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森水市是位于中国版图南方边界的一座县级市。

或许由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森水人民来说不太好，但这座城市真的很小、很落后——

几乎骑着自行车一天内就能横穿整座城市，沿途风光儘是自然景观。

说白了就是离现代化还差之甚远。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座城市，也有市民们引以为豪的市中心……倘若不与那些大城市相比。

对于普遍居住在海边乡镇的市民来说，森水市的市中心可谓与国际接轨般的繁荣。

一眼数不清楼层的大厦、四通八达的街道。

以及各种定位不明的店铺——正是这些满足了市民对大城市的畅想。

而在今年暑假时，我相当幸运地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店里得到了份兼职。

时薪对于我这个还在上高中的学生来说相当丰厚。

附带一提，请注意我说的是「得到」而非「找到」。

说到底这份待遇优渥的工作，只是店长用来弥补我的心理创伤而给出的条件。

托她的福，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崩溃。

我所兼职的这家咖啡位于市中心的角落，是相对偏远却又不会太隐秘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段。

不过考虑到这家咖啡店的另一个身份，选在这种地段也不是不能理解。

咖啡店原本就是较为冷清的类型，再加上又是这种地段，一天下来基本不会超过十桌客人光顾，可见是份相当轻鬆的工作。

而店里一共也就两名员工——负责充当服务员、清洁工、咖啡师、甜点师、收银员的我，以及什么也不做的店长。

话说怎么都是我在做？看来下次必须得向她反映下提高工资的事了。

一般店里下班的时间都很早，至少我在暑假兼职的这段时间里基本都能在九点前回家。

然而今天早晨我过来上班时，店长吩咐我下班后留在店里，说是有什么事要拜託我，之后便把整个店交给我一人打理，自己消失了一整天。

虽说她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区别，但一个高中生独自管理咖啡店多少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好在今天的生意比以往还差，一整天都没接到一桌客人——似乎一点也不好？不过我倒是不担心这家店会倒闭啦。

免费享用着店里最廉价的咖啡，我从白天一直无所事事地坐到了晚上，等到超出平常下班时间一个小时后我依旧没看到店长出现，于是开始準备打烊。

「我、我回来咯！」

伴随着店门口的铃铛声一併响起的声音相当熟悉，正是消失了一整天的店长。

我趴在柜檯上懒洋洋地看着进入店内的她——乍一眼看上去相当美貌的成熟女性。

但我保证真的只能乍一眼看看哦，毕竟稍微再看一会儿就会发觉她整个人都不正常。

至少在这种暑气蒸腾的夏日，会成天披着长款白大褂的人，除了医生和研究人员以外我只认识她一个。

然而这家伙显然不是医生或是研究人员，只是一个喜欢赖在有空调的咖啡店里，享受柠檬汽水与轻小说的懒鬼而已。

我曾问过她为什么要穿着白大褂，她说是为了显得自己更专业，我再问是什么专业——她理所当然地回答说：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总而言之穿着白大褂的人就很专业，已经是种社会定理了呢？只要穿着白大褂出门去便利店，就能得到店员尊敬的目光哦。」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被店员高看一眼啊——我连这样的吐槽都懒得讲，只是在内心叹息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呼……好热啊！果然还是躺在咖啡店里享受冷气和柠檬汽水比较适合我呢！」

店长撩起自己被汗水濡湿的刘海，站在中央空调下仰着头直面冷气，神情显得相当舒服。

「既然那么怕热你就把你的头髮剪一下或者扎起来啊，况且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你那件看上去就热死人的白大褂吧！」

「怎么可能！白色是散热的哦，这可是常识呢？亏洛谨你还是个高中生，连这都不知道。」

「重点根本就不是颜色啊！」

对于她斜眼对我投来的鄙夷目光，我也毫不退缩地瞪了回去。

「话说你今天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让我留到现在。」

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抒发自己对留到这么晚感到不满，但店长却整个人僵住了，像是具被空调吹乾的尸体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久后，从她笑起来很妩媚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很清纯啊。

