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都市必然如此,大都市伦敦也能大致上分为两个地区。富裕的地区,以及贫穷的地区。
城市的西区,属于前者。剧院密集区的皮卡迪利广场,公司和报社排列的河岸街,矗立于河岸的大笨钟和各种中央政府单位,白金汉宫等等引领政治与文化潮流的地方聚集于此,不胜枚举。治安也好,路上行人中盛装打扮的妇女和体型魁梧的绅士引人注目。
相对的在城市东侧,东区则是贫民区。低薪资的劳工再加上中国或犹太移民集中居住,在零碎的街道中过着杂七杂八的生活。治安和景观即使说客套话也称不上良好,落得路旁有乞丐和醉汉在打呼,酒吧和妓院的面前有麻子脸的孩童们奔跑过去之类的下场。
即使如此,所谓的杂七杂八,反过来说就是有活力。往来于主要道路白教堂大道的人们,每个人皆有相应于贫穷的开朗。商店街买卖的声音总是不绝于耳,也有许多隐藏名店。
专製作手杖的店家「阿尔伯特•鸿」也是那样的老店当中的一间。
「有钱人还真辛苦呀。」
一月十八日,上午十一点。第三代店主霍夫曼•鸿正在里面的厨房阅读《泰晤士报》的号外。
标题是「亚森•罗苹现身伦敦」。今天早上,轰动法国的怪盗好像送了预告信给大富翁菲莱斯•福克。「真辛苦呀」是对福克先生的讽刺。他确实是个伟大的男人,但名气有点太大。就鸿的思考来说,谦虚才是生意兴隆的秘诀。
「要是像我这店这么小小一间,小偷应该也不会上门吧。」
才一咕哝完,门铃立刻响起。
「您好。请原谅我打扰了。就算不原谅我也是要进去啦。」
「……?」
擅自闯入可让人受不了。鸿赶紧走到外头的店面。
门口,站着个独具风格的男人。正以蓬乱的褐发加上明显尺码过大的皮大衣这等装扮,稀罕地望着陈列着手杖的店内。脸部左侧,有一条形状像是贯穿左眼的青线。单手提着个以蕾丝罩子覆盖的鸟笼。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哎呀您好呀。这里,是『阿尔伯特•鸿』吗?」
「是的。」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哎呀本来以为店名叫做『爱德华』一直遍寻不着。哈哈哈。其实我在比利时听到贵店的好评,说这里有极为好吃的肉。」
「肉?」
「这里是牛排店吧?」
「……这里是手杖店。」
「哦难怪有这么多手杖。不过牛肉和手杖都是类似的东西,不管哪个火一烧就会有味道。也就是说手杖用久用惯了就会被晒黑。」
「津轻。」
突然传出少女的声音。鸿吓了一跳环顾店内。
「刚刚,是什么……」
「请别在意。」男人将脸凑上来。「其实我是来买手杖的。哎呀,不是我要用的是我师父要用的。因为有点年纪,差不多得用了。」
鸿眨了眨眼。
总而言之,似乎是顾客。言行举止不太对劲可能是因为不习惯英语吧。刚提到了比利时,且仔细一看五官也是东洋风格。
「这样呀。」他亲切地回应。「小店当然也有贩卖适合送礼的手杖。让我来帮您判断何者合适吧。请问您的师父贵庚?」
「九百六十二。」
「咦?」该不会是自己听错了?「是六十二岁对吧。身高大概多少呢?」
「我没有好好量过……」
「目测的也可以。」
「那就大概是三颗苹果吧。」
「不好意思,您刚说什么?」
「津、轻。」
又是少女的声音。鸿吓得跳起来。
「啊,你听!你有听到吗?女孩子的声音。」
「没有呀完全没听到。」
男人矇混般地拿起商品。
「对了,这手杖实在是时髦呢。特别是这个,金色的装饰文字。」
「哦……那是小店独有的服务。会在握把部分帮买手杖的客人刻上对方大名的缩写字母。您会注意到真是有眼光。」
「常有人这么说我呢说我姿态低但眼光高,这服务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一开店的时候就有了。小店是传承三代的老字号。」
