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至少。在一开始的车站有记得买防晒霜就好了。我用充满愤恨的眼神盯着总算开始西沉的太阳。说实话我已经不知道今天后悔了多少次,总之今天肯定是被晒惨了。今天晚上必须要舒舒服服的泡个澡。但是话又说回来,今晚真的有泡澡的可能性吗。不如说,现在我连今天晚上该住哪儿都不知道。不会第一次来四国就要被迫野营吧。不会真要连续两天没澡洗了吧。
目前我们正行走在一段山路上,从路旁望下去可见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望着深不见底的池子,我抱着绝望的心情猜想着今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机会泡澡,最差也让我沖个凉也好啊。
追着SNS上传的照片,我们今天上上下下不断转乘电车,追逐着代号大臣的白猫的足迹。但是我们前脚刚到达目击报告的现场,那只白猫在别处的照片就已经更新在SNS上了,就这样没完没了瞎跑了一天。
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线索,我们现在只得向着两个小时之前上传的照片所指向的地方进发着。
照片上大臣正在橘子田中不知摆弄着什么,配文仅仅写着「白猫酱来访我们的农园咯!#和大臣同行」。这段山路的尽头,应该就是那个农园了吧。而这山路一路上居然一家商店,甚至连便利店都没见着,所以我才会今天被晒了一路。
「……!」
从我们身后,摩托车声音传来。
「草太先生!」
我急忙向着走在前面几米的椅子喊道,快步赶到他的身边,从背后将他抱起。真险啊,就在我拿起椅子的瞬间,一辆电动车从我身边飞速驶过。
「……应该没被看到吧?」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了啦」草太先生笑着说。
草太先生的危机感是不是太欠缺了,我心里吐槽着。被玩具总动员里面那样奇怪的人抓走了可怎么办啊。(注:应该是指第一作中的反派阿薛)我可不想放着找猫的主线不做去做椅子夺环战的支线啊。但是抱着椅子其实意外的累,所以在没人的地方,还是得麻烦草太先生自己行动。
突然,坡上爆出噶铛声,之后什么东西零落的动静儿传来,紧接着尖锐的剎车声响起。
「惨了」微弱的女性声音飘到耳边。
「嗯?」我向着坡上望去。「……欸欸!?」
大量的橘子咕噜咕噜地从坡上滚下。我突然想起,刚才擦肩而过的电动车上,确实载着巨大的箱子。
「欸欸欸——!」
倾覆在整个道路上直逼而来的橘子浪潮。草太先生立刻从还在发獃着的我的怀中跳出。在我惊讶的目光中,椅子已经用腿勾住道路两侧田地边上挂着的防兽网,急速折返回来。
「铃芽小姐,抓住那边!」
「欸,啊,嗯!」
草太先生勾着网从我面前通过,最后我们在道路两侧成功张起了一张大网。还没等我们喘口气,橘子大军就蜂拥而至,在网上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
「……骗人的吧!?」
向着声音望去,坡上带着头盔的女子一脸惊讶,獃獃地盯着我们。草太先生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装一下,像是无机物一般,咕咚一声到了下去。好在,橘子并无大碍,在我们的努力下,全部收在了网里。
* * *
「由衷得感激不尽!谢谢!」
茶色短髮的波波头,穿着红色校园运动服的女子握着我的手不住地摇晃着。我被她的反应吓到,只能尴尬的用笑容回覆「不用不用……」
「你刚才,就像魔法师一样耶!到底是怎么做到哒?」
「啊……」椅子会动这事儿没被看见着实让我鬆了一口气,「就,身体瞬间就动起来了……?的感觉?」我暧昧的应付道。
「欸欸~,由衷得不得了啊!」
那充分装饰的圆圆眼睛中射出闪闪亮光,看起来她真的被感动的不轻。
「我是千果。高二生」她用手指指着自己说道。
「啊,我也是高二,我叫铃芽」
「嘿———,铃芽。这名字真可爱啊!」
呜哇,这人没有距离感的吗。但听说是同级生,我确实也从心中冒起了一阵亲近感。
「话说,铃芽是哪个学校——」直接叫名字啊。(注:原文铃芽后没有加敬语称谓)但是其实并没有什么讨厌的感觉。她上下打量着我接着说道「你不住在这附近吧?」
「啊,嗯——」
我也直接叫她名字吧。这么下定决心后,我把事情缘由(虽然隐藏了不少)都告诉了她。
「呃,找猫吗……还是从九州找到这边的!?」
千果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农园的照片,一边发出惊讶的声音。现在我们正在路边的空地上排排坐着。原本周边四溢的蝉鸣,不经意间也已经被蜩声合唱所取代。(注:原文前者作者写 蝉,后者写ヒグラシ,但是实际上ヒグラシ是蝉的一种,这里为做区分,后者用蜩指示)道路下方,储水池的水面原本的青绿色也失了光彩,逐渐染上一分灰色深沉。
「这孩子,是铃芽养的猫吗?」千果将手机还给我后问道。
