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晚,到隔天早晨才停。雨水不只冲走了前一天的积雪,也洗去了兇手的脚印。—在西侧偏房的一间房间里发现月菜的尸体,是当天早上的事。本该负责监视的石场被发现昏倒在月菜房门外,刑警们匆匆忙忙地冲进房内,结果发现了被砍下头颅的月菜尸体躺在棉被里,放置在神坛上的头颅切口还淌着血。
接获通知赶到的时候,粟津已经在现场。此时已是尸体被发现的二十分钟后了。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忘了要去通知美影。
「你果然只有嘴上说得好听。我看你如何负起责任!」
美影正要进屋时,菜弥劈头就是这么一阵辱骂。和十八年前一样的光景。美影想说点什么,却被静马强推进屋里,关上门。
「要道歉等会再说。」
听静马这么一说,美影才勉强用力点头,朝窗边的粟津走去。
「兇手是从窗户侵入的吗?」
「似乎是这样。那边窗户的半月窗被打开了一扇。」
粟津带着痛惜的表情回答。
房里有两组方位朝北、髙度及腰的窗户。粟津指的是东侧的那一扇。
「室外有脚印吗?」
「没有。什么都没留下。应该是被雨水沖刷掉了吧。不过,兇手进出时留下的雨水痕迹还残留在室内,所以绝对没错。」
「看守这扇窗的石场刑警就是因此遭到殴打的吗?」
「他是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后脑遭人殴打昏迷。当然之后的事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似乎闻到哥罗芳的味道,人一直昏迷到早上才醒来。」
「连哥罗芳都準备了,可见兇手有备而来。不过这次的手法却罕见的粗暴。」
事到如今才用粗暴来形容连续杀人犯似乎有点莫名,但兇手至今的手法确实都有等待破绽才出手的倾向。
「毕竟有了十八年前的教训,我们这边的戒备也森严多了。虽然以结果来说,还是被兇手袭击了。」
或许是部下被击昏的事让他颜面无光,手扶着下巴说话的粟津语气听来有气无力。
「他都没察觉兇手靠近的气息吗?」
「他说因为被雨声遮盖了,所以没有发现。还说当时房间的灯是打开的。不过,这点可能是被害人因为恐惧不敢关灯睡觉,所以无法成为什么参考。石场现在不但头部受到殴击,人还发着高烧,能问出的也就是这些了。详细情形,得等他恢複才能再问。」
这么大冬天的,被击昏后躺在雨中一整晚,没冻死或许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听粟津说,达紘这几天身体不适,主治大夫木野医师(医师父子档中的儿子)请了护士过来看护。多亏了这样,才能紧急为石场处理伤势,否则结果也很难说。
「兇手选择雨天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
「或许吧。虽然我不想包庇部下,但石场是有段数的柔道家,如果不是因为雨天,也不至于失态至此。」粟津恨恨地说着。
美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静静地朝神坛移动。神坛位于房间西侧的壁龛,和原本放在雪菜房间的古书书柜及屏风一起,都是昨天才刚搬过来这里的。神坛上现在正摆放着月菜苍白的头颅,脖子上还留有被勒毙时的细细勒痕,微微闭上的眼睛令人不忍卒睹。染红了神坛的血还在往下滴落。
看着直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死者头颅,静马心想,自己在十八年前已有两次相同的经验,美影却恐怕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现在她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是让月菜死亡的屈辱、后悔、歉意,还是对兇手的激愤呢?美影双手合十后,凝视着月菜。
「一切都怪我做得不够好。」
