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話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我们在放学路上来到速食店，坐在角落的位子。

听到她──堀宫音音握起手遮在嘴边，还面露微笑说出这段话，让我──水泽鹿乃差点弄掉手上的百圆咖啡。

我连忙重新握好杯子的时候也洒了几滴咖啡出来，烫到我的手指，但现在没空在意这点小小的疼痛。

音音害臊地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表达「你怎么想？」──也彻彻底底是一个「女人」的眼神。

这不是在强调性别。

我从幼稚园的时候，就知道音音是女的了。所以不是性别的问题……应该说音音散发着一种女人味？或是性感魅力？之类的感觉。

我第一次看到音音这样。

虽然聊到偶像或年轻演员等艺人相关的话题，也是会聊到嘴角上扬，但是音音从来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

音音是真的恋爱了。

我小学跟国中的时候，都有看过同学用这种表情谈论男人的话题。

谈到喜欢的对象的时候，眼神会跟谈论喜欢的艺人不一样。会感觉有点湿润，脸颊也会隐约有点发红。

而且，会显得很耀眼。

明明不可能真的发光，却会觉得音音背后有一道光芒。

整个人变得很闪闪发亮。

但这道光看在我眼里，就像是根眼中钉。感觉那就插在自己的眼睛上，灼烧着瞳孔。我莫名觉得眼泪好像要奔流而出。

「是……是喔……」

我故作镇定，露出微笑。不行。嘴角一直在抽搐。

「你……你有喜欢的人了啊……那……那个……你喜欢的到底是哪来的混──呃……你喜欢的是……谁……？」

我勉强忍住把话讲得很难听的冲动。音音没有注意到我说溜了什么。她还是一样散发着幸福的闪耀光芒。

「就是……川久保学长。」

音音微微歪起头，让她轻柔的中长发也跟着摆荡，双眼直盯着我看，像是在表达：「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顶着一头短髮，跟音音的中长发正好成对比的我搓弄着自己的发梢，动用所有脑力在记忆里的交友圈搜寻这号人物，却没有得到任何搜寻结果。

既然会说是学长，那大概是三年级的人。如果音音有在打工，也可能是职场上的学长，但我们学校禁止学生打工。

「咦？你不知道是谁吗？」

「……嗯，抱歉。」

随后，音音不知道为什么露出像是鬆了口气的表情。

「这样啊，说的也是。毕竟鹿乃对男生还不是很有兴趣嘛。」

她说的是事实。

我身边的女生──包含音音在内，都在幼稚园的时候经历过初恋，还有人小学就跟男生交往，而我对这种事情丝毫没有兴趣。

有时候会听音音提到班上的谁很帅之类的话题，但是我每次都无法同意音音的看法，只会打心底认为：「哪有？」

男生就是很粗鲁，又很随便。

男生的皮肤到小五左右还很光滑细嫩，还不会很不顺眼，只是早则小六，慢则国一快升国二的时候，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生物。

我会对男生感到生理上的不适。

他们常常不会保养皮肤，总是油腻腻的，还会有怪味道。身体也是瘦会瘦到皮包骨，胖会胖到整个人圆滚滚的。

会聊的话题也就是游戏、成绩、网路影片，或是女生。而且经常会听出他们在自我吹嘘，让很人烦躁。

我一直到国三都有在学空手道，从来都不会觉得男生可怕。所以我会不喜欢男生，或许还是基于生理上的厌恶。

其实单论艺人的话，我也当然会觉得某些男人很帅，但可惜我周遭没有帅成那样的人存在，而那个叫川久保的男生，一定也没有帅到鹤立鸡群的地步。

「鹿乃很厉害耶，居然连川久保学长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厉害是指什么事情厉害？

「你应该至少要知道学生会长的名字吧？」

「学生会长？」

不记得。

我认为学生会的职位谁来负责都没什么差别，就完全不感兴趣。如果是有参加社团活动的人，或许还会因为要争取预算的关係，有记住学生会成员的面孔。可是我是回家社。

我试图回想选举期间的海报，却也因为完全没兴趣，脑袋一片空白。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喜欢学生会长？」

我藏住莫名涌上心头的烦躁，开口询问。

接着，音音就「呵呵呵」地笑出声，扭动身子。即使披着一件夏季西式外套，依然能表达出强烈存在感的巨大双峰，也跟着晃了一下。

我忍不住去注意那阵晃动。

我的胸部跟音音差不多大，可是别人的跟自己的是两码子事。实际上就算不是音音的胸部，我也会忍不住盯着看。

因为是同性，盯着看也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其实满赚的。我跟音音是从小就认识的挚友，所以不只能看，有时候也能摸。