「那么,想必老主顾也很多吧?」
被吹捧后心情大好的鸿,回头望向收有顾客名单的文件架。
「这个嘛,多到数不完。」
「那全部都是顾客名单吗?真是惊人,整理应该很辛苦吧。」
「因为是照字母顺序分类所以很简单。对了请问先生您的大——」
在问完「您的大名?」之前,脖子感受到像是被手劈中的重击。鸿和彻底刷洗过的自豪地板接吻,失去意识。
回神时坐在椅子上。
鸿抬起头,神智不清地环顾店内。没有半个人,也没有任何异状。时钟指着十一点十分。到方才为止应当是和一个男人在说话的。
「是作梦吗?」
一边摸着隐隐作痛的脖子,他一边看了看背后的文件架——忍不住站起来。
不是梦。
顾客名单的「M」的部分整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贴着的便条纸。伴随拿着手杖的可爱牛只的图画,写有不清不楚的讯息。
(借用一阵子)
「小……小……」
鸿直往后退,撞上椅子差点摔跤。
同时背后门铃响起。回头一看,两位客人正走进店里。人中留了鬍子的男人,和将乱翘的头髮往后贴整的男人。
「这真的是名店吗?看起来不像。」
「这家店无庸置疑是名店。我哥也是在这里买手杖的……哎呀,怎么了吗?」
头髮乱翘的男人察觉到鸿的异状。店主再度发出卡在喉咙的「小」的声音之后,终于说出话来:
「小偷!我刚刚被偷走了顾客名单!请、请帮我报警!」
两名男子有些吃惊地互看。
沉默地彼此点头示意后,鬍子男回到门口。头髮乱翘男则是扶着鸿的肩膀,要他先在椅子坐下。
「好了,请您先冷静下来。深呼吸。不过偷顾客名单还真是奇怪呢。您有看见犯人的样子吗?」
「有,我看到了。是个感觉是东洋人的男人。拿着个像是鸟笼的东西,还有……」
「蓬乱的褐发和皮大衣?」
鬍子男回到店哩,说道。双手拿着褐色假髮和大件的外套。
「这些掉在旁边的小巷子。」
「就是他改变过装扮的意思啰。」乱翘头髮男说。「一从这间店出去就脱掉丢弃走人了。」
「我的天呀!」鸿大叫。「没救了,线索都没了!」
「没这回事,线索足够了。」
头髮乱翘男搜索着变装工具,在大衣口袋找到一小块布。他从上衣取出放大镜观察过那块布后,再度面向鸿问道。
「冒昧请问一下,这间店附近有没有一家由瑞典人夫妇大约在十年前开始经营、有二十间以上的房间,服务很好的旅馆?」
*
「很顺利呢。」
「你说话技巧太差。」
「师父竟然如此严厉!我明明就有好好打听出消息。」
「一半以上都是多余的交谈吧。说起来我是长生不老,不会老到要用手杖。腰也是直挺挺且柔软度极佳。」
「偏偏我不曾看过师父脖子以下的部分。高约三颗苹果就形容得不错吧?」
「那也是很难懂,有更準确的说法。」
「例如什么?」
「身高和头部一样高之类的。」
「我学到了。」
一边持续没劲的交谈,身穿满是补丁的大衣的青发年轻人——真打津轻,一边走过距离大道有点远的纽华克街。怀里是「阿尔伯特•鸿」的顾客名单。右手提着覆盖蕾丝罩子的鸟笼。里头是轮堂鸦夜。
「可是,也许很快就能让你看看我脖子以下的部分了。」鸦夜满足地说。「终于拿到那男人的线索了。得寄封感谢函给葛里警官。」
继续旅行的侦探一行人来到伦敦,是约莫两周前的事。去年年底,在比利时调查人造人的案子时,获得正在追蹤的敌人其手杖似乎是伦敦店家的商品这样的情报。于是伴随新年来到英国,到处寻找伦敦东区内的手杖店。由于从警官那边听到的店名有点不同所以花了点时间,但今天终于抵达目标。
「我觉得你的做法有点粗暴过度了。」
「那种老店最重信用,不会轻易出卖顾客信息的。这么做是最快的。两、三天之内还回去就好。」
津轻碰触厚厚的名单。
「两、三天内,就能在这里头找出引人注目的名字吧。」