口中吐露除了静马之外,绝不会对其他人说出口的消沉之词。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也像是就要哭泣起来般的扭曲。
「美影!」静马用严厉的声音呼唤她。
「要找出兇手。只有你办得到了。」
现实或许令十六岁的少女难以忍受,但静马此时也只能硬起心肠督促她。如果是山科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说。
「……是啊。我可是御陵美影。」
打开扇子遮住脸,等表情恢複镇定,美影才对着月菜缓缓伸出手。待确认后脑被殴击的痕迹后,她开口说道:
「和雪菜那时完全一样。我想兇手是同一个人。」
「我也这么认为。」
粟津回答的语气和刚才一样,想来是为了装作没看见美影刚才的失态。
接着,美影打开月菜的眼皮和嘴唇检査。
「月菜戴的是隐形眼镜吧。」
「你也发现啦。我已经和她的家人确认过,因为两眼视差很大,所以她平时都戴着硬式隐形眼镜。不过你也看见了,现在只有左眼没戴。」
「是。大概是在殴打的冲击力下飞出去了吧。找到掉落的隐形眼镜了吗?」
「不,还没有。你们到之前我们也分头调查了,但还没找到,毕竟是这么小的东西。只要能找到隐形眼镜,就能判定被殴打的场所在哪里了。」
粟津抓抓秃头。
「我倒希望隐形眼镜能附着在兇手的衣服上。」
美影说着,静静地将头颅摆回原位,接着朝房间中央的尸体躯干部分走去。
穿着浅粉红色睡衣、披着白色睡袍的月菜的身体,看来就像正在睡觉似的仰躺在床上。衣服一丝不乱,只是枕头上面已没有了头,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染红了下面的垫被。可以确定头颅是在垫被上被割下的,脖子附近的棉被留下被类似斧头的利器割开的痕迹。
「被发现时,尸体是藏在棉被下的。棉被上半部也一样染满了血,现在已经送去监识了,你要看吗?」
「稍后再看。既然被袭击的是后脑,就表示她不是在睡眠之中遭到殴打,兇手之所以会在棉被上砍头,是为了利用棉被的隔音效果吧,因为门外应该会有人轮流看守。」
「昨晚听说是轮到和生看守。熬了一个晚上没睡看守的结果竟然是面对尸体,他也受不住打击倒下了。毕竟,和生的身体向来就不好。只是他也说昨晚并没听见可疑的声音。」
粟津同情地回答。
美影蹲下检査尸体,但很快就站了起来。这次改在室内环视察看。静马是第二次进到这间房间。第一次进来时,这里还是岩仓的书房。少了曾经佔据左右两边墙壁的书柜,月菜的房间看起来比当时宽敞多了,只是因为搬家整理还未结束,家具摆放得看起来很不平均,给人散乱的印象,就连屏风也只是暂时放在书桌前面的感觉。
毕竟月菜才刚失去姊姊,又得自己一个人搬过来这个房间睡,她一定很寂寞吧!虽然不像夏菜那时候必须搬去小社,已经算是有所改善了,但如果她能和花菜同房的话,兇手说不定也无从下手吧。就这点看来,依然信守至今的教义,却反而是将她朝死亡推了一把。
「这么说来,兇手是在月菜的同意下从窗户侵入的吗?月菜一定会注意关紧门窗,如果兇手想强行进入,门口的和生不会没听见声响。即使如此,兇手还真是下了一着险棋啊。」
「这话怎么说?」正在仔细检查书桌旁边小柜子的粟津抬起头问。
「假设兇手是突然出现在窗外,请月菜让自己进来的话,只要月菜稍有一点起疑,一切就玩完了。当时兇手已经打昏石场先生,如果被发现的话是毫无退路的。如果是事前就和月菜约好的话,只要月菜对花菜透露任何一点也一样完蛋。无论怎么叮咛,也无法保证月菜一定不会跟亲妹妹花菜说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兇手肯定是被害人相当信任的人物了。」
静马脑中一一掠过琴折家的每个人。家人之中,能获得月菜信任、在夜里进入她房间的人非常少,顶多就是旬一、须轻大人和花菜吧。十八年前,母亲为了教义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的结论是错误的,须轻并没有杀死春菜她们。同样的,今天旬一和现任须轻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孩子。花菜也不可能。然而……如果是花菜为了让自己当上须轻而採取的行动呢?
