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利甘,快给我消失。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绰号为赤红ⅩⅢ的那那岐想要将那个以自己的心作为巢穴的漆黑怪物吐出来,于是对着月亮狂吠。那那岐的嚎叫声回蕩在夜里凄冷的高原上。在柔软的尾巴尖上燃烧着的火焰,使得那那岐的身影从夜色中凸显了出来,用儘力气的嚎叫令它那覆盖着红色毛皮的身体微微地抖动着。
并没有任何声音来回应那那岐的嚎叫。虽然这样的结果与往常一样,不过这次好像是某种信号。恐怕,只能独自解决这个问题了。基利甘在自己的内心里,它只是自己的敌人。
首次意识到它的存在,是几天前的事情。那那岐按照时间的顺序,试图回想起基利甘的诞生——或者说自己被附体的经过。
与克劳德等人一起打败萨菲罗斯,并结束了拯救星球旅程的那那岐回到了宇宙峡谷。谷中的居民们热烈地欢迎着结束战斗后回到故乡的那那岐,并饶有兴趣地听他讲述旅途中的事情。一时间,那那岐的心中充满了自豪的情绪。
接着,前去见父亲赛特的那那岐,对那位在与基族的交战中被石化之后仍然守护着峡谷的勇敢战士说道:「父亲大人。父亲和母亲都是曾经守护这一峡谷的勇敢战士,所以我也要像你们一样守护这里,我觉得我能够做到。所以,父亲大人,我要再次踏上旅途。这次并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去看看那些世界上的生命。看看陆行鸟的诞生,看树木的枯萎,呃……总之我要看很多很多的事物。爷爷也曾说过『用双眼去观察,并好好地铭记下来,然后将其传达给其他人就是我的使命』所以……」那那岐看着父亲已经变成了石头的眼睛和耳朵,「我也会向父亲您报告的,嗯,就是这样。」
从父亲那里回来之后,那那岐将相同的事情告诉给了峡谷中的人们。他说自己将要遵从爷爷——布甘哈甘的临终遗言,将「铭忆这世界的旅程」作为自己新的使命。峡谷中的人们纷纷鼓励那那岐,都说这次旅行将会是极其有意义的事情。他们还说自己会永远留在峡谷里等他回来,最后众人送走了那那岐。
离开高地上的村子,沿着地势险峻的小路走了一会儿之后,那那岐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只见峡谷的居民们还在朝他这边不停地挥手告别。那那岐想要回应大家,于是坐在地上,将两只前爪举过头顶,并拉长声音嚎叫了起来。再见了,我会回来的,你们要保重。接着,他一口气跑下了山,很快就来到了那块熟悉的岩石上。
那里是那那岐每次离开宇宙峡谷时都必然会回望村子的地方,只要翻过这块岩石,就再也看不到村子了。那那岐如往常一样回头望去,虽然想要仰望村子——可这次却没有看到。一块以前并不存在的巨大岩石挡住了他的视线。是啊,那那岐随即反应了过来,生命之流曾经流过这里。由于受到其影响,那块岩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掉了下来。当他在回来的途中就已经发现了,有些地方的地貌发生了改变。他重新望向四周,发现从很久之前就露出地表的一部分断层此时已经被挖掉了,一些探出山体的岩石此时也已经崩塌。
没办法啊,那那岐心想,幸好没有人对此感到困扰。与米德加那种受到了难以修复程度的破坏的城市相比,这里的情况几乎算不上什么。
那那岐飞身从这块小岩石上跳下,继续朝前跑去,他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脚下。一部,接着一部,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某种异变——并不是风景的变化,而是自己的身体里,不,是在内心里发生的异变。那那岐停下了脚步,并闭上了眼睛,仔细在自己的内心里探寻着。
找到了,就是这个,这是什么呢?那那岐觉得自己无法用语言来说明。所谓对事物的理解,至少对那那岐而言就是这样的一种行为。这个东西是——漆黑的,就像是在心里有一个窟窿。不,不是窟窿,而是某种「感情的块状物」。很沉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内心堵得死死的。那那岐能够感受到那个东西很快就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而且还预感到那东西会改变形状。究竟会变成什么呢——这样的想法刚刚浮现在脑海中,那那岐就由于强烈的恐惧开始浑身发抖。
「……」那是一种让他发不出声音的战慄。那那岐紧咬牙关忍受着。不,这根本无法忍受。那那岐大口地呼了一口气之后,便快速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
村子流的人们见到刚刚离开的那那岐忽然又回来了都觉得十分惊讶,于是重新聚拢过来。
