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投票日当天,这些或许即将消失的社团的成员们在漫研社社办里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
「老实说,情况对我们十分不利。」
听到小北压抑着情感的声音,所有人脸上都浮现悲痛的神情。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家为了社团而四处奔走。应该也有人在前往说服的时候被冷冷地拒绝了吧。虽然绝大部分的社团反应都很冷淡,但是也有社团很认真地回应我们。我们一一说服各个社团,脚踏实地地收集每一票,结果数量还是连一半都不到。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件事。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坦然接受。」
筒井学姐以凛然的口气说道。
「我和文学社的所有社员讨论过了。如果投票结果我们输了,就转为同好会。」
「我们也是。摄影社也要变成摄影同好会。」
「结果还没有确定啦,学长。」
「也对喔。不过……唉,洗照片的费用该怎么办呢?只能去打工了吗?」
坚持要冲洗照片的摄影社正在哀叹药品等用具都必须花钱。
明明结果还没出来,社办内却已经瀰漫着一股落败感。但是完全没有哀愁郁闷的气氛。大家的态度都莫名地开朗又洒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情。
「吉村。」
「干嘛?泽口同学。」
「我们变成广播同好会,大概就很难再播新的动画歌了。因为没有预算,所以没办法再去借CD了。」
他带着歉意跟我说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我可以借你我专门拿来存动画歌的随身碟!」
我竖起拇指对他说道,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捧腹大笑了起来。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自文艺社会议以来,我的言行举止好像经常戳中他的笑穴的样子。笑是无所谓啦,但不要喷口水好吗?
「新闻社也会变成同好会喔。毕竟我们升格成社团后就鬆懈了是事实,或许把它当成是重返初衷的机会也不错。而且只要有纸笔就能写新闻了嘛。」
「正确来说应该是纸笔跟影印费用吧。啧,真好啊,你们只要几百圆就能从事社团活动了。」
「那摄影社就不要再用底片了,改成数位相机怎么样?」
「少啰嗦!底片有专属于底片的美感!」
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今天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所以都各自做好觉悟了。完全没有即将成为同好会的悲愤心情。
连深爱着漫研社、现在正在住院的幸子社长也是一样。
前几天我们去探病时,躺在病床上无法走动的她不仅没有责备我们这些没用的学弟妹,还反过来安慰我们,跟我们说「谢谢你们这么努力」。虽然我们并不是真的想被她骂,但也不想听到她说出这种话。没办法抬头挺胸地对社长说「绝对没问题」的我实在是窝囊透了。
「学长姐们真是的,为什么都还没投票就说丧气话呢!」
破坏这静穆气氛的人是五味。
他噘着嘴环顾周遭的人,然后就「唉!」地叹了一口气。喂,你那是什么「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人」的脸啊。
「所谓的比赛啊,就是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再说,如果一开始就抱着会输的心情去比赛,那根本也不叫比赛了。」
身为学长姐的我们默默地体会着这名一年级学生所说的话带来的冲击。在顿时鸦雀无声的漫研社社办里,只有五味一个人的双眼炯炯有神。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自己可能会输的担忧。他的表情充满了自信。
「我们去赢得胜利吧。我们已经因此努力了一个月不是吗?」
※
开始投票前十分钟,几乎所有的社长都聚集在会议室里了。而已经知道这里绝大部分的人都赞成文艺创作社的我,只能够五味杂陈地远望着他们的脸。
这原本是只有社长能出席的会议,但这次特别允许一般社员参加。文艺社团的人一起在后方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后,坐在前面的足球社的岛社长转过头来。
「吉村,你在那里干什么?」
「问我干什么……」
「你现在还是足球社的吧?过来这里。」
