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行经走廊的途中停下脚步,像是要确认不是自己幻听,转头望向友人。
「听到了。玻璃破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的。」
华生指着前方的转角。根据模糊记忆中的平面图判断,过去应该是面向中庭的日光室。
转过去一看果然如此。但是,日光室内的状况却是想都想不到。置放于中央的石像变成两半,满地散乱切碎的花与破裂的花盆,天花板与前面的玻璃开了大洞。
「有人闹事?」
「你们慢了一步啰。」
脚边传来爽朗的声音。
茉莉花圃的边缘,排列着这个世界上最奇特的搭配。银色保险箱,以及装在鸟笼里的少女头颅。
「轮堂鸦夜?还有被偷的保险箱……怎么会在这里?」
「『特洛伊木马』成功了啊。」福尔摩斯一副推测到内情模样。「拿回钻石了吗?」
「因为『劳合社』跑来干扰,和我的助手还有罗苹三个人正在争夺。刚刚它们边笑边跳下去中庭了。」
「边笑边下去?」
华生看了看日光室外面。照着中庭的灯光只有立在礼拜堂前面的一根弧光灯,除了那周围之外大部分的区域皆隐藏于树木与黑暗中。他的眼睛无法辨识展开争夺战的猛将们身影。
「我让静句去追魅影了。两位也要参战的话就趁现在。」
「不了,怪盗的事就交给你们。」
「你倒是收工得乾脆呢。」
「情况有变。」
和态度软化的鸦夜呈现对比,福尔摩斯声音僵硬。
「你应该也听见刚才的爆炸声了吧?正面玄关出现新的入侵者。来路不明的五名男女,炸掉桥后目前正和警备队交战。就我听到的报告来说,显然不是罗苹的同伴。」
「为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杀害了超过二十名的警员。」
鸦夜工整的眉毛微微扬起,轻轻「哦」了一声。
「放弃罗苹是很可惜,但不能不管那些家伙。刚刚,我让雷斯垂德老弟带福克先生他们到书房躲避。我们现在要绕去北馆阻止袭击警员的犯人。华生,动作快。」
出现杀人案,此一事实让今晚原本看来像是享受游戏的好事分子的福尔摩斯,恢複成侦探原本的模样。华生他们加快步调,打算离开日光室。但,背后鸦夜喊住他们。
「请等一下。可以麻烦带我一起去吗?我对入侵者很有兴趣。」
「不好意思,轮堂小姐,我们没有那种閑工夫」
「他们以正面突破的方式进来,炸掉桥杀了超过二十个警员吧。而旦只是区区五个人在几分钟之内做的。我很难觉得他们是普通的家伙,我的知识也许能派上用场。」
「专查怪物的侦探」微微一笑。不是纯粹的笑容,而是彷彿逼迫谈判般、别有含意的笑。起码脖子以下的部分也存在的话应该会感觉挺可爱的。
经过轻微踌躇后,福尔摩斯对华生点头。
华生耸了耸肩,手伸向黄铜的握把。装着少女头颅的鸟笼比想像中来得重一些。
「不好意思,因为我没办法自行移动。」
「没关係……但如果你有危险我不能负责什么。而且,你不用看同伴的战斗到最后吗?」
「这些都不用担心。」
鸦夜以不好惹的态度回答。
「我不会死,而我的同伴也不会输。」
东馆 备品仓库
「顺利甩掉了吗?」
在堆积的木箱阴影处,魅影鬆了一口气。
丢下罗苹在日光室自己逃走,被那个叫做静句的女僕追了几分钟。虽然她的机动力胜过普通警员,甩开十分困难,但很不凑巧魅影已经彻底调查过福克宅内部,捉迷藏可是「巴黎歌剧院的怪人」拿手绝活。
自南馆移动到东馆,成功潜入备品仓库后,他潜身于深处的死角。女僕一时之间在仓库内到处找,但魅影在不受到注意的情况下跑到其他房间。女僕应当很久以后才会回来吧。
与舞厅同样宽敞的仓库,繁杂地集中了宅第内的备品。高高的天花板悬挂着搬运用的滑车和钩子,从天窗微微洒入的月光,照在堆积成山的木箱或盖着布正在修缮的展示品。从北馆方向传来警员们的叫声,看样子出现除了自己和罗苹之外的入侵者了。儘管对罗苹感到抱歉,不过看来是儘快逃走比较好。
就在魅影刚站起来时。
「『巴黎歌剧院的怪人』在那里对吧?」
听见女人的声音。
静句回来了——并非如此。魅影从木箱旁稍微探出头去,看见仓库的出入口前站了个娇小女子。
褐色肌肤,包覆上半身的是军服风格白斗篷。是罗苹说过的那些「麻烦」家伙吗?