「那那岐,怎么了?」
「呃……」他勉强发出声音,而内心里的那个块状物已经消失不见。
「难道说,你已经开始怀念自己的故乡了吗?」不知是谁冷冷地说道,周围的人闻言全都笑出声来。
「嗯,也许吧……」
「那那岐啊,振作一点!你可是勇敢的战士啊!」
「嗯,知道了。」
那那岐与村民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再次告别大家,踏上了旅途。虽然他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的路,不过还是转身走回了刚才的那条。因为那那岐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刚才的那种恐惧是不是和某个特定的地点有关係。不过,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那岐将那个在自己的内心中突然出现的,释放着无限恐惧的「东西」命名为基利甘。虽然他并不知道基利甘这个词的意思,不过至少这个名字比较不容易忘记。一个名字可以让人想起有关这个事物的各种要素。那那岐就这样带着这个寄宿在自己内心里的「基利甘」继续着他的旅程。偶尔也会想要探寻这个东西的真面目,但是每次那那岐都会被这份恐惧吓得发抖。所以他想,在自己能够以平常心来思考这个东西之前,还是儘可能地将「他」放在一旁不去理会吧。
离开宇宙峡谷之后,那那岐粗略地制订了一个旅行计画,首先朝西走,那里有尤菲的故乡,去看看那个南北细长的海岛。然后再朝东走,那里有希德所在的火箭村和巴瑞特的故乡可利尔,还有克劳德和蒂珐的故乡尼布尔海姆村所在的大岛,然后试着去北边看一看吧,因为他想去到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看看,虽然不知道具体会花费多少时间,但那那岐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对于普通人而言近乎于永远的五百年或者是一千年的时间跨度,在那那岐一族的生命旅程中只能算是刚刚有些意义罢了。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因为我的寿命比任何人类都长。」
那那岐先以五台作为第一个目的地。如果有可能,他还想见见尤菲。虽然对方总是以类似主人的身份来对待他,不过那那岐相信那只是她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而已。
「尤菲是个很容易读懂的人。」那那岐想着。虽然身边都是年长的伙伴们,但尤菲还是想要与他们公平竞争。能够看出,她主张大家可以站在同一个战场上,而这一点与年龄的差异根本没有关係。那那岐十分不了解她的这种心情,大概两个人的精神年龄是相同的吧。虽然自己已经活了将近五十年,但是对于能够非常理解只有十五、六岁的尤菲这件事,那那岐的内心还是会感到有些複杂。不过,由于人类与那那岐的成长方式极为不同,因此关于这件事好像也只能放弃。
当来到五台附近时,那那岐突然发现了尤菲的身影。虽然他原本打算玩一个假装偷袭的恶作剧,不过远远地看过去,尤菲目前所处的情况应该接受不了这种玩笑吧。只见尤菲将一名与她同龄少年的脚踝紧紧地夹在肋下,并用力地拖拽着,倒退着朝五台的方向走去。她好像拖了好久,因为在草原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虽然不知道少年的生死,不过尤菲会不时地对他说上几句话。不一会儿,尤菲停了下来,那那岐以为她可能是想要休息,可是只见尤菲俯身将少年抱起,看样子是打算将其背在身后。但是对于并不十分强壮的尤菲来说,这好像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真拿她没办法啊。」那那岐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朝着尤菲的方向跑去。在对方没有期待得到帮助时,自己能够主动伸出援手,这感觉还真不赖。
那那岐轻轻地靠近尚未有所察觉的尤菲,并轻轻地说:「要帮忙吗?」
