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威尔州的州都是希尔巴格,州公是道宁格伯爵的盟友理查兹伯爵。
洛克威尔州面海,远古时代就有港口,靠着与大陆贸易,繁荣兴盛。
港都费拉库斯相当于贸易的玄关入口。费拉库斯是王室的直辖地。直辖统治的目的,除了垄断贸易所得的财富外,还有掌控军事据点的意味。
直辖地除了州公外,还会派遣管理直辖地的贵族。这名贵族是选自王室血脉,被授予冠上地名的公爵爵位。
目前被封为费拉库斯公爵的人,是威廉·亚路邦。
招募砂糖叶子职人的人,就是这位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
「是不是有句话说,富者居有定所,贫者漂泊四方?」
坐在驾驶座的安,边掌控马缰边喃喃说着。坐在安与夏尔中间的米斯里露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安。
「那是什么话啊?」
「好像是住在遥远大陆的人们的格言吧?以前曾听说过。」
「那又怎么样?」
夏尔催她说下去。
「没怎么样,只是深深感叹,我还真的经常迁移呢!」
「妳的确是到处流浪。」
夏尔不假思索地表示同意,米斯里露还补上一句:「妳真的是穷到赤贫如洗!那句话说得好。」
安知道他们两人都没有恶意,说的也是事实,但还是很沮丧。
「是~啊,我是个到处流浪的穷人~格言那种说法,听起来很潇洒,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从风见鸡亭的老闆娘听说费拉库斯公爵招募的事,安隔天就出发了。
从路伊斯顿到费拉库斯,要花一天半的时间。昨晚他们在沿途的农家仓库借住了一晚。今天早上天一亮,就驾着厢型马车继续赶路。
中午前,他们便已到达费拉库斯。那里的街道沿着海湾延伸,呈现徐缓的弧状。以红色砖瓦建造的住家,密集排列在海岸线上。
「还好我喜欢旅行,并不觉得辛苦。不过,年底还是希望可以在温暖的住处安稳地度过,所以要想想办法才行。」
视线前方就是费拉库斯城堡。
这座城堡位于海湾东边,在突出于海面的岬角上,巨大又森严。
规模可能有银威斯托尔城堡的三倍大,设有迴廊的城墙连绵不绝。高耸的了望楼、监视塔、城门都看不到装饰的痕迹,纯粹是要塞的格局。
看一眼就知道,是历史悠久的城堡,经历过无数战役。
因为耸立在岬角尖端,周围无需壕沟。经海面反射的阳光偶尔会照映在磨过的城墙上,形成与庄严形象相互牴触的艳丽蓝光,斑斑点点地缠绕着城墙。
安驾着厢型马车,来到森严的城门前。
费拉库斯城堡的城门敞开着,安向守门人报上自己的职业与目的。
守门人问她:「妳手上有妳做的砂糖果子吗?」安说有,守门人看看货台里面作确认。
确定安有砂糖果子,便立刻放她进城。
听说费拉库斯公爵在招募砂糖果子职人,每天应该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砂糖果子职人。他们进入大门,与公爵见面时,一定要带着自己做的砂糖果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总不能把前来的砂糖果子职人全都请入城堡内,让他们做砂糖果子。只有值得期待的砂糖果子职人,才可以得到製作的机会。所以他们必须携带自己的作品,作为判断的依据。
安依照指示把马车停在外郭,夏尔和米斯里露也在马车那里等着。只有安带着自己的砂糖果子往前走,被士兵带进中郭,前往了望楼。
她被带去的地方.像是与大厅连接的小等候室。
等候室里有先来的人,这名男子应该是砂糖果子职人,看起来阴阳怪气,从头到尾没与安交谈。
没多久,安进来的门的对面那扇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打扮像侍童的少年对他们说:「请带着各自的作品,往这走。」
和城堡的外观一样,大厅也散发着粗犷的氛围,壁面就是石砌的原貌。
不像银威斯托尔城的墙壁,有涂灰泥来修饰。然而,从石砌原貌可以看见历史,一点都不寒酸。简朴的模样,反而给人高傲的感觉。
大厅最里面高出一级台阶,壁面挂着编织精细的壁毯,前面有张王座般沉甸甸的椅子。面对椅子的地面,铺着毛织品,好像是要跪在那里等候。
「费拉库斯公爵很快就来了。」
侍童说完,在大厅一端待命。安与男人跪在毛织品上。
接近地面,空气比较湿冷。大厅两端的大壁炉没有丝毫的暖气。
冰冰冷冷的空间,令人心神不宁,安东张西望环视周遭。
看着看着,安产生了突兀感。
——这座城堡不太一样,是哪不一样呢?与飞的城堡、街道哪不一样呢?
