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吵了~两个人都停下吧~不要再为我~争斗不休了~」
(注:原曲为河合奈保子于1982年的第十首个人单曲)
芹泽先生那不分场合的昭和歌谣,此时就像是专门放给我们听的,就连那其中有着他风格的暗藏信息,我多少也能理解。
「吵死了!」但是环姐毫不留情。同感。真的烦人。而且多管閑事。
「欸欸?这我可是为您两位精心挑选的歌欸」芹泽先生一边开车,一边煞有介事的惊呼道。此时红色的敞篷车已经离开了服务区,正通行在海边防潮堤与旱田见那农家通路上,这里远离了人烟,连车都不见几辆。
「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玩弄——你们——两人的心~」芹泽先生嘴里哼了一会儿这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那里听过的旋律,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
「铃芽小妹,天晴了,坐这辆车还是很舒服的吧」
「……」
我无视他,默默咬着手里的奶油夹心麵包。刚才那些事情之后,肚子不知道怎的突然好饿,就连同这个和盒装牛奶一同买了过来。柔软的麵包撑满脸颊,然后连同牛奶一同吞下。咕。那麵包的香甜,彷彿甜美麵包彷彿让整个身体的细胞都在雀跃,美味就这么沁入心间。
但是我和环姐之间的气氛却变得尴尬不少,自那以来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但是那件事之后——停车场两人相互怒吼宣洩之后,我们之间确实发生了什么变化,至少我这么认为。
在雨后清爽的空气中飞驰的敞篷车,坐在其中,确实让人舒爽万分。此时天空彷彿重装了新的画框一般,就连其中绘製的澄空与云朵都显得煞是可人。空气比以往充盈着更多的氧气,仅仅是呼吸都能够体会到一番雨过天晴的幸悦。
「气氛好凝重」
在反覆确认沉默不言的我和环姐之后,芹泽先生半笑着打趣道。
「我说,新来的?」
这么说着,他看向后视镜,此时那只黑猫正藏在后座一侧,舔梳着白猫的毛髮,喉咙中发出噜噜的声音。
「真没想到半道儿上还能再多一只……话说回来真是只大家伙啊」
芹泽先生颇有兴趣的说道。
「啊,彩虹!真是好彩头——」
抬头一看,确实在我们的面前的空中,一座巨大的虹桥高架。哇,虽然我心中暗暗惊叹,但是外面却不动声色。环姐也同样漠然。
「……全员无动于衷」
芹泽先生做作地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嘴上又叼起一根烟,然后只手点燃。
「铃芽小妹,猫这种生物」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又用悠哉游哉的语气说道。
「就没有无事献殷勤的主儿,毕竟不像狗狗」
说的没错,虽然他说的是没错啦,但是要说如今我所在意的事情,那还是这种状况下还能一个人自言自语无所穷尽的芹泽先生他心态的强大。从东京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8小时有余,我和环姐在车辆行驶的时候可是一句话都没有和对方说过。
「那俩黑白双煞」,芹泽先生没有回头,继续说道。
「是不是有什么要事有求于铃芽小妹啊?」
「说得不错」
小孩子的声音突然传来。
「啥」
全员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在我旁边的黑猫身上。黑猫——左大臣抬起脑袋,用绿色的眼瞳直视着芹泽先生。之后,那双眼又慢慢地向我看来。那对眼睛中,分明正闪烁着理性。
「託人之手,还于原形」
「我说——!」芹泽先生和环姐,不约而同的诧异惊叫起来。
「猫说话了!?」
就在同时。敞篷车偏离了原来的车道,而对面刚好一辆卡车正迎面驶来,卡车司机连忙鸣笛。
「呜哇啊啊啊!」
全员发出悲鸣,芹泽先生把方向盘一把向左打满。耳旁卡车的剎车声蹭过,我们以咫尺之遥擦着卡车而过。我们的车就这么顺势滑了出去,转了一圈后一头骑上了保护堤。
好危险啊——如此想到的下个瞬间,车竟然一下越过了堤上的杂草,探了出去。
「呃?」
车就这么慢慢的,向前移动。向着河堤那边倾去。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芹泽先生赶忙倒挡,一脚油门踩到底,想说让倒车离开。但是,车体只是顺势更加倾斜,后轮甚至和地面已经似即若离了。
