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們可見之物

叮铃铃铃，午休铃声响起。

哦，岩户（女主的姓氏），你还知道来啊？啊咧，铃芽，你脸色是不是有点差？用暧昧的笑容回应着，我终于走进了自己的教室。

「……终于来了」

窗边的座位上，彩一脸无语的用餐具捣着便当说道，

「铃芽老闆您百忙之中终于抽出时间来上学啦」

在她身旁，麻美笑着将鸡蛋塞进嘴里。

「啊——……嘛，嗯」

我强颜欢笑，面向两人坐了下来。此时，我的大脑才想起来播放以午间时刻的喧哗与黑尾鸥（ウミネコ）的叫声为主的背景声，我流畅将便当盒从背包里面取出，打开盖子。

「呀——出现啦——姨妈便当！」

两人发出了搞怪的声音。

饭糰用海苔与鱼鬆粉装饰成了小麻雀脸的样子。蛋皮丝在最上面摆成了爆炸头，鼻子用青豌豆代替，粉色的香肠变成了腮红，煎鸡蛋，小红肠还有炸虾分别被用来勾勒笑颜上的眼睛和嘴巴。

今天也是沉重的爱呢。做这东西到底花了姨母多久的时间啊？

欸嘿嘿，我对此也只能用笑容应付回去。

抬头望着两人，我才发现我的笑容多么僵硬。

「那个啥……上之浦那边不是有个废墟来着？以前那个温泉街」

我向两人询问道。

「欸，有吗？彩，你了解不？」

「啊嗯，是有个来着，泡沫经济时代的度假村。就在那边的山里。」

我们一同向着彩手指的方向望去。印着日光在风中摆荡的窗帘的那端，是祥和的港镇。在小小海湾边上的海角之上是低矮的小山。就是直到刚才我还在那座山上。

「那片废墟发生什么了吗？」

「有门……」脱口而出的同时，我才注意到，当时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向他人诉说心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那不是梦。但是那也不是什么能和朋友分享的东西。应该是更加私人的——。

「其实没事」

「搞什么啊！别吊人胃口啊！」

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人，一种滑稽感油然而生，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同时，我突然注意到，两人脑袋后面，那座山上，逐渐飘起了一缕烟雾。

「呃，那边，不会着火了吧？」

「欸？哪里？」

「那边，那座山那边」

「呃，哪儿？」

「哎呀那边！有烟升起来了！」

「呃呃，所以说到底是哪儿啊？」

「……欸？」

伸出的手指，不知怎得有些脱力。「你看到了？」「没有，可能是有人在野炊什么的？」

我看了眼眉头紧皱小声交谈地两人，又再次抬起头看向那座山。瀰漫开来的赤黑色烟雾，正不断地从山的腹部升起。衬在青空中，那烟雾尤为显眼。

「哇！」

突然，裙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同样的声音也在四周同时响起。超级响的声音此起彼伏，合成怪诞的不谐和音。地震警报的蜂鸣声中，教室升起的悲鸣反而显得微弱。

「欸，地震来啦！」「欸欸，真的假的，现在在晃吗！？」

我迅速向手机画面望去。紧急地震速报的警告画面中「保护好头部，请做好晃动準备」的文字赫然出现。回望周围。天花板上吊着的荧光灯开始慢慢的摇动起来。桌子上的粉笔也零落掉下。

「哇，真的开始晃了！」「在晃，在晃」「这回是大家伙？」

大家不由得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屏住呼吸，感受着震幅。荧光灯的摇动在变得剧烈，窗框吱呀作响。但是，也能明显感觉到地震正在减弱。地震警报的蜂鸣声开始消失，最后完全沉默。

「……结束了？」

「停了停了。什么嘛，就这」

「有点吓人的啊」

「最近有点频繁啊，地震」「习以为常啦」「防灾意识好弱」「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啦」

教室开始重新嘈杂起来，刚才的紧张感已经被一扫而空，但是我却完全融入不进这种劫后的气氛，从刚才开始，我的背上就在不断地渗出豆大的汗珠。用尽全力，我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声音。

「嗯？」彩和麻美看向我。虽然我明白肯定和刚才一样得不到什么回应，但是我不由得还是向她们说道「看那里——」

山体上，长着像是巨大尾巴一样的东西。刚才看起来还像是烟雾一样，现在彷彿变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半透明大蛇，一捆被卷搓成束的破布，一束被龙捲风捲起的的赤色水流。漩涡逐渐成型，向着天空升去。全身袭来的恶寒在呼喊着，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铃芽啊，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将上半身伸出窗户，看向山那边的麻美，疑惑地说道。彩也多少有点担心的问道。

