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現於如泡沫般的夢中

「……先生」

客厅的大门打开，穿着白衣的老人从妙子的房间回来了

「千早君，没有问题呢……暂时看来」

千早把在学院晕倒的母亲用车送了回家，然后就请家庭专职医生高岛医生来家里出诊

「是，这样吗」

听到医生略带温柔的一句话，千早似乎稍微鬆了口气，本来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现在又坐了回去

「先生，您辛苦了……请您稍微休息一下吧」

医生在千早的对面坐了下来，史给他倒了一杯咖啡

「啊啊，谢谢你，史小姐……很香的气味啊」

医生拿起杯子，尽情地享受着咖啡的芬芳，然后他没有加糖和牛奶，就这样把黑咖啡缓缓地送到嘴边

「……现在就只能从，史小姐对我说的，夫人晕倒的时候的状况来推测了」

这样说着，高岛医生核对了一下妙子的状况，然后把自己的见解告诉了千早。

「在观看千早君出演的话剧的过程中晕倒了……据说是这样呢。请你把当时的情况再稍微详细一点说明一下好吗，史小姐」

「是。这个……」

在高岛医生的催促下，史似乎更详细地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

「正好，故事发展到接近高潮……那是千早大人扮演的吸血鬼，被茉清姐姐扮演的男爵逼得走投无路，然后在棺材里被桩子钉进了胸部的场面」

「……就是说，应该是千早君表演被杀气绝了呢」

「是的。苦苦哀求也没用，必须消灭恶鬼，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桩子打了进去，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原来如此呢……大概是很逼真的表演吧」

医生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咖啡……这样的情形，千早觉得有点困惑

「恐怕……我能够想到的，就是看到千早君气绝的演出，妙子小姐本已封闭的内心受到了刺激吧」

「……！！」

听到这句话，千早睁大了眼睛看着医生

「……说起来，夫人在保健室的床上，一边做着恶梦一边呼喊着千岁大人的名字」

史回忆起晕倒当时的状况，添上了这样一句话

「根本上，妙子小姐由于记忆障碍，把千早君和千岁小姐重叠在一起……因此，千早君死亡的演出，就让她窥见到以前千岁小姐临终的瞬间吧」

「这样……母亲的记忆有恢複的可能，是这样吗？」

看到千早的表情里充满了期待和不安，高岛医生摇了摇头

「这就不是我能够判断的事情了……就像从前一直说的那样，本来，这可是精神科医生的领域呢」

「我明白的。可是，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让除了高岛先生之外的医生来看病」

看到千早说这番话的时候，秀气的脸都扭曲了，高岛医生也叹了一口气……千早自己，也和他的心情一样，想让妙子接受专门医生的诊察。在这几年间，他们两人已经重複过好多次这样的对话了吧

父亲——邦秀，很介意家庭的体面，除了从御门本家介绍过来的高岛医生之外，顽固地拒绝让妙子接受其他医生的诊疗

高岛医生也似乎和邦秀髮生过相当厉害的争执，不过最后他忍不住了，在隐瞒了患者的姓名之后一直得到着精神科医生的朋友的帮助，就这样替妙子作出诊疗

「一直以来你也辛苦了吶，千早君……完全，不像一个有钱人啊」

高岛医生把喝完了咖啡放回到托盘上，然后站了起来，拿起了出诊用的皮包。千早看到这样，也很有礼貌地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八年了……大概，也许妙子小姐的内心也调整好了啊」

「高岛先生……」

高岛医生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否定自己的话的样子

「这不是专家言论，只是一个老头子的胡说八道吧……不过，已经过了相当长得时间了。不管是谁，都马上可以从这样的迷惘中解放出来了吧——我，是这样想的」

「……」

听到医生这样的一句话，千早一句话也无法回答……只是，缓缓地垂下了头

—

「……千早，小史」

「各位……」

医生回去之后，千早和史看护着失去了意识的妙子，而薰子和香织理则带着凯莉来到这里了。是她们两人和史一起，把晕倒的妙子送到保健室的

千早的家庭住址，只有薰子和香织理知道。恐怕是香织理把她们两人带来的吧……千早这样想。

「虽然觉得……也许用不着我们操心，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很在意」

也有妙子就在眼前遇到的原因吧，香织理也忍不住担心了。在她的表情里，一种複杂的感情若隐若现。

「非常感谢你们二位……给你们添了相当大的麻烦了，我这边真是抱歉」

「千早……」

看到千早如此平静地演绎着「作为女性的千早」，薰子觉得十分困惑。回想起飞奔出休息室的千早的表情，简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样，纳闷不已