「等等等等下……!」
结果车体还是彻底离开了道路,向着杂草丛生的三米有余的斜坡慢慢的向下滑落而去。虽然车轮在拚命的倒转,但是这般努力也只是徒劳的溅起草籽罢了。
结果车还是滑了下去。喀锵,冲击的顿挫感传来,车的前端和地面亲密接触。啪咻,夸张的注气声响起,驾驶席与副驾驶席前的安全气囊瞬间弹出膨胀起来。坐在前面的两个人被吓呆了。接着,我的背后嗡——的马达声响起。转头一看,那存着车顶的箱式结构已经大开,里面的硬车顶此时正被推出。机械结构一边滑动一边分为两块,梆铛,车顶完美的罩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啊,修好了」
芹泽先生髮出放心的声音,他不紧不慢的推开车门,在重力的牵引下,车门快速远离芹泽先生的手,在大开到极限之后轻轻回弹,然后锵地一声,那车门彻底和车身说了拜拜,径直落在地面上。只有车窗的碎裂声,回蕩在田野上。
「——不至于吧」
芹泽先生却只是淡淡地小声嘟囔。
就这样,载着我们从东京出发,一同走过六百公里的芹泽先生的爱车,在距离目的地一步之遥的地方,寄了。而在这台不再出声的机械不远处,野鸟还在叽叽喳喳地欢快鸣叫。
* * *
就在我对着经过的车辆竖起大拇指,绞尽脑汁想办法搭顺风车的时候——那两位成年人此时还呆在下面田垄旁的草地上,獃獃地看着那瘫痪在四十度斜面上的敞篷车。
「刚才真危险啊……比起这个!」
从车那边移开目光,环姐悄悄地问芹泽先生。
「果然是说人话了吧?那只猫!」
站在环姐身旁,正盯着爱车那惨不忍睹的样子出神的芹泽先生,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回看环姐,压低声音说道。
「说——人话了吧,果然!?不是我的幻听!」
「说了说了!说起来一开始的那只小猫是不是也说了!『吵死了』对吧,在车站前」
「对对!果然还是说了对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心灵感应!?」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另一边。
果然我还是不怎么会搭便车。斜坡之上的道路的宽度大约只能勉强两车并行的程度。而其周边则漫布着水泽充盈的水田。就在这环境中,我等了得有十分钟,总算等来了一辆一辆迷你巴士,但是那辆车却速度丝毫未有变化,径直从我身边开过。坐在驾驶座上带着工帽的大叔看到我之后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我用力过度的姿态还是我旁边那明显大过头的巨猫,搞不好可能是两者都有。总之,我吸收这次失败的教训,下次一定要记得挥手时再带上笑容。但是在第一辆车驶过之后,接下来的五分钟却一辆车都没有再出现过。我只得走下斜坡,大声问道。
「芹泽先生——,还有10公里路程是吗?」
已经不能在这种地方,驻足不前了。芹泽先生探身进入缺了车门的车子,摆弄了几下车载导航后,向我回话喊道。
「到目的地还有20公里!稍微有点远呢」
「我,走着去!这一路谢谢你你们了,芹泽先生,环姐!」
一边喊着,我一边小跑起来。两人惊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至少,这还不是用走的去不了的距离。黑猫也叼起大臣跟在我的身旁。虽然这两个家伙来路不明,目的也不清楚。但一直以来阴魂不散的猫们,此时也给我增添了一份勇气。
* * *
这边两位大人只是目瞪口呆,目送着我的背影远去。一边望着那一点不带留恋,径直前行的我——环姐也立刻下定了决心。快速的扫视四周,在看到杂草中躺着一辆自行车后,迅速跑到那自行车旁。
「欸?怎么了?」
没有回应芹泽先生,环姐只是自顾自地将自行车从杂草中抽出。拉住生鏽的剎车将自行车拽起,摆正。那是一辆带着前篮的黄色自行车。好在没有上锁。甚至轮胎都奇蹟般鼓鼓的。
「芹泽先生,我也先行一步!」
这么说着环姐把住车把,推着自行车登上斜坡。
「欸欸!?」
「能送我们到这里非常感谢!」
环姐边说着,边把车推上了正路,翻身上车。
「诶,等下」
「你,或许会是个出人意料的好老师!」
大声丢下这么一句话,环姐开始蹬车前进。
「喂喂,等下等下等下——!」