尤菲的朋友,那个名叫由里的少年在米德加染上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怪病。那是一种患病后会从身上各处流出黑色液体的可怕病症,而且患病后的死亡率相当高。在米德加,这种病症已经被认为是与修复被破坏的城市同等重要的问题了,而且还有逐渐超越的趋势。那那岐曾经听说过这种病好像具有传染性,不过尤菲好像毫不介意地与由里接触着。那那岐有些不安,心想也许还是告诉她比较好吧。但是在两个人对话的过程中,他发现尤菲早就知道了这种病症具有传染的可能。那为什么还会如此地毫无防备呢。不对,那那岐意识到了,这并不是毫无防备,而是一种体贴。对然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係到底有多么亲密,但是很明显尤菲认为绝对不能抛弃朋友。这样以来,他反而觉得这个叫由里的少年实在是太可恶了,明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将病症传染给尤菲,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依赖对方,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那那岐有些生气,但却又无能为力,毕竟对方是尤菲的朋友。不过,为了泄愤,当话题转移到能够用来治疗病症的魔石上时,那那岐直截了当地说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尤菲生气了,这是那那岐预料之中的反应,但是尤菲那悲伤的眼神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那岐有些后悔,并开始深深地反省。
三人很快就到了五台,那那岐在那里待了一段日子。尤菲在此期间一直照顾着那些被隔离的患者们,虽然那那岐偶尔也会帮忙做些简单的事情,不过大部分时间了都是在旁边仔细地观察这种疾病的各种表现。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牢牢记住,因为这是自己的使命之一。
「你真的能够说话吗?」一位患者问道。
「嗯。」
「真不可思议啊。上帝为什么会创造出像你这样的生物呢?是他将容纳灵魂的容器弄错了吧,你是否会觉得如果自己是人类就好了?」
「嗯……」这时,那那岐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与人类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感受方式以及思考方式的自己,一定是为了理解人类这种生物才被创造出来的。将人类这种生物的变化传达给未来就是自己的责任。终于又弄清楚一件事,那那岐心想。
虽然想要继续留在五台观察患者的病情,继续与尤菲待在一起,不过尤菲却拜託那那岐去收集一些有关这种病症的情报,于是他只好离开五台。
只要进入眼前的这片低洼地就看不到五台了,于是那那岐转身回想小镇的方向。原本应该能够看到在镇子口处建造的病人专用的小屋前忙碌的尤菲的身影,可是那那岐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好像这块低洼地的地势要比想像中的更低一些。
「什么嘛,不过没关係,我还会回来的。」就在他打算继续向前走时,忽然感觉内心受到了冲击。是基利甘,他又出现了。那那岐这次想要弄清对方的真面目,于是将意识全都集中在基利甘身上。那个黑色的块状物在颤抖,很快就在表面上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宇宙峡谷中的人们的脸。人们的表情很恬静,不一会儿就好像被黑色的表面吸进去了似的消失了。这张脸——哎?当回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时,那那岐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而且颤抖的程度十分剧烈,身体好像都难以直立,于是他原地坐了下来。名字,快回想起这个人的名字,那那岐在心里鼓励着自己。接下来浮现在基利甘黑色表面上的是尤菲的脸,尤菲的表情很平静,是那那岐从未见过的样子。尤菲的脸也随即如同陷入黑色泥沼一般地消失了。那一瞬间,那那岐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死亡」这个词。难道说峡谷里的人们都死了?尤菲也死了?他一下子被强烈的恐惧所笼罩。
「救命!」那那岐无力地趴在地上,试图让星球来帮忙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当他试图再一次高声嚎叫时,基利甘消失了。那那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接着他快速跑上低洼地旁的斜坡,遥望五台的方向,并终于看到了尤菲忙碌的身影。
就算是尤菲,总有一天也会生老病死吧。因为峡谷了的居民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所以他们应该会更好地去世吧。仅仅是想像一下都觉得哀伤。当那一天真的到来,自己一定会流眼泪,并很长时间都会处于低落的情绪中吧。
