁的霓虹灯光钻进百叶窗空隙,在玲奈脸颊添上一层淡淡色彩。视线低垂的玲奈拿着提包站起,看都不看琴叶一眼,默默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