「喂、喂!妳!」
跪在旁边的男人,压低嗓门叫唤着安。
「咦?我吗?」
安转向那个男人。男人低着头。安疑惑地偏起头,心想男人干嘛叫她?
「不用低头。」
有声音从高处传来,安大吃一惊,望向正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年轻人,坐在正面的椅子上。
好像是因为安没察觉他静悄悄进来,还在东张西望,所以隔壁的男人才叫唤她,想提醒她。
年轻人说不用低头,可是安原本就没低头,只能满脸苍白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他并不在乎安无礼的态度。
那不是宽容,而是漠视吧?安会这么想,是因为从他深绿色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丝的感情。
年纪大约二十多岁后半,浅色金髮梳得整整齐齐。朴素的上衣边缘綉着精美的图案,简单却很有格调,给人的整体感觉是沉着稳重。
然而,冰冷无情。安会这么觉得,都要怪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眸。
「我是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
自我介绍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
——他就是费拉库斯公爵,是被称为王国最后火种的亚路邦家的当家。
安只是区区一个庶民,不清楚王国的政治。但是,她知道这位费拉库斯公爵的名字与处境。不只她知道,几乎所有住在海兰德王国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亚路邦家被称为王国最后的火种。
带领人类战胜妖精王的英雄桀多力克祖王的儿子们,留下了三大家族。
米尔兹兰得家、契恩巴家、亚路邦家。
百年前,海兰德王国完成统一后,由米尔兹兰得家登上国王宝座。另外两家都成了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然而实质上,契恩巴家与亚路邦家都各自拥有广大的领地,米尔兹兰得家没有权利干涉领地内的事。
海兰德王国里,存在着两个治外法权的领地。
十五年前,这件事成了导火线。
前任国王爱德蒙一世去世时,现任国王爱德蒙二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当时契恩巴家的当家史狄瓦特是个野心家,因此出了问题。
「年仅十二岁的国王,太不可靠了。我们三家原本就是同血脉,最好从三家选出最适合的人当国王吧?」
史狄瓦特这么提议,部分家臣不信任十二岁的国王,也表示赞成。
内乱由此揭开序幕,史称「契恩巴内乱」。
最后,契恩巴内乱由米尔兹兰得家获胜。
契恩巴家被抄家灭族,连婴儿都被处死。
内乱后,为十二岁的国王建立中央极权的坚固统治体制的中心人物,是从前任国王时代便锋芒毕露的道宁格伯爵。
三大家族之一的亚路邦家,在内乱时协助了米尔兹兰得家。
然而,道宁格伯爵提议「国家不该有两名统治者」,剥夺了亚路邦家的领地。私人军队也被解散,只留下少许的骑士编成警卫队。而亚路邦家的当家也沦为国王直辖地的管理人,住在费拉库斯。
这样的做法已经很过分,道宁格伯爵却还向爱德蒙二世建言,应该採取更激烈的手段。
那就是把亚路邦家的当家放逐到国外。
道宁格伯爵认为,亚路邦家当家的血脉,随时会成为纷争的事端。即便他本人没有那种意思,也可能会被逆臣拱出来,应该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当时亚路邦家的当家是托马斯,即是现任费拉库斯公爵威廉,亚路邦的父亲。
托马斯是个沉稳、理性的人。
爱德蒙二世很了解托马斯的性格,所以唯独这件事,没有听从道宁格伯爵的意见,把他放逐到国外。