像是要甩开这样的邪念,静马用力摇了摇头。会这样想,单纯只是因为自己对花菜印象不佳而已。如果是花菜下的手,或许还不会那么意外。不过最重要的是,十八年前花菜根本还没出生,所以不会是她。
此时。「就是这个!」粟津大声喊叫了起来。
「御陵小姐,你看,这应该是来自兇手吧?」
激动的粟津递给美影的,是从小柜子最上层抽屉里取出的月菜的行动电话。酒红色的小巧机种,垂挂着一只有着大眼尖嘴的粉红小鸟玩偶手机吊饰。
来电显示里有着雪菜的名字。日期最新的一条是昨晚十二点五分,在之前则是七点三十五分。继续往上捲动页面,雪菜的名字可以追溯到三天前。
「兇手拿走了雪菜的行动电话,用这个和月菜取得联络。」
美影也激动了起来,不断盯着行动电话的画面看,像是想将来电日期刻在脑中。
「可是,为什么兇手会用雪菜的行动电话来联络呢?当然,如果用自己的,之后如果被查出来身分就会曝光,可是使用雪菜的行动电话,难道月菜不会起疑吗?」
静马提出疑问。
「月菜并不知道雪菜的行动电话被兇手偷走的事吧,因为警察刻意不把这件事公开。我想兇手应该是对月菜说,自己的手机坏掉了,所以才借雪菜的来用,大概是用了这一类的借口。」
「真卑鄙。」
涨红了脸撂下这句话,看来粟津真的动怒了。和过去的别所不同,虽然一样都是老江湖的刑警,粟津的感情却是比较外放的。
「不过这也确实证明,兇手是事前就和月菜取得了联络。应该是从三天前起,兇手便开始观察状况,最后在下了雨的昨天,对月菜提出想要见面的要求。」
「可恶,我们警方为了打探兇手,刻意没让雪菜的手机断话,没想到反而被兇手利用了!不过,只要釐清通话时间,或许找得出兇手是谁。」
「说老实话,这一点我认为最好不用抱太大期待。兇手一定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在雪菜葬礼之前和之后打电话的吧。再说,月菜也可能将雪菜的名字改成兇手的,为了担心留下纪录,兇手在杀害月菜后不可能没有检查来电纪录,看过之后却没有删除,可见兇手并不担心我们从这里追查出什么。」
「这家伙真是行事谨慎,不过,毕竟是从以前到现在杀了六个人的兇手啊。」
「不但行事谨慎,或许人格还非常卑劣。」
留下这句谜样的话,美影朝尸体所在处的书架走去。
「怎么了吗?」静马问。
「书架上的书上下颠倒了。」
一看,高度几达天花板的书架最上层排放的书中,有几本上下颠倒了。数了一数,共是四本。
「这说不通。上次我看到的时候,还排得很整齐。」
美影靠近书架,踮起脚将其中一本抽出来。应该是讲述琴折家教义书籍的其中一册,内容不但是古文,字体还相当凌乱,静马连书名都没读懂。
「每一本都是江户时代琴折家的日记。书中充满对仪式礼俗的记载,只是这四本看起来年代不是连贯的,也想不出有什么关联性。」
此时,啦啦翻动页面的美影,突然停下动作。
「粟津先生,我想有必要好好检查这里的每一本书。」
「有什么发现吗?」
面对如此询问的粟津,美影只是不发一语地将摊开的书递上前。
「喔!」
粟津不由得发出叫声。静马也探头过来,只见打开的书页上,夹着一片干掉的隐形眼镜。
*
美影接着前往月菜房间的窗外,也就是石场遇袭的地方。石场原本是站在西侧偏房和庭园中间的低矮瓦墙内侧,从那里监视月菜的房间。据粟津说,石场倒下的地方是距离矮墙约三公尺的前方大松树旁,兇手应该是从矮墙内侧越过屋顶绕到他身后的。石场背后墙上的瓦片屋顶也确认过了,确实有新的破损痕迹。石场恐怕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月菜的窗户上,又被激烈的雨声掩盖了杂音,导致完全没发现兇手的接近。兇器和过去一样,都是细长有边角的坚硬棒状物,在石场后脑上留下两处伤口;看来面对刑警,兇手也担心一击不足,所以才攻击了两次吧!至于兇手的脚印,当然被雨水沖刷得乾乾净净了。
「沿着矮墙往西走十公尺左右,就有一扇通往偏房的门,兇手为什么刻意选择翻越瓦墙这么危险的行动呢?」
美影提出疑问。正如她所说,虽然瓦墙上方的屋顶是相连的,但距离十公尺处的白色灰泥墙上确实开了一扇简易的木板门。
「天色太暗没有发现吧,庭院里没有灯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兇手身手这么矫健,难不成是个走钢索的吗?」
粟津凝视着和头部差不多高的瓦片屋顶叹气。以粟津上了年纪的身体来说,自是不可能飞檐走壁,就算是静马,要他爬上去也会紧张。虽说当时下着豪雨,要不被刑警发现飞身纵下,想必需要相当的勇气。再说,瓦片做的屋顶,如果踩上时一个不小心,可是会发出声音的。由此看来,兇手不但狡猾有胆识,身手还相当矫捷。虽然感到掌握愈来愈多兇手的情报,但静马也不免开始怀疑,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还有,其他监视的刑警弟兄没有发现吗?」
