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 B次元漫画

「我回来了——妈妈——！」

在外面大玩特玩之后，我终于想起大声呼唤母亲的名字，走上那虽然很短，但是回家必经的坡道。十二年后站在同样的地方，过去的画面突然闪现。那个时候，母亲总是会为我準备好甜甜的零食。番薯做的蛋糕，肉桂粉做成的炸馒头，还有涂满了黄豆粉的豆腐饼。老屋的布局，其中飘蕩过的零食柔和甜美的香气，我呼唤母亲的声音，长久以来我都不曾忆起，但是现在这个瞬间，那些回忆鲜活地从我脑海深处翻涌升起，令我不由得顿足。那个时候我所居住的二层小楼，彷彿现在就在我的眼前。那家中——。

「我回来了，妈妈」

为了止住那不断涌来的回忆浪潮，我小声的说道。

一只手推开那已经生鏽了的小小铁门，我走进了家里的小院。

只是那里，已然一副丛绿覆满的废墟模样。房屋已经不见，只剩下混凝土灌注的地基部分，而那仅存的人造之物此时也埋在各式各样的植物之下。也并非只有我家遭此变故，周围一片的人家皆是如此。过去住宅攘攘的这片街区整个，都已经被夷平，仅剩废墟苟存。记忆中周围有着的一片小小树林，此时也寻不得蹤迹，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荒芜。这里的一切，都在十二年前的那场海啸中，被挟掠得无影无蹤。离这片荒野不远的二百米开外的地方，那座巨大的防潮堤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逐渐落下的夕阳，正为这片荒凉献上赤红色的晚安。

＊　＊　＊

地震来的时候，我才四岁。

整个日本的东半都被牵入震中，真的是非常，非常强烈的地震。

大地摇动的时候，我当时正在上幼儿园，母亲则是在医院上班。我记得，当时被幼儿园的老师们带着前往附近小学避难，结果一去就在那里呆了十天。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细节已经忘却，只依稀记得——每天彻骨的寒冷，防灾无线电里那不知休止的警报，还有一天三顿徒然反覆的饭糰、麵包以及杯麵的味道。最后，周围的孩子们都先后等来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而我的母亲却一直没有露面。虽然我从来没有因为缺失父爱而感到孤独（我们家从我出生就是单亲家庭），只有那个时候，我由衷的羡慕那些能够等和父母相见的孩子。在那孤独和不安中，避难所的生活让心疲惫，为身体带来痛楚，那感觉我今天还记得。

之后，突然有一天，母亲的妹妹，从九州为了接我远道而来。

而我的母亲，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出现。

＊　＊　＊

家的后院那口小井，倒是留到了现在。

那个时候井口时常盖着一个木板，上面放着凭小孩子的力气绝对搬不动的石头。小时候的我，时而会从井盖缝隙向井内丢小石子，然后数数，然后直到水声响起。那个时候，井水还没干涸。

如今，那井早已被沙石埋没，杂草从中长出。

我手持生鏽的小铲子，在井边挖掘。环姐站在从草丛中露出的混凝土块上，叉着腰默默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虽然她这个时候一定非常好奇我到底在干什么，但是她大概是决定不发表任何意见了吧。那两只猫，此时也只是乖乖坐立在环姐脚旁。

铛锵，铲子的铁尖，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有了！」

我下意识地惊叫起来。进一步用铲子清开周围的泥土，把手探入土穴，把所求之物拉了出来。那是一方饼乾罐。在盖子的正中央，有着又大又稚嫩的文字「铃芽的宝物」。我拍掉罐上附着的泥土，放在混凝土上，将盖子打开。一瞬，草席的味道喷出——的感觉。是那时，家里的味道。

「日记？」

旁边，一同看向罐子里面的环姐问道。嗯，我这么回应。

罐子里面的东西，是我的画图日记。除此之外，还塞着当时流行的像是小蛋一样地游戏机（注：猜是拓麻歌子），玻璃珠串成的项链，还有当时相当中意的摺纸。这些东西，就像是上周方才埋在地下，一点时间的痕迹都看不见。塑料仍然光滑，摺纸上面的颜色就如同新染成的一般鲜艳。这些都是当时，我常常装满包包带着四处走的东西。当时在和环姐一同前往九州之前，我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将罐子埋在井的旁边。时至今日，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埋下东西的地方，而如今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就是确认当时日记里所记述的内容。

「我，已经不太记得了，那个时候的事情——」

一边翻页，我一边嘟囔这，蜡笔写成的歪歪扭扭的文字和五彩缤纷的画，不管哪一页上都像是要满溢出来一般跃动着。三月三日。和妈妈一起过了女儿节。三月四日。和妈妈唱了卡拉OK，好大声。三月五日。和妈妈坐车，去了永旺玩（注：イオン、猜测是日本娱乐购物中心的永旺梦乐城）

「我，当时应该有迷路到门中。所以日记上一定有那件事——」

三月九日。妈妈给我剪了头髮，铃芽变得更可爱了。

三月十日。妈妈的34岁生日。生日快乐！要活到100岁哦！

翻页。

「——！」

三月十一日。

书页，完全被涂黑了。蜡笔的笔油，就像是刚才才被涂上一般，在阳光下还闪着光泽。我想起来了。那冻僵的手，紧握着的黑色蜡笔。在拚命涂抹的时候，下面垫着那纸箱令人不快的僵硬感。那个时候指尖传来的感觉，那个时候像是要爆发出来的情感，如今，又在我的身体中复活过来。长久以来被冰封起来的记忆，如同逐渐解冻一般涌出，难以抑制。

