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中的轮堂鸦夜,就那样被放在天狗面具的展示柜上,望着魔法师与侦探的攻防。
鸦夜虽然赏识昨天福尔摩斯他们愚弄津轻的实力,但看来就连侦探搭档也不曾模拟过要和单靠手指就能引起奇蹟的男人战斗,而身处在绝对的劣势中。福尔摩斯与华生从弹指攻击中东奔西逃的结果就是方才两人躲到火车头的后面,迟迟未现身看来应该是正在研拟对策。
真是没办法,就好心帮忙争取时间吧。鸦夜也想先取得袭击犯相关的信息,正是个好机会。
「要不要来聊一聊,鬍子老弟。」
鸦夜一出声,阿莱斯特便开心地一边说着「我也很在意你呢」之类的话一边接近。这也难怪,真有看见会说话的头颅却不在意的人类的话,还真想见对方一面。
「关于你们的目的,可以再跟我说得详细一点吗?为什么想要『倒数第二个夜晚』?」
「因为听说是寻找狼人的关键呀。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了,是因为好像要被罗苹抢先一步只好採取强硬手段。」
「你们在找狼人呀?为什么?」
他们也和「劳合社」一样是消灭怪物主义者吗?不对,如果是那应该不会和善地过来交谈。阿莱斯特说「这个呀」,摸了摸下巴。
「最主要的目的,大概是採集吧。」
「採集?」
「虽然刚刚我说得很了不起的样子,不过我们的组织还在发展,目前正在收集怪物。听说加上狼人的话就几乎完成了。」
「……」
彷彿沿着玻璃流下的雨珠,好几个可能流入鸦夜的脑海。
组织还在发展,正在收集怪物。虽然这也能解读成召募同志这样的意思,但「採集」一词让人介意。彷彿是一种学术层面收集标本的说法。听说就要完成了——传闻形,短短的交谈中竟用了两次。这个男人自称是组织的「小弟」。那么正在进行「採集」的是组织的头目?是打算製作什么吗?採集怪物以完成的,什么——
「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阿莱斯特窥视鸟笼,鸦夜的推论因此中断。
「为什么脖子以下没了,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因为不会死所以活着而已。我是所谓的『不死』,拥有不会死亡的身体。不对现在没有身体这种讲法怪怪的。」
虽是草率回答,可是魔法师似乎深感兴趣的样子。
「身体到哪里去了?」
「天晓得。不久之前被抢走了,正在找。」
突然,阿莱斯特的英俊脸庞表演起多变表情。像是想起什么般地挑眉,不安地游移视线,然后似乎是觉得有趣嘴角抽动。最后,他以勉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低语:
「搞不好,你的身体在我们那边。」
「咦?」
就在鸦夜想反问「什么意思」之时,阿莱斯特的注意力回到了火车头。
房间正中央站着夏洛克•福尔摩斯。
刚才乱窜的模样已不复见。褪色成红褐色的外衣捲成一团拿在左手,右手紧紧握拳,彷彿骑士威风凛凛目不转睛看向这边。水蓝色眼睛描绘出的波纹密度提升了好几倍,甚至在黑暗中不自然地闪闪发亮。让人觉得不只是对峙的阿莱斯特,还有鸦夜、尸体、小小的火焰、摔坏的水晶吊灯,除此之外四散各处的一块块碎片,连温度或气压或空气的流动,房间里的一切,全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不只是鸦夜。阿莱斯特将右手伸入大衣内侧,再缓缓地伸向福尔摩斯的方向。指尖是铅粒。
——啪叽。
弹飞出去的铅粒以子弹的速度横越房间,掠过福尔摩斯的肩膀,撞上墙壁。
「……」
没打中?不对,是被闪过了?难以判断情况,魔法师眉间扭曲。
福尔摩斯身体摇晃前倒,笔直地开始冲刺。
宛如滑行的动作。不是蹬地,而是利用膝盖放鬆之际的重心移动的步法。鸦夜发现这是日本武术自古以来的移动方式。