但是,为什么让我想像到大家的死的基利甘会释放出恐惧呢?难道说当我想到大家总有一天会死去时的恐惧就是基利甘的真面目吗?那那岐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这种不详念头的纠缠。虽然那一天终将到来,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去考虑有关朋友们的死亡。
那那岐改变了旅行的计画,决定去调查有关尤菲说的「米德加病」的事情。
最适合收集相关情报的地方就是米德加了,那里应该有很多信息,但同时也会有很多混乱吧。不过总是对事物进行深入思考的克劳德和聪明伶俐的蒂珐也在那里,所以只要花费一些时间,最后肯定能够有所发现的,那那岐心想。
绕过尼布尔山朝着东边前进的那那岐进入了一片他从未听说过的森林,并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最开始他只是凭藉着野兽的直觉前进,但这片森林的规模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想。不过那那岐并不着急,而是十分冷静地寻找着出口。虽说这是一片浓密的森林,不过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太阳的位置,藉此可以利用从人类那里得到的只是来辨别方向,那那岐就这样继续前进。反正总有一天,他能走到这片森林的东部边缘地带。
从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枪声在树木间回蕩着,让人分辨不出这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不过那那岐还是大致做了一个推断,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于是他看到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正遭到怪物袭击的场面。那头怪物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熊,不,也许它就是一头熊。从长有棕褐色体毛的前爪附近汩汩地流出了鲜血。
那伤口大概是被子弹射伤的吧。受伤的野兽在摔倒在地的男子周围不停地徘徊着,彷佛在思考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不一会儿,他那被疯狂或者是愤怒点燃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男子,并慢慢地开始向其逼近。那那岐从自己藏身的逆风位置跳了过去,然后咬住男子的衣服将其拉开。接着,在将对方带到安全隐蔽的地方之后,重新转身面对那头髮狂的熊。这头熊好像并不在意有新的敌人出现,而是理所当然地朝那那岐扑来。能够看到它毛茸茸双掌前段的锋利爪子,那那岐知道一旦被那个东西攻击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尼比熊的弱点是喉咙!上吧,赤红!」男子突然说道。虽然对对方的指示感到有些犹豫不决,不过几乎可以确认大部分野兽的弱点都是喉咙,所以那那岐将攻击目标锁定在尼比熊的喉咙上。他久违地发出了类似野兽的嚎叫,试图以此来威吓对手。尼比熊突然停止了行动,想要试探一下这个初次谋面的敌人的实力。双方互相对视着。
「你在干什么,上啊,赤红!」
别擅作主张,那那岐心想。在除了自己的肉体之外并没有其他武器的野兽之间的战斗中,人类是没有资格插嘴的,森林就是野兽的地盘。
这时,枪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大量的鲜血一下子从尼比熊的喉咙处喷薄而来,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很快,从旁边茂密的树丛中跳出一个人,怎么看都是个猎人。他向倒在地上的尼比熊补射了几枪,熊终于气绝身亡。
紧接着,猎人将手中的枪对準了那那岐,看上去他只不过是在警戒,并没有随即开枪的意思。
「爸爸,不要开枪!是它救了我!这是命运,是上帝将它派到我身边来的。我想将赤红带回家。」男子站在那那岐与猎人之间说道。
「赤红?」猎人反问道。
「嗯,因为它是红色的,所以我叫它赤红。」
真是个耻辱的名字啊,那那岐心想,于是在脑海中回想起曾经给自己命名了相同名字的那个疯狂的男人。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发出了嚎叫声,猎人父子随即朝后退了几步,并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你会说话吧?」猎人举着猎枪说道,「很久之前,神罗公司曾经给你们这个种族开出了丰厚的赏金。如同一头巨大的野狼般的体型,红色的体毛和燃烧的尾巴。可恶!如果能在去年抓住你,我早就是大富翁了!」