对千早的事情变得担心起来，薰子也忘记了自己正处在羞窘万分的状态，情不自禁地就一起来了，然而现在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无地自容的心情之中

「母亲还没有醒过来……所以，大家请先进来吧。史，请準备茶水」

「是，千早大人」

「没关係的哟千早，没有必要顾虑我们啊」

看到千早对史的吩咐，香织理连忙阻止了他……于是，千早的脸上，浮现出了虚幻的微笑

「不……大家都来了，我就觉得稍微安心一点了」

这样的微笑，奇妙地刺痛着薰子的心……薰子觉得——对于现在的千早来说，就连女装，看起来也好像是守护着自身的「外壳」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们打扰一下吧……那，香织理，还有薰子」

「唉，嗯……」

「也，也对呢……」

凯莉从背后抓住了香织理的双肩，香织理点了点头

由于一直都在考虑着心事，薰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现在听到凯莉的这句话，才终于能够勉勉强强地移动自己的双腿。

—

「那么，伯母的病情不要紧吗？千早」

「嗯，晕倒的本身，似乎没有特别大的问题」

千早在旁边听着史泡茶的声音，回答凯莉的疑问道

如果是平常的话就会有所犹豫，似乎不能问的问题，然而如果由凯莉来处理的话，最终就是从她的嘴里毫无遮拦地说了出来……不过，对于现在的千早来说，这样的方法也许是不错的。看着他淡淡地回答的这个样子，薰子这样想

「晕倒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听到凯莉的质问，一直默默地听着的薰子，还有香织理，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

「……说起来，还没有对凯莉说呢，我的母亲的事情」

然而，千早只是苦笑，然后缓缓地开始说起了，还没有对凯莉说的事情——妙子的「心病」的事情

—

「……母亲说起的千岁，是我的姐姐，在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

妙子晕倒的原因，就是由在年幼的时候已经去世了的自己的姐姐，千岁引起的，千早向大家说出了这番话。

「逝世……这个，就是『去世』的意思吗？」

「啊啊，对不起。因为凯莉一直都非常流利地使用日语，所以我一直以为不管什么都通晓的……就是你说的那样。个人来说，是因为『去世』这样的词，并不太喜欢」

「讨厌的词语和不擅长的词语，谁都会有呢……抱歉，打断了你的话吶」

凯莉轻轻地耸了耸肩，等待着千早把话继续下去

千早也点了点头，好像在回忆似的，开口说道——

—

在一片纯白的房间里面，千岁就这样一直被机械连接着，缓缓地重複着微弱的呼吸

「千岁……」

在窗外，雪花从略显昏暗的阴翳的天空中不停地飘落而下，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妙子握着千岁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目不转睛地只是注视着呼吸越来越弱的心爱的女儿

在妙子身后一步的地方，年幼的千早和史，抱着护士的肩膀看着她们两人的样子。

自己这边，已经再也无能为力了——医生这样对他们说，然后，走出了千岁的病房

如果她年纪再大一点，如果她有更多的体力……这样的词句从医生的口里说了出来。年纪尚小的千早他们，虽然不能理解这些话的含意，然而，总之，就是千岁的孱弱，让她不能承受对于疾病的处理。现在的千早回想起来，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意思吧。

「母……亲……」

虽然受到面罩的干扰，千岁还是把话语用断断续续的语言连了起来……不想听漏她的每一个字，妙子拚命地把耳朵靠近千岁的喘息着的嘴边，仔细倾听着

千早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然而，千岁想着的事情，自己是明白的——千岁现在，一定是在对妙子说，「实在抱歉」吧