「我是『劳合社』谘询警备部第七代理人法蒂玛•达布尔达兹。」用不着确认,对方主动报上姓名。「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从那里出来吗?要是你不出来,我就要擅自狙击了。」
「……『啊,请您至少给我藏身之处』。」
引用凯鲁比尼的歌剧「美狄亚」,魅影踏上原先遮住身体的木箱,和代理人面对面。
「就算打倒我,我也没有钻石喔。」
「我知道。可是,你也名列谘询警备部的肃清名单上,二十年来震撼巴黎歌剧院的异形怪人……人类的敌人就是劳合社的敌人。」
「我是不记得我曾经与人类为敌,不过看来你是我的敌人。」
一面说着,魅影一面寻找逃脱路径。他希望尽量不和女性战斗。
她刚才使用了「狙击」这个辞彙。应该是使用飞行武器的人吧,但这黑暗中锁定目标应该极为困难。只要持续躲在堆放的物品后面同时往门口去,就能格外轻鬆逃——
乾枯的连射声,中断了魅影的思考。
从木箱向后跳,随即三条流线往自己站的地方窜。银色的金属粗箭。箭射中背后的石墙,深深射入几乎贯穿。
一着地,魅影再度定睛细看敌人。缺乏表情的嘴角形成苦笑。
「感觉……不是能格外轻鬆逃走呢。」
法蒂玛•达布尔达兹脱下斗篷。她的身体果然苗条,宛如小树枝的褐色双臂从无袖的白色皮衣伸出。但手肘以下,却装备着与那纤弱不相称的粗猎却外型脱俗的武器。
与飞过空中的燕子十分相似——握在手里的是如喙的控制桿,从手腕位置扩张出波浪状的翅膀。自其两端拉出的紧绷的弦,在宛若仔细磨过的青铜、淡淡发亮的躯干上搭着箭,上半部盖着像弹匣的流线型金属筒。胳臂的外侧装了小气瓶,红褐色的弹簧与齿轮的构造围绕于鸟的尾巴和翅膀位置。这样的物品不只单手装备,而是左右对称的一对。
「十字弓?」
忍不住在句尾加上问号。
「可能是因为我都躲在巴黎歌剧院没外出多见识吧,这看来跟我知道的种类有点不一样。」
「这是特别订做用来对付怪物的。可以单手操作,射出一箭后弦会被气压拉回,弹匣会自动装填下一支箭。每个弹匣能够八连射,左右加起来是十六连射。」
法蒂玛踏前一步,发出小小的金属声。她的腰部交错缠着两条腰带,挂着大量的备用弹匣。
「拿格林机枪不是比较快吗?」
「对我来说,弓比枪方便。」
认真地回答后,她将右手的燕子朝向正侧面。
射击最靠近的堆积物品。
发出「啊」的声音时已经太迟。倒塌的木箱堆栈在门前,逃脱路径被堵住了。虽非完全被关住,但魅影不认为敌人会愿意给他移开木箱的时间。
彷彿呼应这预感,第七代理人开始奔跑。逼近的她,双眼令人想起兇猛的母豹。银箭追逐着逃进备品迷宫的魅影,遭受池鱼之殃的储藏柜变得坑坑洞洞,酒桶半毁。
惊险闪过第十支箭后,攻击停止了。看样子弹匣空了,但能喘口气的时间连短短三秒都不到。法蒂玛手一甩抛弃用光的弹匣,膝盖一抬腰带上的备用弹匣便弹起,同时进行双手的装填。流畅熟练动作。接着再度下起密集的箭雨。
冷汗沿着没戴面具的那侧脸颊流下。儘管试着以穿梭物品之间的举动加以捉弄,但法蒂玛没有看丢猎物的迹象。直接紧追不放。在平面上到处逃窜似乎是不利的。
魅影跑上眼前的木箱,将绳子挂上自天花板垂吊下来的钩子横越空中,在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也做过好几次。在月光照不到的地点着地,再度躲到木箱后面。
就连代理人似乎也出乎意料,只有止步于仓库中央东张西望。一边从箱子边缘暗中观察她这副模样,魅影一边整理呼吸。大吃一惊。在这个没有像样光源且充满障碍物的房间,她竟能正确地持续锁定位置。看起来她的武器不只有箭。真正的武器,是那宛如野生动物发亮的双眼。
然而,两者皆有弱点。可能是为了轻量化,十字弓的连射构造零件外露,看来只要施以一击就能轻易破坏。而且不论视力多好,依然无法对付来自视线死角的攻击。
魅影悄悄爬到木箱之上,把绳子挂上另一个钩子。法蒂玛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脸面向相反的方向。利用这破绽,魅影往仓库中央跳跃。目标是法蒂玛左手的十字弓,完全是从死角发动的攻击——
剎那,小小的疑问掠过脑海。
一开始,法蒂玛说「在那里对吧」,她是怎么察觉到自己藏身之处的?