「赤红,会说话吗?」
是啊,我的确会说话,而且也许我比你们更聪明。但是,我并不想开口对你们说话,像你们这样举着枪,并喜欢自作主张的家伙根本就不会成为我的朋友。
想到这里,那那岐一转身,迈着轻巧的步伐朝不远处的那片茂密树丛跳去。
「混蛋!」
是枪声。一颗子弹擦着那那岐的耳朵飞了过去。你看,结果还是遭到枪击了。一旦被你们抓到,我肯定会被毫无悬念地关进笼子,你们就是这种人。而且你们还会频繁地和我说话,并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之间的关係十分良好。
在稍微远离猎人们的地方待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并没有追来之后,那那岐重新回到了刚才那个地方观察那对猎人父子,只见两个人正在使用匕首肢解那头倒在地上的尼比熊。
「爸爸,我,想要赤红。」
「嗯,那个东西……好像可以涌来赚钱。虽然神罗已经倒闭了,不过我们可以把它当成展览品。也许只要把它带到金碟游乐场就行了。」
「不是的,我是想让他成为我的朋友。」
「说什么傻话呢。」猎人用匕首乾净利落地割断尼比熊的尾巴,「那个东西和猫啊狗啊的不一样,你根本驯服不了它。」
我不会被你驯服的,那那岐在一旁暗自想到。
「那么,我们喊人来吧。」
「干什么?」
「以前只有尼比熊的尾巴是有用的东西吧?为了提炼出给士兵使用的兴奋剂,神罗公司会高价收购这种东西。但是从今往后,尼比熊的肉一定也会变得重要起来。虽然并不好吃,但也算不上难吃,我想只要精心烹饪就不会有问题。」
「是啊,这东西应该能吃!」
「嗯,我想很快就会爆发世界範围的粮食危机,虽然不知道是会一直持续下去,还是会马上结束,但是我们肯定能大赚一笔。」
尼比熊的尸体就被留在了原地,猎人父子转身离开了。那那岐心想,那个猎人也不是什么坏人,他只不过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罢了。如果尼比熊成为了人类的食物,那么它受到猎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什么种类的生物,不吃东西就会感觉到饥饿,这是一种本能。
布甘哈甘也曾经对那那岐说过,动物与怪物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如何来对待自己猎杀的生物。动物为了进食而猎杀其他生物,但是怪物在这一过程结束之后,随即就会去寻找下一个猎物。如果以这个标準来区分的话,人类更近似于怪物。如果是仅仅以获取尼比熊的尾巴为目的进行狩猎,那么即便说那么猎人是怪物也没什么不对吧。但是如果说他不吃尼比熊就会死的话,这又要另当别论了。只要人类有枪,这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这是属于食物链方面的话题。那那岐认为无论多么不喜欢那对猎人父子,自己在这个事情上绝对不能出手干涉,由于那那岐在童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与人类一起度过的,所以他几乎没有进行过真正的狩猎。只是在认为如果自己不会狩猎是不行的时候,勉强尝试过而已,却从来没有因为想要进食而夺走某条生命,所以那那岐觉得那时的猎人父子说三道四吧。很多人类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通过吞食其他动物生命这种方式才活下来的这件事情。即便有所意识,也只是那些由于职业的关係而与将会成为食物的动物接触的人们,其他人都在儘力避免对这件事进行深入的思考。那那岐也是如此。停在这里,思考这些毫不相关的事情根本没有意义,只不过即便存在着自己应该去做的、而且是绝对正确的行动,现在恐怕也做不到吧。
在死去多时的尼比熊的尸体周围,聚集了一堆肉食性的虫子和小动物,那那岐端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这也是这个星球上生命的最终归宿,他必须克制着情感,将这一状况铭记下来。
「吱!」伴随着嘹亮刺耳的叫声,两头年幼的尼比熊幼崽朝那具尸体跑去,围在那里的小动物们急忙四散奔逃。小尼比熊慢慢地靠近尸体——那应该是它们母亲的尸体,并用爪子和鼻尖轻轻地碰触着,彷佛想要唤醒那头成年的尼比熊。那那岐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冷静地观察着,接着他忽然想到那名猎人好像说过要去喊人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两头幼崽也会非常危险。只是在旁边观察的这种想法一瞬间不知道消失在什么地方了,那那岐随即从树丛中窜出,暴露在两头幼熊的面前。