「不能恢複健康了，实在抱歉——」

作为双胞胎一同出生，共同成长，因此，千岁说的话，千早是明白的。千岁的声音很弱很弱，从千早所处的位置并不能听到——但是，只有千早是明白的

「不行，不行哟，千岁……」

过了一会儿，显示心跳脉动的显示器上的波动，变成了一根平平的直线，医生们聚集到病床的旁边，努力地试着要把千岁抢救回这个世界……然而，在他们的表情上，很快也露出了绝望和悲伤的神色。

「这位母亲，很遗憾……」

听到医生这句话，一直不停地呼喊着千岁的名字的妙子，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啊，千岁！！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久，在这个被奇妙的寂静笼罩着的世界里，就只有妙子的哭叫声一直不停地迴响着……

—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根据替母亲诊察的医生得出的检查结果，由于『女儿的死』在精神上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所以大脑出于本能的保护自己」

从那之后，妙子的精神就失常了——她开始就像对待千岁一样对待千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女儿的事情

当然，即使对现实做这样的事情，千早就是千早，千岁也是回不来的。妙子的言行不一致，只有把周围导向混乱

「千岁姐姐，和她的年龄相比，是一个忍耐力非常强的孩子。就算到了最后，她也没有责怪母亲……可是，反过来，对于母亲来说，这样就变成了让她无法承受的精神压迫了吧。现在看来，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反过来说，千岁说的「不能恢複健康了，真抱歉」这句话，也许，就是让妙子不由分说地体会到，「不能把她生成一个强壮的孩子」——这样的痛苦，痛切的言语吧

「……于是，在母亲看到千早气绝演技的时候，就晕倒了。就是这么回事呢」

「嗯，医生是这样说的」

听打凯莉的疑问，千早点了点头

「那么，千早，这个……一直都是作为『千岁小姐』生活过来的？」

带着困惑的表情，薰子向千早问道。千早向她回以温柔的笑容。

「不。相反，不管我要做出怎么样的举止，母亲看我的眼睛，都不会离开『千岁』的影子。我，不管怎样试着告诉她我自己并没有『千岁的样子』，母亲都无法打破在我身上看到的幻影」

是因为凯莉在听着吧，千早虽然稍微用了一点婉转的说法，这样回答道

对于妙子来说，不管是让「千岁」学习钢琴也好，让她去熟悉花道和茶道也好，还是谆谆地教导她女性的举止也好——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且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怎么会……」

知道这些话的含意，薰子也好，香织理也好，都觉得背脊发凉……知道了这个就在眼前的，名叫千早的异常的人存在的真实理由之后，心里就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

不管怎么尝试去诉说「自己是男孩子」，实际上母亲甚至连听也不听——这样，对于年幼的千早来说，内心到底会造成多少的伤害呢。这种情况，就连对于这种微妙之处不太了解的薰子，也很容易就能够想像出来……不，是一种难以想像的事实

「……可是，晕倒的母亲，说着『千岁』这样的梦话呢。我能够听到的」

「是这样呢。的确，轻声地说出来的这句话，史也听见了」

听到凯莉的话，史也表示同意，香织理也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先前也和医生说过了……」

即便是把千早和千岁混淆起来，从妙子的口里喊出「千岁」的名字，这是迄今为止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这是，在晕倒了之后嘟囔着梦话的里，第一次出现的词语

「可是，仅仅是这样的话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本来，有关千岁姐姐的记忆，仅仅是隐藏在母亲的内心深处而已，这些记忆，并没有失去」

「在这里不是有什么意义吧」，希望这样去想，这一点千早也是一样的，然而因为一直觉得，这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所谓的「母亲会痊癒」就像是没有现实意义的梦想一般，所以，千早对这方面一直都没抱有太多的期待

「那个，千早……这样，不是母亲的回忆要恢複的预兆吗？不，即便不是这样，也有可能会成为恢複记忆的契机吧？」

「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