啪叽、啪叽、啪叽——阿莱斯特的指尖弹出好几个泡泡。笔直接近过来的话就是弹指攻击恰好的靶子。可是,福尔摩斯没被打中。他以最小限度的动作避开铅弹、毒针,用捲成一团的外衣接住铁丝,没有减缓速度逐渐缩短距离。彷彿十分清楚哪里会出现什么,敌人要如何行动。不对,不仅如此,福尔摩斯自己像是正在改写未来。展览室里巨大钟塔的内部正在浮现。阿莱斯特一举手一投足皆为组合複杂离奇的齿轮构造所捆绑,福尔摩斯则是那唯一的管理员。
魔法师的眼睛浮现出惊愕时已经太迟,福尔摩斯踩稳最后一步。阿莱斯特打算往后退再度空出距离。福尔摩斯伸出右拳,以刺拳重击退开的敌人左手。随即,眼眸的光芒变淡,侦探当场跪了下去。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对阿莱斯特而言这次正是良机,但——
「咕唔……」
他无法转为攻击,取而代之的发出如蛙鸣的痛苦呻吟。
就在刚才,被福尔摩斯拳头攻击的左手,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中了。
是毒针。一开始福尔摩斯他们闪开的,朝着火车头方向抛出的毒针。
「所有的魔法都是附带代价的。」
抬起渗汗的脸,福尔摩斯如讲师般地笑了。
「这是初级喔,阿莱斯特老弟。」
阿莱斯特脸变成紫色的,脖颈浮出血管。他慌张地拿出装有液体的小瓶子,喝下内容物。
「对,当然你也有解毒剂。不过……」
只有一瞬间。为了解毒而分心的魔法师变得看不见周遭。
像在等待这一刻,背后的展览台跳出一个人影。
是华生。福尔摩斯从正面突破引开注意力时,华生绕到阿莱斯特后面。飞扑的时机还有与阿莱斯特的相对位置,一切都如经过精心计算完美无缺。阿莱斯特虽伸手进大衣,但来不及弹指。华生的拳就要推倒他,直接——
碰!
即将产生结果之时,突然,鸦夜的背后传出轰然巨响。
更胜刚才不协调音的震撼,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华生维持飞扑的姿势,阿莱斯特依然跌坐不地板上发愣望着门口的方向,福尔摩斯也因意料之外的情况表情僵硬。无法自力移动的鸦夜竭尽所能扭头,看着背后想要知道发生何事。
刚刚自己这群人走进来的门飞了出去,尘埃飞扬瀰漫。脚步声当中,出现了一个巨大身影。
「怪物老弟?」
「轮、轮堂鸦夜?」
鸦夜发出怪声,对方也以同样的语调回应。没错,儘管身穿时髦晚礼服长齐了头髮眉毛,但确实是在布鲁塞尔案子中遇见的人造人。为什么会在伦敦?鸦夜想询问却没机会。
「维克多,你的朋友呀?」
「啊,是呀。我在比利时的时候,和她稍微说过话。」
「这样呀……哦,这可真惊人。我也认识。」
看到接着出现的另一个男人,鸦夜说不出话。
圆顶硬礼帽,黑色长大衣。发出乾枯脚步声的右脚。还有,握把刻有「M」字的黑色手杖。
鸦夜认为这个男人与人造人一样,是自己认识的。是在梦里也见过的身影,一直在寻找追求的老绅士。但是,这怎么可能——
「福尔摩斯。」华生愣愣地说。「白天的咖啡你放古柯礆进去了吗?」
「我没放,华生。因为你爱喝黑咖啡吧。」
「可是,我现在看到幻觉了。」
「很不凑巧你看到的是现实。」
夏洛克•福尔摩斯慢慢地站起来。他重新穿好外衣,以突然和老朋友重逢的平常态度,脸上却没有笑,喊出老绅士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莫里亚蒂教授。」
「好久不见,莱辛巴赫过后就没见过了呢。」
老绅士稳重地举起帽子。
看着在影子笼罩下、宛如爬虫类发亮的眼睛,鸦夜确定了。
夺走自己脖子以下部位的,就是这个男人。
中庭 礼拜堂
一开始还以为是破坏风琴遭报应了,倘若如此那么神似乎派来了非常奇妙的使者。
撞破墙壁跌进礼拜堂的,是站在木箱上的两个人影。人影交缠在一起倒到祭坛面前。木箱的角啪嚓一声裂开,石灰还是什么的麻袋从那里挤出来,扬起夹杂白粉的尘土。
津轻与罗苹与雷诺,皆因突如其来的情况只能双眼圆睁。墙壁破洞的另一边看得到宽广的仓库。
「唔唔。」
一面搓揉着头,闯人者们一面起身。