「虽然我明白你们此刻的心情,但是这里很危险。快,跟我走。」
那那岐试图将两头幼熊领进树丛中,但是由于言语不通,幼熊们只是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盯着他。
「跟我走吧,人类就要来了。」
那那岐想了一会儿之后,冲到一头幼熊的近前,低头咬住对方脖颈子将其叼了起来。
「吱!」被那那岐叼起来的幼熊叫了一声,另一头也随声附和「吱!」。
这就对了,那那岐就这样叼着那头幼熊钻进树丛中,另一头则追在他的身后。
「好,很好。」
那那岐就这样朝着森林的深处跑去,偶尔他也会停下脚步,等待那头拚命追赶的小尼比熊,当彼此的距离缩短之后再继续跑。在如此反覆几次之后,那那岐很快就来到森林中的一块开阔地。空地上全都铺满了古旧的石板,明显是人类所为。那那岐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还有很多毫无秩序堆积起来的石材。大概是有人打算在这里建造房屋。但是人类的痕迹却仅此而已,能够看出这些东西已经放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那那岐将叼在嘴上的那头幼熊轻轻放在地上,可对方竟然一动也不动,在惊讶之余他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小家伙已经进入了梦乡。可真是无忧无虑的生物啊,那那岐心想。紧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头幼熊此时也气喘吁吁地出现了,只见他「吱」地叫了一声,径直朝自己的兄弟扑去。紧跟着它低头开始在兄弟的身体嗅了嗅,可能是有些介意对方身上沾染的那那岐的气味吧,于是用鼻尖轻轻地蹭着兄弟的身体。很快,不知道是满足了,还是厌倦了,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也挨着对方睡着了。
真可爱,那那岐不禁想到,但随即他又有些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自己有责任要确保这对兄弟活下去。那那岐趴在地上,看着他们熟睡的样子。这两个家伙在失去母亲之后,应该也能活下去吧;这种名叫尼比熊的生物到底喜欢吃什么呢;虽然外边看上去像是兇猛的肉食动物,不过这种野兽中有很多都是与那那岐一样喜欢吃杂食,如果是这样的话,森林的东西应该足够他们吃的了——那那岐终于得出了结论:多少準备一些食物之后,我再离开这片森林。虽然自己十分在意这对兄弟的将来,但也总不能一直照顾它们啊。为了双方考虑,在彼此的关係还没有进一步深入之前离开才是最好的做法吧。不过在此之前——那那岐也打了个哈欠,然后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那那岐重新睁开双眼,那对兄弟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这样啊,不管你们去哪儿了,好好地活下去吧,那那岐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的侧腹部附近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之间尼比熊兄弟俩将身体蜷缩在那那岐的侧腹与地面之间,还在香甜地睡着。
「糟糕,这样可不好。」
那那岐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忽然被一种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所佔据,那是一种将脑袋里想出的诸多借口全都沖走的强烈感情。那那岐决定在这对兄弟能够自力更生之前,自己要一直照顾他们。