「呃,也不是啦……」
我支支吾吾的回答道。将从千果那里拿到的作为报答的橘子整个吞下。一阵令人惊异的甜味开始在口中回蕩。乾渴的喉咙久逢甘露,一阵甜美逐渐席捲旅途劳累的身体。下次我能一口气吃六个!比便利店卖的便宜橘子汁美味一千倍。
「这个,好吃到我都觉得能把晒痕变回去了!」
如此锐评道,千果开心的笑了起来。
「刚才真是抱歉啊。没想到道路居然参差起来了」
「参差?」
「嗯。轮胎一下子冲上台阶一样的地方,橡胶带直接被震动弹开了。明明昨天还没有这样的高低差来着——嘛,不过说到底还是我没把箱子固定好的错」
「真难顶……。你这是,打工?」
「不是,家里是做生意的,这批橘子已经没法直接对外销售了,所以拿去加工一下。所以儘管吃,好好把紫外线消除一下」
我们一同笑了起来。在橘子的甜美与千果清爽的笑声中,紧张的身体也得到了小小的
放鬆。
「所以,铃芽现在就是要往那农园去咯?」
「欸,啊,嗯,对!」
稍显慌乱,我在手机上将照片再一次调出来。不好不好,一不注意就开始放学后閑聊了。我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再次确认了那照片上的风景后,抬起了头。
「千果,这张照片上照着的地方,我想应该在这——」
「在这附近」几个字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急促的气息从嗓子中迸发。
「你怎么了?铃芽?」
没法回话。千果用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惊异目光盯着我。但是我的眼睛就像是被缝在那东西上一样,完全没法移开。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摩托车地轰鸣声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在隔着储水池的远山上,乌鸦咿呀群聚。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像是利刃一般将乌鸦群左右分开,赤黑色的烟雾慢慢地从中升起。那闪烁着微光的东西——只有我们才能看得见的,那巨大的蚓。
「那,那个——」
将脚边的草太先生抱起,我颤抖着声音向千果说道。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抱歉!」
「欸,欸欸?急事!?欸?」
抱着椅子,我如同反射一般拔腿而出。千果疑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但是我连一点回头的余裕都没有,只得向着蚓所在的方向跑去。
「草太先生,蚓不管是哪里都能出来吗!?」
「这片土地的隐扉已经打开了!不儘快把门关上得话——」
地震还会发生吗?脚边恶寒汹涌,我像是为了踏破这不快一般,再次加快了速度。那粗长的蚓向着天空攀去。草太先生髮出焦急的声音。
「这种距离用跑的根本赶不上!」
「怎么会……!」
「喂——,铃芽——!」
背后有声音响起,回头望去,千果的电动车正向着我这边,之后刺啦一声剎停在我的面前。「千果!」
「虽然我没搞明白状况,但是你很着急对吧?」千果认真的盯着我。
「上车!」
飞速向后流逝的木隙之间,蚓那闪烁着赤铜色光芒的身体隐约可见。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彻底西沉。了无人烟的山道上,电动车肆意飞驰着,我坐在后座上,紧紧得抱着千果的身体。日没薄暮,藤色渐浓,蚓扭动的身体就像是向在空中串流的不吉赤色夜光虫一般。
「真的是这边没错吗!?」
望向前路的千果,彷彿与风和引擎声比高般大叫着。
「前几年这前面发生过塌方,现在谁都不住哪儿了啊!」
「有废墟!?那就保持这个方向就好,拜託了!」 如此大叫回应后,我将头凑向草太先生。
「我说,不会又要引起地震了吧?」
「蚓向空中扩散的同时会吸收地气,增加自己的重量。当它向地上倾倒,地震就会发生。在这之前只要把门关上就能阻止。所以这次一定——!」
前车灯光陡然打在突然出现的巨大看板上,反射回来的亮光令人目眩。千果只得急忙剎车。看板上写着「由于塌方灾害原因,全面禁止通行」的文字 ,地上几桶油漆紧靠在一起。前方崩落的沙石将道路彻底堵死,电动车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这附近飘着一股浓郁且香甜的糜烂气息。
「到这里就好啦!」
我跳下电动车,抱着椅子向着里面跑去。
「千果,真的太谢谢了!」
「欸,你说什么,铃芽?」
千果的喊叫声在我身后远去。快点,再快点,心催促着我,疯狂跳动。截断道路的渗出,漆黑的聚落的那边,蚓闪烁着赤黑色光芒的巨大身体清晰可见。我将脚从厚重的泥中拔出,踢开重重的烂泥向着前面跑去。
「——铃芽小姐,你也到这里就可以了!」
草太先生突然出声,从我怀中跳出,降落在地面上。像是脱缰的狗一般,飞速的离我远去。
「欸,草太先生,等等!」