「前阵子啊──」

听到音音的声音，我才不再盯着胸部看，把视线移向她的脸。音音的双眼看起来很湿润，嘴唇感觉比平常更有光泽。明明也没有换过口红。

「他在福利社帮我捡钱。」

「啥？」

我不禁傻眼说道。

「咦？就这样？只因为他帮你捡钱？」

「是没错，但不是只有这样。」

我吞下差点讲出口的：「那到底是怎样？」

不可以讲得像要吵架一样。

音音其实有点顽固，只要自己的意见被否定，就会开始赌气。以前曾因为这样，落得彼此绝交一个月左右的下场。

那段期间真的很煎熬。感觉全世界都变成黑白的，做什么事都觉得无聊，最后是我主动道歉，求音音原谅我。

我不希望当时的地狱重演，变得会小心避免做出一些容易触动敏感神经的反应。

「我那时候不小心把一些零钱洒到地上。然后，学长就很帅气地走过来跟大家说『大家可以退后一点吗？有同学把零钱弄掉到地上了』，让我比较方便捡。」

总觉得──音音眼睛里就像是出现了爱心。

就只是这点小事？

原来光是这点小事情，就足以让一个人坠入情网。

我紧紧咬起牙根。

我很错愕、烦躁、愤怒、不甘心，还有某种不知名的──总之是一种负面的情感泉涌而上，差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而且他也有帮我捡掉在地上的零钱。还跪在地上，都不怕弄髒自己的裤子。堂堂的学生会长，竟然可以为一个同学这么牺牲自己。」

不，我们学校的学生会又不像漫画里那样有特别的权力。只不过是负责跟校方协调的角色而已。

这是学生会在我心目中的印象，难道在其他学生眼里是不一样的感觉吗？

「他这么热心助人，也难怪会有粉丝俱乐部。」

「居然有喔？」

学生会长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耶。又不是什么艺人。这样居然也有粉丝俱乐部？

音音用力点头。

「……有。」

她像是在坦白天大的秘密一样前倾着身体，小声说道。

「只是当然不是他自己承认的粉丝俱乐部，听说加入就可以在他们的群组知道一些消息，或是看一些照片。」

「你该不会……加入了吧？」

音音摇头否定。

「粉丝俱乐部有个原则是不可以抢先跟他告白。所以加入的话就不能跟他告白了。我不想要不能告白。」

告白这个词，让我胸口附近一阵刺痛。

「……你要跟他告白吗？」

「对。要是不自己踏出一步，不就一辈子都跟其他人没有两样了吗？我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眼里可以与众不同～」

我吞下差点讲出口的「不可能告白成功啦」。我并不是打心底这么想，不如说正好相反。只有笨蛋才会拒绝音音的告白。

音音很可爱，个性也很好。既体贴，又很会撒娇。不只很会做菜，也很会做点心，跟做什么东西都会焦掉的我截然不同。

我不希望你告白。

不要告白。

虽然很想这么说，却无法清楚说明理由。我喝起已经冷掉的咖啡，想掩饰自己说不出话的事实，而咖啡喝起来索然无味。

「所以……」

音音用有点撒娇的眼神凝视我。

「你可以支持我的恋情吗？」

我瞬间被大口呛到。

还差点把咖啡喷到音音脸上。勉强忍住之后，我就用手背擦拭从嘴角流出的几滴颜色彷彿泥巴水的液体。

「支……支持……？」

「嗯。你也知道，我十七年来都不曾交过男朋友不是吗？所以，其实也不应该说支持，我希望你可以帮我。」

「可是……我也不曾交过男朋友，就算要我帮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啊。」

「那，你只要推我一把，跟我说声加油就够了。因为等到真的要告白的时候，我搞不好会临阵退缩，不敢说出来。」

音音看着我的眼神非常认真，不允许我继续拒绝。甚至让我觉得拒绝这份请求，说不定会失去彼此间的友情。

我用尽所有心力，硬着头皮──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就儘管说。」

说出这番话。

「太好了。」

鬆了口气的音音垂下肩膀，露出微笑。

她柔和的笑容，反倒让现在的我心痛。

为什么自己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还会心情这么糟？

我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觉得一阵晕头转向。我又喝了一口咖啡，想掩饰自己快要因为跟晕车不一样的某种反胃感吐出来。

不过，这么做只是让我心里的苦涩更加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