那那岐教这对尼比熊兄弟——他将他们命名为巴兹和林——如何狩猎,虽然他并不擅长狩猎,但那那岐总是对自己说这项技能早晚有一天对自己也会有用的,所以他总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在夺走其他生物的生命时也不会产生罪恶感,因为这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堂堂正正的战斗。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尼比熊,虽然那那岐总是试图向对方传达自己并没有恶意的信息,却总是被无视,每当这时,他总是会感到后悔,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牵涉其中。不,即便如此,自己作为在森林中共同生存的伙伴应该被对方接受吧,诸如此类的各种想法在那那岐的脑海中此起彼伏。他每天都会有新的发现,也会感到不安,不过总的来说日子还是很和睦的。即便过着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吧,类似这样的疑问总是会不经意间闪过那那岐的脑海。而他总是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一项使命罢了,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喜欢这种生活,而且难以割捨。
很快,人类开始频繁地进入森林,那那岐几乎每天都能发现猎人们进行狩猎的身影。好像狩猎尼比熊的行动开始正式化,看来作为食物,人类已经能够接受熊肉了。那那岐认为不能只教给巴兹和林如何狩猎,还必须教会他们如何躲避人类。
那那岐不知道自己在森林中究竟生活了多长时间,日期的感觉是人类特有的东西,他心想。人类与野兽,能够靠近这两种生物日常生活的自己,如今应该是生活在野兽的时代吧。虽然还记得与尤菲的约定,可那是属于人类的疾病,与野兽没有关係。虽然在最开始会觉得心痛,不过现在的那那岐已经可以坦白地说,等自己总有一天回到人类的世界后,再去考虑那种事情吧。我作为一头野兽待在森林里,就必须要以野兽的感情生存下去。
基利甘在那那岐的内心里出现了几次,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中,还增加了巴兹和林的脸。出现在那个黑色的感情块状物的表面,随即又消失的尼比熊兄弟的样子让那那岐感到恐惧不已。但是,每当他确认那是自己身边的巴兹和林的样子后,那种恐惧马上就会消失。如今那那岐已经知道,原来基利甘的这面目就是丧失的恐惧。失去爱着的人的恐惧让那那岐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在弄清这一点之后,基利甘也就变得不那么恐怖了。害怕失去,就什么也得不到。
森林里的生活十分突然地结束了。已经成长为成年尼比熊的巴兹和林的个头与那那岐差不多高了,他们分别选定了自己的领地,并过上了不即不离的生活。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在某一天晚上,两头尼比熊不再依偎在那那岐的身边,而是分开睡觉。那那岐知道有些事情已经结束了,虽然有些落寞,不过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第二天,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兄弟两个已经不在了。与分开睡觉一样,它们还会凭藉自己的力量来寻找食物,那那岐对此非常理解。
有枪声从远处传来,接着是尼比熊的咆哮声,那是巴兹的声音。在森林中即便蒙着双眼也能自由移动的那那岐随即朝着巴兹所在的方位跑去,紧接着出现在他视线範围内的,是曾经见到过的一幕。
哪天的那名男子摔倒在地,被吓得瑟瑟发抖。一头尼比熊在他的周围徘徊着,是巴兹。巴兹频繁地望向不远处的是从,好像是在等待着林的到来。它用后腿支撑起身体,像是要给上天供奉祭品一样举起双爪,然后发出了吼声。从森林中传来了林回应它的声音。男子虽然胆怯,不过目光一直都在寻找能够脱身的路,于是他发现了那那岐的身影,眼睛中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赤红!是你啊!还记得我吗?之前,你就是在这里救了我。」
那一天那那岐不能见死不救。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
「这里是森林,一切都要按照森林的法则来。」
听到那那岐的声音,男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高兴,好像是在为那那岐真的会说话而感到开心吧。
真是个勇敢的孩子,那那岐心想。
「我明白,赤红。」男子随即快速站起身来,并随即朝刚才被巴兹打掉的猎枪跑去。
我是不会给你援助的,那那岐想道。就在这时男子已经来到了猎枪附近,再这么继续下去巴兹会被枪杀的,想到这那那岐刚準备跳出去,没想到林出现了。林挥起一只前爪朝男子横扫过去,被撂倒的男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无法动弹了。虽然那那岐不忍心去看这一幕,但他还是在心里说那个孩子在遵照森林的法则战斗着,即便输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巴兹和林开始在男子的周围徘徊,随即又凭藉后腿直立起来,并再次朝着天空咆哮。已经足够了。那那岐从树丛总跳了出来,挡在男子与两头尼比熊之间。