虽然觉得一头雾水,但我还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坐到他旁边。在投票之前我不能惹他不高兴。
「好啦,结果会是如何呢?」
岛社长以像是在欺负弱者的表情笑着看我。要忍耐、忍耐。只要再忍耐一下子,我就能摆脱这个暴君的掌控了。
「吉村。」
「什么事?」
「你可要感谢我喔。」
这个人真的很自大耶。我在当经理的时候叫我去打扫毫无关係的社团社办,还敢要我感谢他,我的被虐倾向可没有那么严重。
当我正冷眼瞪着社长时,老师们宣布开始投票了。紧张感猛然增加,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
旧校舍的会议室没有装冷气。在原本就已经很炎热的夏季午后,因为大量流出的汗水而紧贴着身体的制服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见我脸色愈来愈难看,连岛社长也好像担心了起来。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有点好笑。
从投票到统计票数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决定我们的命运。
一名老师站上了讲台。是在我们宣布要与学校对抗时代表学校接受的三井老师。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中,她一滴汗也没流,还穿着长袖的针织外套和衬衫,让她释放出来的威严更强烈了。我注视着她,她看了看手上的纸,嘴唇缓缓地动起来。
「二十三票……」
这句小声到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让我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二十三票是什么意思?请务必把主词说明白。
春日坂有将近三十个社团。如果其中一方佔了二十票以上,那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三井老师,是哪一边得到了二十三票呢?」
按捺不住的小北朝桌子探出身体,其他的社长也以认真到有点恐怖的眼神看着讲台。
「总之,在谈这个之前,我们先讲个故事吧。」
「不,在讲故事前,应该先把结果……」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好像已经开始说了耶。三井老师无视会议室内吵杂的环境,开始说起往事。
「那一年春日坂高中的财政状况特别困难。所有社团的预算都被删减,其中文艺社团所承受的压力特别大。最后甚至出现了想以文艺创作社来收回预算的提案。」
原来二十年前也出现了和今天相同的情况吗?当年的学生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度过危机的呢?
「学生们简直是怒不可遏。他们隔天就成群结党地冲进校长室,以校长为人质,逼迫学校撤回提案。」
喂,这种手段也太激烈了吧?很难想像是文艺社团的激进态度,让学弟妹们都哑口无言了。
三井老师的视线看向了文艺社团的社员们,看到她彷佛有话想问的表情,大家都正襟危坐了起来。
「二十年前的学长姐们守下来的东西,你们一开始其实是想放弃的对吧?」
有几个人的肩膀猛然震了一下,但老师并未进一步责备他们。
「因为你们一直都没来抗议,我们还在想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呢。其他老师也怒气沖沖地说:『为什么他们都不反抗学校呢?』」
聚集在会议室内的其他老师也不停地点着头。学生们则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会议室内议论纷纷的声音也更明显了。
「那个,老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事情真如老师所言,那不就代表学校其实反对设立文艺创作社吗?」
「没错,的确是这样。」
老师很乾脆地承认了,小北的身体顿时在炎热的夏天里变得跟冰块一样僵硬。我的脑袋里也有一堆问号在乱飞,思绪乱成了一团。
「我们原本的打算是,只要你们一来抗议,就当场撤回这项提案,但你们不是说要用社长投票来决定吗?该说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我们也只好奉陪了吗……反正这也让我们想起二十年前的事,觉得挺怀念的,所以就忍不住答应了。」
对不起啦……三井老师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十分爽朗地说道。但究竟有多少对她所说的话大为震惊而呆住的人听见了她道歉的声音呢?