店长的外表相当具有欺诈性，尤其是对我这个年龄的男生来说。

以往见到店长笑起来的时候，只要告诫自己「她是个神经病」就可以免于诱惑。

但此刻看到她睁得很大的清澈双瞳，我却不禁一阵心动。

「完、完蛋了！她……她人呢！」

惊慌逐渐发展到恐慌，她拚命揉着自己久疏打理的散乱长发，显然是陷入了混乱状态。

「谁啊？」

「森蝶啊！我明明带她一起来的，怎么现在人突然就不见了！」

森蝶？听起来似乎是个女生的名字……

「你先冷静一下……算了，我看你也冷静不下来。」

店长听到我这句话后，露出了有些柔弱的表情，然后满脸委屈地扑到我身边——

白大褂下看不出的柔软而又丰满的触感，瞬间簇拥我的手臂，对一个高中生来说这有点太刺激了啊！

不过会哭着向一个高中生求助的大人，我也只认识她一个就是了。

「洛谨……帮帮我！」

「我是多啦A梦吗？算了……反正你肯定是在带什么人来店里的路上把人家带丢了对吧？」

听到我明显含有谴责意味的语气，她眨巴着眼睛与我错开视线。

「这、这也不能全都怪我嘛，没有好好跟上我的森蝶也有错！」

「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总之你最后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哪里？」

「嗯……就在街口的十字路口那附近，那时候我看到街边有一家新开的哈根达斯，我问她喜不喜欢吃冰淇淋，接着见她没有回答我就自己去买了，然后在回店里的路上把冰淇淋给吃完了……洛谨，你的表情很可怕诶？」

因为我现在很想打你呀……

「暂且不说你居然没有帮我带一份，你压根就是为了冰淇淋而把自己还带着个人这回事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诶嘿嘿……好像是这样耶。但、但洛谨你也知道的吧，我有点低血糖，所以随时随地都想补充糖分是很正常的事！」

狡辩的理由层出不穷，这估计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本领了。

「总而言之她现在应该还在街口那附近对吧？现在这么晚了人应该也不多，只要她还没走远那我去追回来应该还来得及……那个叫森蝶的女生有什么特徵？我要的是最显眼的特徵，别跟我说她喜欢吃什么这些！」

「唔……」

被我提醒过之后，她有些苦恼似的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了一会儿。

「啊！我知道了！她呀……是魔法少女哦。」

店长忽然露出兴奋的表情，眼中泛着明亮的光芒，连语调都有些雀跃。

「是这座城市里，在洛谨你之后出现的第二个魔法少女！」

*

夏日夜晚的空气闷热潮湿，在街边没走多久便感觉浑身浸在海水中一般难受。

我一边拉扯着领口散热，一边左右张望。

森水市与大城市的根本区别，在于夜晚市民很少出来閑逛，因此哪怕是市中心也见不到多少路人。

「魔法少女……么。」

店长说的那个叫森蝶的女生，似乎是她最近刚找到的魔法少女，而今天消失一整天也是为了去见对方。

然而「魔法少女」真的能作为特徵吗？

虽说的确是个很鲜明的特点，但以此为依据去找一个从未谋面的女生似乎不太可能吧？

就像没人能通过这个特点找到我一样——店长除外。

不过除了这一点以外，店长还提到对方和我差不多年纪，也就是高中女生。

虽然还是很笼统，但比起「魔法少女」这个概念，应该还是要好找许多，毕竟这么晚还在外閑逛的高中女生并不多。

穿过咖啡店所在步行街来到中心街的十字路口后，我停下脚步开始细细搜索。

十点之后除了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以外，大部分店面都已打烊。

而店长之前提到的那家新开的哈根达斯，此时店里也已一片漆黑，可以判断那个高中女生应该不在店内。

除了远处有个扶着墙壁步履蹒跚、疑似醉酒的中年大叔以外，街道基本空无一人，找不到半点「高中女生」的要素。

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对方呆在便利店里等店长，和已经离开这两个答案了。

怀着侥倖的想法，我向着最近的那家便利店迈步——

「吶——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毫无预兆、突如其来，那遮盖日常的清澈嗓音如落叶般覆满整个街道。