以人类为目标而挥下的两头熊的前爪,深深地刺进了那那岐的后背,并撕开了皮肉。
「吱!」「吱!」巴兹和林同时发出了和初次见面时相同的可怜叫声,并缩回了锋利的爪子。
「别介意,你们走吧。」
两头尼比熊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很快就消失在森林中。
「呜呜……」
从那那岐身体下面传来了男子的呻吟声。
「喂,真是的,你在哪儿?明明还是个新手,可别太得意了!」
听到另一个猎人的声音后,那那岐随即离开了那里,躲进了树丛。
「喂,高迪!怎么了!」
果然,那名猎人朝这边跑来,但是看到接下来出现的那个人时,那那岐不由得吃了一惊。
「被尼比熊袭击了吗?」
身穿塔克斯制服的年轻女性伊莉娜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应该是回覆葯之类的东西——随即开始对男子进行治疗。
那那岐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神罗公司还在进行活动吗。他有些后悔之前没有注意有关人类的情报。目送着猎人背着男子离开森林,伊莉娜掏出一个手机不知和什么地方取得了联繫。
「已经发现了,我明天再去试着挑战一次。」
那那岐回到森林中用石头搭起来的家时,发现巴兹和林正在附近不停地转来转去,看到他回来了,它们俩随即便躲进了树丛中。
「我没有生气。」
那那岐说完,便无力地趴在地上。虽然他并没有生气,但是伤口的确很疼。他想休息一会儿,试图藉此来回覆伤势。明天,神罗的人还回来,他们的目标好像就是尼比熊,明天会很忙碌吧。虽然意识到巴兹和林正在朝自己靠近,不过那那岐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兄弟俩开始轻轻地舔舐他背后的伤口。谢谢你们,巴兹,林。
那那岐在晚上醒了过来,伤口的疼痛感已经减轻了大半。他十分满足于自己的恢複能力,并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后并没有发现兄弟俩的身影,平常它们俩总是会在自己视线所及範围之内睡觉,觉得有些奇怪的那那岐在树丛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它们,并非夜行性动物的尼比熊几乎不会在晚间活动,那那岐有些着急,于是开始在森林里寻找巴兹和林。
他好像感觉到有枪声从远处传来,而且是从森林外面。那那岐的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久未露面的基利甘再次出现了。那那岐蹲坐在那里,全身都被恐惧所笼罩,他早已忘记了如何在应对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呢?对了,巴兹和林。那对兄弟能让我剋制住颤抖,可是它们并不在我身边。那那岐紧咬牙关,勉强站起身来,朝着森林外面跑去。
他一边盯着地面,一边忍受着颤抖。由于空气中瀰漫的气息发生了改变,所以那那岐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森林。他抬起头,发现在一条斜坡的下方是片广阔的草原。在猎人警察走过的地方,杂草都被踩死了,所以形成了一条路。那那岐的目光顺着这条路望去,看到在不远处的前方有几处光亮,是个小村落。在这些光亮中,最明显的那个有些摇摆不定地晃动着。那个是火焰,那那岐心想,应该是有类似篝火的东西吧。他不停地思考着的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事物,试图藉此来赶走基利甘,可惜一点儿效果都没有。于是,他决定朝着那些光亮的方向移动。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是这样——篝火映照着巴兹和林,它们俩被吊在两根粗壮的柱子上。它们摆出了擅长的姿势,双手向天空伸展。它们的尾巴已经被割掉了,那那岐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心里的基利甘已经消失了。由于他还没有仔细查看两头尼比熊目前状态的勇气,因此只能先观察周围的情况。距离篝火不远处有三幢小屋,每个都亮着灯。侧耳倾听还能听到人类男女的欢声笑语,好像正在庆祝,并没有人在警戒外面的情况。那那岐还是无法直视那对尼比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