「不过啊,请你们不要忘了,还是有人一直积极地想废除一部分的文艺社团,这次的文艺创作社提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因为活动内容不明确的关係,好像有些老师相当怀疑社团是否适当地使用预算的样子。毕竟有些社团并没有像是比赛得名这种一目了然的实际成果,所以学校也不会把他们当成很重要的社团。
当我正垂头丧气地听着老师说话时,小北突然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所以结论究竟是什么呢?毕竟……我们最后还是举行投票了不是吗?」
该不会现在才说不算数吧?……想也知道不可能,都已经把这么多人拖下水了。
「所以我说了,是二十三票啊。」
「是哪一边得了二十三票呢?」
就算老师们再怎么不想设立文艺创作社,只要投票输了,我们还是只能选择同好会这条路吧。我提心弔胆地等待着答案。
三井老师停顿了一下后才开口。而且脸上还带着彷佛被夏天的高温融化的微笑。
「我们已经见识到你们的『自主、自律、自由』了。真是辛苦你们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
我冲到讲台旁,明知道这么做很没规矩,还是把那些选票翻了出来。小北和其他社长也一起过来检查选票……结果反对票的数量压倒性地领先。
「不会吧,为什么?我们之前那么努力说服却还是行不通不是吗?」
「这很明显是有很多运动社团投了反对票……」
我一这么喃喃自语,就听到岛社长一直「咳咳咳」地大声咳嗽。是得了夏季感冒吗?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都没有头绪的样子。只有一个人例外。
「学姐,真的很谢谢你们!」
「没什么啦,一点小事而已。」
「毕竟是五味同学的拜託嘛。」
运动社团的女社长们围住五味兴奋地喧闹着。看到这一幕,我什么都明白了。这么说来,这家伙长得的确是挺好看的。因为老是看着他一边看漫画一边呵呵傻笑的样子,所以我完全忘记了。
「不对,就算如此,这个得票数还是很奇怪。」
小北说得完全没错。还有,岛社长,你好吵。如果真是感冒的话,请保重身体。
我现在还是觉得很没有真实感。我们真的守住了漫研社——
「学姐!」
「唔哇!」
突然有人从背后撞了上来,害我重重地趴倒在眼前的桌上。
「惠、惠惠?」
紧紧贴在我背后,身体微微颤抖的是平常乖巧又沉默的学妹。听到我呼唤她之后,惠惠缓缓抬起头,露出哭花了的脸,结果她一看见我,就哭得更大声了。
「学姐、里穗学姐!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看到平常总是有些压抑自己情绪的她嚎啕大哭,让我的眼睛也渐渐湿润了起来。呃,等等,不準哭,这时候应该要保持学姐的威严才行啊。
「等等……木崎!」
小北也在我旁边被真里抱住,无奈地翻着白眼。看到小北虽然慌乱地挥舞着手,但眼睛确实含着泪水的样子,害我的泪腺一下子就溃堤了。不小心掉下一滴之后,眼泪就不断地流出来了。
文学社的筒井社长也摘下眼镜掩面哭泣着。广播社的泽口同学则是睁大着通红的双眼。周遭的人在不知不觉间都各自露出了喜悦的反应。这是我们一个月的努力以最棒的形式获得回报的瞬间。
我们真的守住了自己的社团。
※
后来,小北便为了直接告诉幸子社长而飞奔离开学校,真里和惠惠则回去社办了。五味去网球社,我则一个人在走廊上走着。
根据三井老师所言,我们今后不需要再担心预算的问题了。她说:「等地下停车场盖好,明年就可以大捞特捞了。」……好像是前阵子才决定的事。不过,我相信我们的努力绝对没有白费,不,让我相信吧,拜託了。
「岩迫同学,你当时替我出头,我却让你的好心白费了,真是对不起……嗯——好像太普通了。」
要不要多加一点搞笑的感觉呢……不不不,这种场合不太适合开玩笑,还是认真一点说吧。
我为了解决另一个烦恼而朝着网球场走去。那件事发生后已经过了十几天,我到现在还没跟岩迫同学和好。
就算找小北商量,也只得到「因为你不依赖他他就生气了?他是小孩吗!」这种怒气沖沖的答案,完全不肯帮我,所以我现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这件事了。
「你就是吉村吗?」
突然有个身材高壮的男学生站到了正在喃喃自语的我面前。我看了他的室内鞋一眼,就知道他是三年级的。是谁呢?我不认识他。
「我是吉村没错,呃……」
「我是篮球社的社长。」
「哦,篮球社的。」
「雨宫之前受你照顾了。」
阿森?但照顾他的应该是警察才对吧。
当我正觉得纳闷时,担任篮球社社长的男学生语气平淡地说道:
「雨宫说,是因为你才让他想回篮球社的。虽然他没告诉我详情,但这件事帮了我们社团一个大忙。所以才想趁机跟你道个谢。」
「呃,难道是指投反对票……」
「这点小事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
篮球社社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又「啊,对了」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