「如果有记载身高或年纪应该就能将範围缩小到某种程度。但也不能保证一定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也不保证那家伙人在伦敦市内,就算在也不保证能碰头,能碰头也不保证能打赢,能打赢也不保证我们可以恢複成原本的身体。」
「别说了,心情都沉重起来了。」
「你会心情沉重的程度,就是刚好普通而已。」
「我要改名叫真打气轻吗?总之先回旅馆休息一下吧。不快点回去又要挨静句小姐骂了……」
打算穿越空地之时,津轻停下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前方出现两个男人,挡住去路。
一个是约莫四十五、六岁,体格壮硕的男人。头戴象牙色帽子身穿双排扣大衣。虽然人中留着鬍子的五官看上去敦厚,但往这边瞪的视线彷彿饱经战争的士兵冷得彻底。
另一个,则是将乱翘的短髮往后梳拢的男人。年纪同样是四十多岁。尖鼻子,高高瘦瘦的。眉目到脸颊一带刻划了一条线。描绘出宛如波纹的同心圆的水蓝色眼睛,让人感受到一种彷彿敏锐到接近疯狂的卓越理智。服装是有若凝结了伦敦景色、有点褪色成红褐色的西装。
「……有何贵干?」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以请你归还顾客名单吗?」
头髮乱翘男说道。津轻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要确认有无遭人跟蹤看了看自己的背后。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你丢掉的大衣口袋找到这个。」
头髮乱翘男丢出布块。上面以十字綉刺着「23」这个数字。
「这是在旅馆寄放外衣时使用的管理号码。你应该是从住宿地点挂大衣的地方偷走合适的衣服的吧。这是瑞典特有的瑞典刺绣法,而且布料是北欧产的麻。既然管理号码超过二十三,意思就是房间数量也是相同或是更多,是一间颇具规模的旅馆。从针脚绽线的程度看来可以得知号码布大约使用了十年。大衣的灰尘虽然被刷得乾乾净净,但左边有草的碎屑。是移动的时候风吹过来沾上的。也就是说你没有搭乘马车或地铁。
那间手杖店徒步可至的範围内,由瑞典人经营,古老有规模又服务佳的好旅馆。我询问店主,马上得知是纽华克街的『利斯敦旅馆』。因为沿着最短距离追很快就发现手持鸟笼的可疑男子,所以我们小心翼翼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迂迴跟蹤。顺便说一下,在你丢弃的假髮内侧有脱落的青色髮丝。」
「下次要偷东西的时候,应当留心发色。」
鬍子男补上评语,头髮乱翘男说着「还有其他问题吗?」并瞪向津轻。两人逐渐缩短彼此的距离,男人即将逼近到津轻眼前。
津轻也像是忘了逃跑,两次眨了眨眼,谨慎地问:
「两位是苏格兰场的人吗?」
「不是。」头髮乱翘男浅浅一笑。「他们可没我这么能干。」
丢出这句话的同时,男人扑了过来。
*
真打津轻是半人半鬼。
连已经灭绝的世界最强种族不死都能杀死的鬼,其血液以颇高的浓度混在他体内。即使拿掉那部分,他也曾是「扫蕩离奇」的负责成员或是杂耍场的艺人之类以杀怪物维生的厉害战士。不论是二对一,还是因为手持鸟笼只能单手应战,都没有输给人类的道理。上次的案子也是花不到两秒便让两名警员失去意识。
于是鸦夜决定在津轻提着的鸟笼中旁观。被可疑之徒缠上了。讨厌鸟笼晃动,希望津轻单手迅速解决。她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
但是还没超过十秒,鸟笼便大幅晃动。
两个男人同时展开攻势。头髮乱翘男是英国人风格的拳击路线,鬍子男则是军队式的格斗术。看起来,两人都没有强到能和怪物互争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