「你，今天没事吧？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看不到吗？」

我低声确认道。两人带着不安的神情盯着我的脸。看不到啊。能看到的只有我。带着不快的触感，大颗的汗滴从我脸庞滑下。

「等等，铃芽！」

我顾不上回应，冲出教室，跑了起来。像是摔下楼梯一般的速度，从校舍离开，来到自行车旁，插进钥匙。用尽全力踩着踏板。冲上海边的坡道，向山的那边驶去。山体上，能够确切清楚的看见正在不断延伸着的赤黑色尾巴。那冲天而上的粗壮物体的周围，野鸟和乌鸦成群鸣叫。但是，不管是与那烟雾擦肩而过的司机们还是堤坝上的垂钓者们谁都不曾抬头望向空中。整个小镇，都沉浸在寻常的悠閑午后里。

「为什么谁都没有——！那到底是什么鬼啊！」

必须要弄清楚。因为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弄不好就是。像是从自行车上飞出来一样跳向地面。我再次跑进了刚才的山道。在奔跑的同时望向天空。那条尾巴，已经变成了一条悬挂在空中的绵延大河。从粘稠浊流一般的本体中，衍生出几条支流向着周围伸去。恍惚间以为是岩浆流一般的红色光芒，在内部晦明闪烁般流动着。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拖拽出来一般的地鸣，不断在脚边回蕩着。

「难道说——」

我一边呼喊着，一边径直向着废墟的温泉街跑去。持续的奔跑让肺部就像是被烧着了一般，但是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一般在不断地加速。通过石桥，穿过废弃酒店的大厅，在通向中庭的走廊上奔跑着。

「难道说，难道说，难道说——」

突然注意到周围萦绕着奇怪的味道。怪异的甘甜，烧焦的臭味，还有海潮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就像是我从前开始闻过的味道一般——。向着前路进发，窗户逐渐接近。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中庭就在眼前。

「啊啊！」

果然——，就算不知道其中缘由，但和我想的一样。是那扇门。从我打开的门中，那东西正在渗出来。就像是对着小小的开口发泄不满一般，赤黑色的浊流疯狂扭曲着形体，从那门扉中喷泄而出。

跑向走廊的尽头，我终于来到了中庭。就在五十米的前方，喷吐浊流的白色门扉正立在那里。

「欸欸！？」

但是令人瞠目的是，那起伏着的浊流的阴影中，有什么人正抵着门，看起来像是想将门关上一般。长长的头髮，健硕的身形。像是要割下天空一角般分明的稜角。

「那个人！」

今早擦身而过的那个青年，正拚命得想关上那扇门。那粗壮的双腕，正在一点一点得将门扉推合。喷流正在减弱。浊流逐渐被阻挡。

「你在什么！」

「欸！？」

注意到我的身影，他怒号着。

「从这里离开！」

那个瞬间，浊流像是捲土重来一般再次爆发。门近乎是弹射一般开启，将青年的身体吹飞。青年重重的撞向砖墙，随着碎片一同落入水中。

「欸欸！」

我慌忙从石阶上跳下，穿过浅浅的水洼跑向青年。青年的后背泡在水中，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

「你没事吧！？」

曲身而下，我将脸凑过去。呜呜——青年呜咽着，想自己起身，就在我将他的手搭在肩上帮助他时，我突然注意到。

「……！」

水面在闪耀着——这个念头刚一出来，闪耀着金光的像是丝线一般的东西，悄无声息的从水面升起，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捏着一般，一直向着天空中升去。

「这个是——」

青年喃喃道。从中庭的水面各处，金色的丝线向着天空升起。再往上面看去，是从门中喷出的浊流正生出无数枝枝丫丫的覆盖着天空，就像是从门中伸出的一根茎一般，那尖端彷彿正生出一轮赤铜色的花朵。金色的丝线，逐渐开始如同光浴一般泼洒在花朵上。然后慢慢的，那朵花逐渐飘零谢落。

「糟了……」

像是从绝望中挤出的青年的声音传来，我开始想像。想像中的场景里，午后飘着倦怠空气的教室，在那窗户之外，是慢慢向地面上倒去的巨大花朵。但是谁都不曾看到那异样，散发出来的异臭也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谁都没有注意到从世界的另一面迫近的异变。渔船的船夫，垂钓的老人，在小镇街道上漫步的孩子们，在所有人都一无所知之时，那朵花开始加速向地面接近。在花朵里积蓄的千鼎之重，随着花身倾覆，猛然冲击地面——

裙子中的手机开始尖锐的惊叫起来，同时脚下也传来激烈的晃动。悲鸣，从口中激发而出。

「地震警报。地震警报。地震警报——」

在地震警报的无机质合成音与废墟剧烈晃动时发出的哀嚎中，我一边惊叫一边捂紧耳朵，蹲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是极为激烈的地震。剧烈到让人站都站不起来一般，极度激烈巨大的地震。