但是,赋予亚路邦家两项义务——
一项是在费拉库斯徵收的贸易相关税金,需全数缴纳给王室。王室再从缴纳的税金中,提拨一定比例的金额给亚路邦家,等于是向国王拿零用钱,是项屈辱的义务。
另一项是亚路邦家的当家,每个月都要去王都路伊斯顿问候国王一次。这项义务也是为了让亚路邦家宣誓永远效忠。
亚路邦家到了托马斯的儿子威廉这一代,还是循规蹈矩的尽义务。
然而,即使爱德蒙二世没有那样的意思,效忠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还是在寻找埋葬亚路邦家的机会。而那个急先锋,就是道宁格伯爵。
安见过道宁格伯爵,对他有着温和老人的深刻印象。既然费拉库斯公爵是温和的道宁格伯爵想找机会诛杀的人物,那么应该是个面目狰狞的人。然而出乎安的意料之外,眼前是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
只不过散发着异常冰冷的氛围。
「给我看你们的砂糖果子。」
侍童听从亚路邦的命令,从安和男人手上接过他们各自的砂糖果子,拿到亚路邦面前。他看了侍童左右手的砂糖果子几眼,就拿起安做的砂糖果子说:
「那个男人回去;那个女孩留下。」
男性砂糖果子职人听到这么明快果断的裁决,目瞪口呆。侍童把砂糖叶子归还给他,催促他离开。但男人还不死心,边往后看边走出去。
亚路邦拿着安做的砂糖叶子,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安为了打发时间,拿米斯里露当模特儿做的砂糖果子。她对米斯里露说:「给你,吃掉吧。」米斯里露却说:「好像相互残杀。」坚持不肯吃。她自认做得很好吃,所以有点失望。
宽敞的空间,只剩下安与亚路邦面对面。
感觉房间更冷了。
「为什么做这个?」
亚路邦突然问安。
「那个模特儿跟我一起旅行,是我的一位朋友。我想做砂糖果子给他,就做了那个。」
「这是妖精吧?」
「是的。」
「好吧。」亚路邦缓缓站起来,走下台阶来到安面前。把砂糖果子递到她眼前,用视线示意她拿走。安接过砂糖果子,亚路邦便对她说:「我会批准妳待在城堡做砂糖果子,妳要做出合我意的砂糖叶子。」
「要做什么呢?」
亚路邦倏地挺直背脊,走到安背后。
安跪着转动身体,用视线追逐亚路邦的去向,他正走向他刚才位置正对面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一大片布,很像窗帘,旁边有条装饰绳,可以从中间拉开、阖起。可是墙壁后面是走廊,不可能有窗户。
亚路邦毫不犹豫地拉动了装饰绳。
窗帘向左右张开,露出一幅肖像画。
「哇……好美。」
安忘了眼前有个尊贵的人物,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那是年轻女性的肖像画。应该是跟本尊等身大,高度比亚路邦矮一点。肌肤白皙,眼眸似乎闪烁着不可思议的银色光芒。淡蓝色的髮丝如流水般柔顺。脸庞秀丽,表情却给人透着哀伤的印象。
最吸引安的是她背上的东西。
「背上有两枚翅膀……她是妖精?」
安似问非问地说,亚路邦点了点头。
「我要妳做出肖像画里的妖精形体,妳做得到吗?」
做得到的自信,在安心中开始萌芽。
胸口似乎有股冲动,想把自己觉得美丽的东西,封入砂糖果子里面。只要认真面对作品,这股冲动就会逐渐扩大。
「我做得到。」
亚路邦阖上窗帘,回到自己的椅子,淡淡向她说明:「内郭有为职人準备的房屋,妳就在那里做砂糖果子。有人会带妳去。如果想看这幅肖像画,外郭的东塔有几幅同样画这个妖精的画,去那里看吧。」
「是。」
安点点头,看着亚路邦。他的眼眸依然欠缺着什么,看不见情感。他对着安说话,眼中也映着安的身影。然而,亚路邦并没有看着安,也不关心安的存在,令安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