「毕竟这座宅邸很大啊。昨天配置了十个人左右,但彼此之间的联络都做得不好,这是我的失职。今天我已下令人数加倍,并且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繫了。」
粟津懊悔地抱住那颗秃头。
「差不多要开始问话了,御陵小姐也要参加吗?」
似乎是顾虑到美影在月菜房中的失态,粟津体贴地说「或是我之后再将内容告知你也可以」静马担心地等待美影的答覆。
「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是个专业侦探,既然受了委託,就不能逃避。」
美影乾脆地说。或许是强打起的精神,但静马还是暂且放下一颗心。粟津似乎也一样,用看着孙子的眼光眯起眼睛。
「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就算不顺利,我也打算报名当你的头号粉丝了。那边那位种田先生与其说是粉丝,不如说是你的监护人,所以我应该可以当头号吧?」
「是。」美影羞红了脸。
虽然是不大适合现在开的玩笑,但或许粟津的出发点是为了解除美影的紧张吧。
「那,我们走吧!」
恢複严肃的表情,粟津走了出去。
虽说早有觉悟,但问话时美影还是很不好受。尤其是得面对菜弥和美菜子凄厉的言语攻势,让粟津为了拉回话题还费了一番工夫。
美影的母亲在夏菜死时一定也经历了一样的事吧,只是那时静马并不在场,而她事后也完全没对静马提过内容,所以静马当时也只能凭想像寄予同情。
然而这次自己亲眼看着美影受辱,却什么都不能帮她,令静马无能为力又心痛。身为助手却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美影承受那些怒骂。要是此时出面帮她说话,一个弄不好反而可能刺激对方。更重要的是美影再怎么苦,也比不上失去月菜的琴折家人那么哀痛。
最后一个前来接受问话的是和生。和生露出恍惚的眼神淡淡地回答各种证词,据他所说,他从十点起就没睡,一直在月菜门口守门,房里面音乐的声音在十一点过后停下,他还以为月菜睡着了。之后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一直到早上刑警赶来才知道出事了。
「拜託你了,请你一定要逮捕兇手,请答应我。」
和坚定的语言相反,和生拜託美影的语气虚弱无力。但和生单纯的心愿,对美影来说,或许比菜弥她们尖锐的质问更深深剌痛了她的心吧。
好不容易,她才终于挤出了这样一句:「我一定会抓到儿手。」
调查众人于石场昏倒的半夜一点前后的不在场证明得知,须轻于十一点就寝,旬一看着她入睡后,自己也隔着垂帘,靠着墙壁睡着了。
伸生因为公司的事十一点过后才回来,也因为喝醉了就自己回房睡了。和伸生同行的是帮他开车的昌紘,他回来后就直接到花菜门口去守门了。花菜的房间也依然是一直到前天都和月菜同住的最西侧的房间。
菜弥在东侧偏房二楼与和生和花菜一起,十点前和生离开去月菜房门口守门,十一点过后因为昌紘回来了,花菜也回一己房间,所以之后菜弥是独处的。
美菜子在房间看电视到十一点左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上床的。
秀树由于前一天晚上轮值守门所以一直没睡,昨天十点就上床了,菜穗则是在睡着了的秀树身边看书,大约是十一点时入睡的。
归纳起来,除了有护士照顾的达紘之外,所有人都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这兇手不只头脑好,运气也很好啊。一般说来总该有两三个人拥有不在场证明才对。」
粟津在安静下来的会客室里抱怨。可能是暖气开太强了,他不住地把手放在胸口扇风。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反省:「啊,我又抱怨了。这点一定要改掉才行啊。」
「我想那不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结束考验之后的美影,露出跑完半程马拉松般疲倦的表情提出相反意见。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静马觉得她身上的水干显得非常黯淡。
「这两天因为雪菜的葬礼才刚结束,大家都很累,才会不约而同地早睡。」
「要是连这点都算计进去了,那兇手可真是不好对付。」
粟津惊讶的声音在会客室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