「再往前走就太危险了!回到那个孩子的身边去吧!」
「草太先生!」
像是三足野兽一般的轮廓,瞬间就消失在了薄暮里瓦砾堆的阴影之中。骗人,草太先生!再度大喊也全无回应。
「——!」
身体此时像是才想起来一般开始剧烈喘气,我不得不在那里停了下来。肺部索求着空气,身体开始擅自大口吸气。于是周边那种甘甜糜烂的气体大量的被送进胸腔,引发激烈的咳嗽。我像是要忘记那甜腻的气味般,拚命的调整着气息。不去认知,不去感受。随着时间流逝,终于将胸中那浑浊的甜腻全部吐出。气息总算平稳下来,我一边特意浅浅地呼吸着一边开始向四周望去。掩埋在土砂中的屋顶与电线杆,像是黑色团块无序地散落在各处。在那更深处,向着天空却逐渐开始下落的赤色大河明明可见。脚边的地面上,彷彿有什么东西正开始向着那赤色一齐移动,令人毛骨悚然的地鸣持续不断。
——在这种地方,我独自在这里。为什么会只有我独自站在这里。还没结束,我如此想到。不知是谁造成的何种阴差阳错,就像是被延长播放的噩梦一样,无法抑制的不安与恐惧开始席捲全身。如同被遗弃了的孩子一般的感觉。倾覆在泥土中被埋没的房顶的轮廓,仍然在洪流中不可思议的屹立着的围墙,还有覆上黑暗已经什么东西都无法映照的窗玻璃中,我身陷囹圄。眼梢处囤积的泪滴突然决堤,蚓的赤色开始在泪光折射出的世界中渗透。回家去,他这么说过。回到那个孩子那里去,草太先生这么说过。
「……就算你让我回到千果那里」
我发出声音。
「就算你说回九州去,就算你说回家里去——」
如同催吐一般的甜腻气味,果然依旧萦绕在我的身边。但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中已然成型。已经具体到无法忽视一般,一个异物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从肋骨的内侧,一种俄然出现的愤怒般的情感胸汹涌而上。
为什么还这么说。都已经到这里了。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办。
「我这不是根本回不去了嘛!」
像是从全身使劲发出叫声,我狂奔而出。向着草太先生消失的黑暗,不顾一切的全力奔走。乐福鞋踏过泥土,踏破玻璃,踏碎未名的塑料。每踏出一步,恐惧和不安就会相应减弱。没错,就该向着这边,我这么想着。向着草太先生去往的方向跑的话,这种不安一定会消失的。如果我背向这个里离开,那么不安一定只会更甚。所以现在,我奔跑的方向,就是这边。
攀上昏暗坡道,视野一下开阔起来。重重叠叠蔓延开来的废弃房屋的前方,一座校庭突兀的出现在那里,而蚓正从那像是学校一般的建筑中喷涌而出。向着校园冲下坡道,穿过路边废弃的人家。不经意间校门已经近在咫尺。学校的右半部分已经彻底被旁边山地上滚落的沙石所埋没。我穿过校门,奔跑着进入学校内。阻止沙石洪流的土袋化为了一条沉寂的长龙,径直向着百米外的校舍延伸而去。
「……学校也变成隐扉了吗!?」
蚓化身为浊流从宽宽的学生入口喷射而出。在那光景的左下角,有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张小小的儿童椅子正在拚命的推着向外大敞的铝门。
「草太先生!」
「——铃芽小姐!?」
就在头上不远,赤红色的浊流在流淌着。泥泞的地面正反射着那不详的光,映射出滑腻的阴影。
「钥匙……!」
他一边抵着门一边向我喊道。顺着草太先生的目光看去,在我和校舍门口之间的地方,在蚓发出的光亮的反射下,可以看见一点微弱的闪光。那是本应该垂在草太先生脖子上的那把古老钥匙。
我立刻反应过来向着那光亮跑去,右手将半埋在泥土中的钥匙勾出。顺势向着草太先生那里冲去。可是越往前去,脚底开始打滑,我一下失去了平衡,在地上翻滚起来。立刻起身,像是盖在草太先生身上一般,左手用力开始努力将门向回推去。
「铃芽小姐——你!」
草太先生一边用椅子的坐面推着门,一边抬起头向我嗔怒。
「不怕死的吗!?」
「不怕!」
草太先生被我意外之言惊得倒吸了一口气。但不管怎样,我就是不怕死。不如说从很久之前,就不再怕了。门在我左手的推压下不住得咔哒作响,一种让人反感的触感传来,就像是对面站着一个无法用语言沟通,只是胡搅蛮缠般和我们较劲的人一样。此时我的右手伸向地面,将钥匙混着泥土一同抓起。
「钥匙——」拚死压着门的的草太先生说道「钥匙被浊流沖走,到了我根本够不着的地方——你能来,真是帮大忙了——」
他大张着三条腿用力,我也将全身的力道注入左腕,一点一点,门开始被向回推去。蚓的势头逐渐减弱。差一点,还差一点。我一边用力压门,一边抬头向上望去。
「啊啊!」
蚓已经开始化形成赤铜色花朵,在空中肆意绽放。回望地上的校园,从地面中,无数的金色丝线生出,向着天上的蚓伸去。蚓在吸收地气。空中绽放的那一轮蚓之花,已经逐渐在体内积蓄了相当的分量,紧接着开始向着地面倾倒而下。
「铃芽小姐,你来锁门!」
在我身下,草太先生高声向我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