「危险！」

青年将我压在身下。在我的头半浸入水中之时。邦铛！沉闷的冲击声响起，眼前的水面逐渐散出红色。血！？压在我身上的青年，不由得发出一声悲鸣。青年立刻起身站起。扫了我一眼后，对我吼道「从这里离开！」，之后再度向着门冲去。定睛一看，圆顶的铁骨正在逐渐崩解，残骸零落，到处激起水花飞溅。

哇啊啊啊——伴随着传来的雄壮吼声，青年整个身体撞在门上。将门回推，就像是要把浊流也顶回去一样。我怔在那里獃獃地望着那背影。突然，我注意到青年左臂的衬衫逐渐被血染红。难以忍耐的剧痛，青年只得用右手捂住伤口。但是这样就只能用右肩承担门的重压。但在那浊流的攻势下，青年和门正在一起被一点一点推开。

他受伤了，因为从铁骨下保护我——。

我终于开始思考。从刚才就没停过的「地震警报」声中，地面仍然在激烈的摇动着。从刚才开始，我的右手就保持着紧握着制服上的蝴蝶结的状态，然而手指其实早就没了知觉。青年的左手已经彻底无力，垂在身边，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拚命地用后背阻止着门。这个人——一种想哭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情不自禁得觉得。这个人，在无人知晓，无人注意的时候，默默承担起了某种无法逃避的重任——。在我的脑袋中，有什么东西开始策动起来。我的某个部分，在他身姿的影响下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地震仍在持续。我一点一点放鬆自己僵硬 的右手，努力想要放开紧握之物。

踢破水面，我的双脚开始跑动。

逐渐接近他的背后，我一边奔跑，一边将双手向前方伸出，带着冲劲，全力撞向那扇门扉。

「你——！」青年震惊地盯着我。「为什么！？」

「不关上不行对吧，这扇门！」

这么吼着，我和他一起向门施压。令人难以忍受的不详触感，经由薄薄的模板向我袭来。像是要挤碎那不快一般，我从身体里压榨出更多的力量。按着门的双手，能感觉到青年也在用力。门扉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逐渐开始闭合。

——歌声？我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青年在逐渐将门押回的同时，口中也在小声的喃喃着什么。不由得抬头望向青年。青年正闭着眼睛，一心一意颂唱着，听起来就像是在神社听过的的那古老而又婉转的祝词一般不可思议的话语。最终，那声音里，开始混杂起别的什么东西。

「欸……什么！？」

人的声音开始传来——一开始是嬉闹孩子们的欢笑声，以及几个大人之间的喧哗。爸爸快点，这边这边！好久没来过了啊，温泉什么的——家人之间的开心的对话，就像是直接被塞进脑袋一般，在我头脑里回蕩着。

「我，去把爷爷叫过来！」

「妈妈，再去泡一次温泉吧！」

「哎呀哎呀，爸爸怎么又在喝了」

「明年也来吧，家庭旅行」

那遥远的声音，带着像是褪色电影一般的景象一同飘来。如山海般喧嚣的年轻人们，永不停止的生动对话，以及从中透露出对光明未来满载希望的那个时代。那是在我出生之前，华丽泡影这里曾经的样子——。

啪铛！巨大的声音响起，宣告门终于得以闭合。

「关上了！」

我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青年间不容髮地将手举过头顶，接着将钥匙一样的东西向门上插去。我看到本来空无一物的门的表面倏然浮现出了一个钥匙孔一般的东西。

「还给您——！」

青年一边呼喊，一边扭动钥匙。啪，就是想是巨大泡沫破裂一般的声音响起，浊流顷刻间四散。就像是夜晚一瞬间迎来晨曦一般的感觉，让人头晕目眩。在虹色中闪耀的雨点落下，拍打着水面发出啪啪声，不一会这一切就随着风远去了。

回过神来，那些遥远的声音也已经一同消失。

天空重回澄澈，大地停止摇动。

那扇门就像是刚才那一切不曾发生过一般，无言地矗立着。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户缔。

＊　＊　＊

或许是我太过用力的压在门上的原因，我不得不再次用力将手从门上剥离下来。两腿说实话也在发软。浅浅的水面此时风平浪静。山鸟的鸣叫声从四周传来。青年就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直勾勾得盯着那关上的门。

「那，那个……刚才那是」

「——应该是用要石封印住了才对啊」

「欸？」

青年总算从门上移开了视线，开始打量着我。

「……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为什么能看到蚓？要石去哪儿了？」

「欸，呃呃…….」

强硬的口气，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yin？呃啊，yaoshi，石头？欸，欸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