芹泽先生连忙爬上斜坡,只看见已经离得老远的我和猫的背影,还有那骑着自行车急追的环姐的身姿。之后,转角的树林遮住了我们的身形,只剩下芹泽先生一个人呆在这里。
「……搞什么啊,那两个人」
两手叉腰,芹泽先生獃獃地吐槽道。回头看看,他那倾尽所有身家才买到的珍贵的红色宝马,也是一脸同情的从坡下回望着他。搞什么啊,他如同在向爱车搭话一般反覆喃喃道。
开了八个小时的车,自以为为了缓和气氛,掏空脑袋,选播环姐那个世代的人会喜欢听的歌,然后突然就经历了丧车之痛,到头来自己成了多余的被丢在路边。而那两个不知道藏着什么故事的姨母和侄女,该走的时候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突然,一股笑意涌上心头。在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后,心情更加愉悦起来。
「哈哈哈哈……!」
越笑越是畅快。芹泽先生在笑了一阵儿后,抬头向天空仰望。将充盈为绿色味道的空气吸入肺中,直抒胸臆。
「真好啊,草太那家伙」
大概我,要扮演某种角色的职责已经结束啦——明明没有缘由,但芹泽先生不知怎得却深信如此。草太这家伙的事情,总之交给铃芽小妹总会有办法的吧。而且铃芽小妹身边还有那爱操心的姨母和那两只充满谜团的猫跟着不是吗。嗯,嘛,总会有办法的,一定。我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啦——都有人打包票说我能成为好老师了嘛。
芹泽先生从兜里取出被碾得皱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塞进嘴里,点火抽了起来。虽然知道这烟现在抽来也不会多好抽——但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舒心与成就感,正从这烟中传导到芹泽先生的全身上下。
上车,对我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不再言语,环姐只是一个劲儿地踩着脚踏车。
细细小道的两旁,茂密生长着齐人高的芦苇,只有那电线杆,像是人类文明的引路人一般向着远处延伸而去。蝉鸣四溢,九月的太阳不经意间已然倾颓,左侧的霞光开始散布在地面之上。
眼前踩着脚踏车的环姐的背影,不知怎得要比记忆中稍微瘦小些。那白色的洋衫被汗液浸湿,紧贴在皮肤上。而从那脖颈处,如玉的汗液还在如注般流淌不绝。
「……环姐?」
我小声搭话道。为什么她要如此拚命,我不理解。
「——不用说了」
微微叹息后,环姐喃喃道。
「欸?」
「总而言之,你,是要去喜欢的人的那边吧?」
「诶……欸欸!?」
「虽然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总之,你是在谈恋爱咯」
「啊,不,才,才不是在谈恋爱咧!」
被环姐出人意料的话语一怔,我也像是方才环姐一样吵嚷起来。呵呵,环姐玩味的笑了起来。果然这人啥也不懂。啊,耳朵好热。
「我说铃芽,这些猫到底是……?」
就像是突然想到一般,环姐突然问道。此时黑猫正勉强自己那巨大的身体强行塞在车前的篮子里。而大臣此时也只得委屈地夹在黑猫的前足与篮子的缝隙之间。
「啊啊——」
说起来,这两只说人话的样子都被看到了啊,事到如今我才反应过来。
「那什么——好像说是,神明大人来着」
想起不知什么时候草太先生说起过的话语,「随心所欲的那种?」我又加上了这么一句。
「随心所欲的神明大人!?什么鬼东西」
说罢,环姐就笑了起来。她啊哈哈的开心的笑了好一阵儿。嘛,这才是正常反应嘛,我在心中暗想,然后也一起嘻嘻地笑了起来。怎么感觉,许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难道说,这一切就是为了现在而安排好的——我不由得这么想。也是为了如此,左大臣才会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吧。
我和环姐不断摇摆的上半身,正在右侧的地面上,投下又长又黑的影子。
「铃芽」环姐没有回头说道。
「在停车场我所说的那些话——」
我看着环姐。被汗打湿的短髮正在迎风飘摇。就在这时,我才注意到其中已经夹杂着几根白髮。
「老实说,确实在心里有这么想过……——但是,那并不代表一切」
嗯,我回应道。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