穿燕尾服戴面具的男人,以及手臂装了十字弓的褐色肌肤女孩——「巴黎歌剧院的怪人」与「劳合社」的第七代理人。
「艾瑞克?」罗苹出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不是应该在南馆吗……你的晚礼服破掉了喔。」
「你肩膀上插着箭。」
「谢谢你告诉我。」
魅影呻吟般地说,环顾礼拜堂。
「正在忙?」
「嗯,有一点。不过刚好,我正在想需要个帮手。」
「说的没错。」
表示同意的是雷诺。
「法蒂玛,『怪人』这样的对手你竟然搞到手受伤。」
「对、对不起……应该是说雷诺先生没事吗?头破血流了。」
「我没问题。你也还可以动吧?任务继续。清扫垃圾然后取回钻石。」
「钻石……啊!」
法蒂玛发现滚落到他们与津轻一伙人之间的「倒数第二个夜晚」,立刻重新摆好十字弓。雷诺绕过长椅,从右侧到她旁边与她并排。罗苹则是相反,绕过左侧到魅影旁边佔地盘,对搭档笑着说「这次你逃不掉了喔」。
包围祭坛钻石的,右边是「劳合社」,左边是怪盗,中央通道则有津轻在。呈现这样形势——不,等一下。
「可以让我说句话吗?」
津轻客气地举起单手。
「如果我算错就好了,但我觉得这情况怎么看都是变成二对二对一了。」
「好像是呢。」罗苹说。
「好像是的话那我很头疼呀!这样不是只有我非常不利吗?」
「活该,你这个怪物。」雷诺不屑地说。「就给我这样去死吧。」
「怎么这么说呢。我又不是要招供博取同情的犯人。」
「你说什么?」
「我是薄情寡义。」
虽试着开玩笑,但只起了让气氛变得冰冷紧张的作用。
四人已经準备随时开战,开始步步缩短与钻石的距离。「真是败给你们了呀」一边这么发牢骚,津轻一边也握紧拳头。採取半蹲的姿势,绷紧神经不论谁行动都能应战。
儘管本领高强但敌方多达四人而我方只有自己一个这种情况到底没经历过。静句小姐会不会来支援呀?她应该是去追魅影了却不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呢。是正在和袭击犯的某人交战吗?
这么说起来,还搞不清楚袭击犯是怎样的一伙人——
锵哩。
就在津轻这么思考着的时候。
左侧墙壁,祭坛附近的花窗玻璃破了。
罗苹他们回头往后看,津轻与「劳合社」的两个人也抬头看窗户。大天使加百列的圣母领报,只留下窗框破裂成红蓝绿的美丽碎片,反射着月光倾泻到祭坛的地板上。
夹杂在那光芒闪耀之中,赤红色的人影跃入礼拜堂。
是个青年。颜色如熊熊燃烧的捲髮遮住眼睛,双唇紧闭,右眼下方直拉出一条红色的线。胭脂色有领背心,打得紧紧的绯红色领带,乾净无皱的白衬衫和灰裤子,服装令人联想到认真的学生。年龄或体格看来皆与津轻或罗苹无异。
可是。
他着地的瞬间,发出非常微弱一声「咚」的声音。彷彿是从脚尖产生的波纹沿着地板扩散,红黑色海啸袭击津轻等人。
沉重如铅,血色的急流。罗苹与魅影遭吞没,雷诺与法蒂玛的身影完全消失,津轻的肺被压扁。木箱的碎片和坏掉的风琴被沖走,整座礼拜堂逐渐沉入那红色——那是一股甚至让人产生这等错觉、与昨天面对雷诺或罗苹所感受到根本不能相比的杀气。
然而,男人非常从容自若,完全没有威吓的态度。他并未散发杀气。但是以津轻为首,看见男人身影的所有人,都单方面地感受到从他深处满溢出来某种难以名状的什么。礼拜堂的五个人因为同样的恐惧而颤抖,怀抱同样的危机,同时拥有同样的无理。
怎么回事。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这里——
男人的双脚动了。
走过罗苹与魅影之间(他们连动都不敢动),移动到祭坛中央。捡起掉落在那里的漆黑钻石,宛若判定真伪地细看后,说了一句话。
「找到了。」
「法蒂玛!」雷诺大叫。「掩护我!」
他的眼睛,已经有不见钻石或津轻或怪盗。必须儘快将这个怪物,有如天灾突然出现千真万确的怪物排除。只有受到这义务感驱动,雷诺朝红髮男人冲去。法带玛也回应「好、好的」,瞄準男人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