我像是受到某种指引般抬起头——没有乌云的夜空盈满皎白月光，那如人偶般精緻的黑裙少女，端坐在红灯闪耀的信号灯顶端，轻轻摆动被白丝包裹的双腿，不安分的小脚勾着摇摇欲坠的黑色公主鞋在空中摇蕩。

她仰起下巴遥望月亮，比夜色更艳丽的黑髮好似在撩拨夜风般舞动，比夜空更澄澈的双眸中彷彿栖息着星空。

先前回蕩于街道的嗓音开始消散，胸口却有更加强烈的情绪汹涌。

如此高贵、耀眼……令人完全无法转移视线。

她是魔法少女——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同时，我第一次领会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我很喜欢哦。」

她缓缓低下头，如流光般动人的视线逐渐落在我身上，随后歪过苍白而美艳的小脸，露出冰冷到有些残酷的笑靥。

「喜欢到想要毁灭它。」

「……」

在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她的身体忽然前倾。

黑髮起伏、裙摆扑朔，犹如夜蝶般从空中零落。

但我还来不及惊呼，她那袭黑裙上顿时生出藤蔓，随之空气像是陷入沼泽，她坠落的速度明显缓慢下来。

藤蔓逐渐蔓延至全身，将她包裹成一个青黑色的茧。

茧十分轻盈地落在地面上，甚至没有溅起灰尘，我瞪大眼睛注视着它——霎那间藤蔓崩碎，少女如蝶般破茧而出。

我注意到她的黑裙与之前相比，布料似乎变得更加厚重，就像公主裙般褶边繁多。

而在裙摆外围有许多含苞状的黑色花骨朵，明明看上去是裙摆的装饰却又无比真实，彷彿真正生长在裙摆之上。

少女原本不加修饰的凌乱长发如今安静地落在身后，在月光下散发着黑紫色的光泽。

头顶出现一条同样有黑色花骨朵生长的髮带，令端正精緻的脸庞增添了一份神秘。

沐浴着月光，完成异变的少女与我静静对望。

该怎样描述此刻的心情呢……日常与非日常的碰撞，超现实的光芒将我吞没？

这样的感触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有过了，现在充其量只是略微有些惊讶的习以为常。

「你就是店长说的『森蝶』吧？你好，我叫洛谨……算是你的前辈。」

我试图用正常的对话方式向她搭话，但她依旧无动于衷地盯着我……

被这么漂亮的女生看着实在有些难为情啊，但妹妹也常说没皮没脸是我唯一的优点。

「这就是你的礼装？感觉跟你之前的打扮还挺像的，莫非之前的打扮就是根据礼装的样式定做的？」

「前辈，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名为森蝶的女生似乎只在乎自己的问题，因此选择无视我的话。

好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冷的女生一般不都这样么。

「世界嘛……这个概念实在是很模糊啊。不知道你指的是以人类居住的领域为限的世界，还是指所有物质存在的世界？」

「会让人感受到痛苦、悲伤与绝望的世界。」

「那就暂且定义为微观世界吧……不过你的切入点还真是有够片面和阴暗的啊。说到魔法少女，一般人想到的都是爱与正义才对哟？」

「但那样很无趣呀。」

森蝶对我投以「难道不是吗？」的目光，似乎是想从我这里得到认同。

可我无论怎么想都无法与她对上电波，因此只能耸肩表示无奈。

她的眼神逐渐冰冷下来，像是遭到背叛一般露出失望的表情——讲道理完全是你三观不正常吧！

「从世界中受之哀伤、亲吻悲痛、拥抱绝望……这才是最完美的生存方式不对吗？幸福与爱都是虚假的伪物，只有深刻烙印在心底、无论时间怎样拂过都无法忘怀的痛苦才是真实存在的甘美之物。」

「姑且问一下……你知道什么是中二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