魅影坐在木箱后方,从入口应当看不见。自己那个时候做了什么?对,只是咕哝「顺利甩掉了吗?」而已。
「对我来说,弓比枪方便。」
枪与十字弓,两者的不同。枪的发射声每一发都有巨大迴音,相对的,十字弓即使连射也只有乾枯的声音。这么一来——
魅影发现,自己犯的错。
她的武器不是弓,也不是眼。
耳——
脚已经离开木箱,无法停止。魅影紧握绳子,高速接近敌人。就在即将撞上之际,彷彿分辨出绳子划破风的声音,法蒂玛面向这里。
银色的箭,射穿魅影的右肩。
西馆 展览室
就在华生与两名侦探——福尔摩斯,以及单手提着的轮堂鸦夜,一同进入西馆,推开通往展览室的门扉之时。
展览室是佔了西馆一半以上的大房间,展示着身穿和服的女性人偶或印第安人偶,狼标本和犬拉雪橇,横越大陆铁路的火车头前头部分等等,与日本和北美相关的纪念品。每项都是在伦敦难得一见的珍品,但现在没心情鑒赏。
华生等人原打算直接通过细长房间,但走了几步便停了卜来。因为发现月光照射的前方,如西洋棋棋盘图案的地板上散落着什么。远比摆放于左右的展示品更罕见,更令人难以置信的物品。
警员们的尸体。
不是一人或两人,而是十人、二十人。不,数量应该更多。从房间中央到黑暗垄罩的深处,数不尽的人倒地。他们的死因似乎并非单纯的枪杀或殴打致死。有的人脸部扭曲口吐白沫,有人手脚被扭断,有人被烧得焦黑,有人被压在掉落的水晶吊灯底下……彷彿是一百个暴徒攻进来放手虐杀的,地狱景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
儘管颤抖,但作为医生的本能依然让华生寻找存活者。只在摆放天狗面具的玻璃柜附近,找到了一个在地板上爬行的警员。
「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和福尔摩斯一同冲上去。警员因恐惧而脸部痉挛着伸出了手。
「救、救命……」
彷彿配合这恳求,背后响起「啪叽」的声音。
警员的上衣为火焰包覆。
毫无徵兆,像是遭逢落雷般地起火。福尔摩斯大吃一惊,赶忙脱下熊熊燃烧的警员衣服,华生踏熄了上面的火焰。虽只有轻度烧伤,但警员已经昏厥。
「怎么搞的?」华生吁吁喘息。「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也许是放兔子到背上。」鸦夜说。
「咦?」
「我开玩笑的,请不要在意。」
「这种情况你竟然能够开玩笑!」
「因为我的存在就像是个玩笑。」
「华生,你最好拔枪出来。」
福尔摩斯出声提醒。描绘波纹的眼眸,正凝视着深处的黑暗。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还有轻快的口哨。华生恢複严肃,将装着鸦夜的鸟笼放在玻璃柜上,拔出枪,準备面对袭击警员的犯人。
不久后在月光底下,一名青年现身。
头戴黑色大礼帽,微卷的头髮长度及肩。大件的长外衣前面敞开,底下的服装是阿斯科特领巾的晚礼服。潇洒的态度或是柔和的眼神,与眼前这情况彻底不相称,甚至让人以为是迷路误入的普通人,但显然就是这个男人杀死这些警员的。他一边渡过尸体之海,一边甚至看都没看脚边的那些警员。
「博物馆内应保持安静。」福尔摩斯说。「禁止吹口哨,或是烧人类。」
「因为我讨厌安静的地方。热热闹闹比较欢乐吧。」青年说道。「哎呀,我在报纸上看过你呢。你是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还有华生医生与……在后面的是什么?」
他指着头颅少女。鸦夜回答「我也是名侦探呀」,但青年发愣歪着头。
「看样子我没掌握到你们的情报。」
「因为某位先生太受欢迎,所以我的名字报纸没有。」
对鸦夜的讽刺充耳不闻,福尔摩斯询问青年:
「这惨况是你一个人造成的吗?」
「是呀。」
「怎么办到的?」
「用魔法。」
莫名其妙的回答。确实这个世界上栖息了许多吸血鬼或狼人之类超越人类智慧的怪物,但他们始终不过是完成独自进化的生物。魔法或超自然这些现象乃是为科学所否定的。
但是福尔摩斯一副理解的模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