翻页。被涂的漆黑。

再翻页，还是一片黑。

再翻页。黑。

避难所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在寻找着母亲。每天都在外面找到天黑，一个人步行在只剩下瓦砾成堆的城市中。不管到哪里，不管问谁，丝毫都没有母亲的音信。抱歉啊，对不起啊，小铃芽对不住啊，大家彷彿就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一样。每天，我都期待着能在日记上写下，今天终于见到了妈妈的话语，但却总不能如愿，就如同逃避现实一般，想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我每天晚上都会将日记的书页涂成黑色。为了不留下任何一处能写字的空白，我小心的，拼尽全力的，用黑色的蜡笔反覆涂抹着。

翻页。黑色。

黑色。黑色。黑色。

翻页。

「……！」

我不由得惊叹出声。眼眶中积攒的泪滴，啪嗒啪嗒地落在日记上。

眼前，是一副鲜艳的图画。

一扇门。

那大开的门扉中，正是星空漫天。

而旁边的那一页上，则画着两个相望于草原上的两人身姿。幼小的少女和穿着连衣裙的长髮成人。而那两人脸上，皆是笑颜。

「——那，不是梦……！」

我手指伸出，轻触摩挲着那两人，凸在纸上的蜡笔颜料粘在手指上，彷彿就像是过去故事的碎片被我的手指所触及。那不是梦。是过去真的发生了的事。我当时穿过隐扉，没入常世，在那里与母亲相见了。也就是说，那唯一一扇我能够进入的隐扉，就在这片土地上。

「对了，那天！能看到月亮，在那电波塔的旁边！」

画上隐扉的旁边，正描绘着月亮和细细的塔一样的景象。我抬起头，开始回望四周。

沉寂在傍晚晦暗中的荒野的远方，有着什么东西。彷彿在薄暗中一根独立的火柴一般，那电波塔如今也屹立于大地之上。

我迫不及待地向着那边跑去。

「等，等等，铃芽！」

环姐连忙叫我。

「怎，啥啊，你要去找这扇门！？十二年前的废墟现在应该什么都不剩了啊？」

疑惑的声音在我背后逐渐远去。

我奔行在越来越昏暗的荒野中，径直向着那电波塔赶去。旁白的左大臣如影随形。在齐人高的杂草从中，时不时能看见混凝土的地面，路上还有上下起伏的短短台阶，路边还能看到乱堆着轮胎和木材杂物堆。终于，我来到了能够窥见电波塔全貌的近处，停下脚步，我开始在四周搜寻。

「在哪儿……？」

我一边喘气，一边凝视。电波塔的左上方，和那天如出一辙的黄色满月正高挂在那里。门应该就在这附近。

「铃——芽」

突然，幼童声音传来。循声看去，在稍远的阴影中，能看到猫仔的身影。

「大臣……」

我马上跑了过去。但是，大臣却像是逃一般，一言不发的跑向别的地方。

「什……等下，干什么嘛！」

我在后面追赶而去，在穿过折断存留的混凝土柱子的根部搭成的门一样的场所后。大臣突然停了下来，回身抬头望着我。

爬山虎下埋着像是板子一样的东西，就躺在石垣边上。

「这个是——」

我跪在草上，靠近那块板子。是门。我连忙用手拔除覆在上面的爬山虎。那爬山虎的根茎长得又粗又硬，如果不用尽全力根本没办法扯断。在锐利的叶子与茎的摩擦下，我的手掌甚至有血开始渗出。好在并不是很痛。我不顾一切的将爬山虎拔开，然后双手抱起那扇门，之后将其靠在石垣上。

那不过是，随便哪户人家都能找到的寻常木门罢了。门板通过合叶连接在在半开放的木框上。表面木漆斑驳，齐腰处有一柄已经生鏽了的金属把手。不会错，就是这扇门。这扇门正是，小时候我所开启的，属于我的隐扉。

「大臣，难道你——」突然一个想法从我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不是在到处打开隐扉，而是一直引导着我，前往有着隐扉的地方！？」

那瘦削的脸上的圆圆的黄色眼瞳，大臣只是盯着我看。

「一直以来——都……？」

情感自然而然地翻滚而上，我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谢谢你，大臣！」

大臣一脸惊异——然后它那瘦弱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膨胀起来。那本来垂丧着地耳朵和尾巴，此时如同欢天喜地般高高竖了起来。

「走吧铃芽！」

变回大福样子的小猫，用欢快的声音叫道。

「嗯！」

我握住门的把手，用力推开。就像是打开了气密锁一般，那门后的风压迎面袭来。而那被开启的门后，正是那闪耀着的闪烁星尘。

「哇啊啊啊……」

不由自主地惊叹起来。那萦绕在梦境中的星空，如今，就在我面前闪耀。而且，这不是只能远观的景象。那风中吹拂着我熟悉的气息，而那光亮彷彿也可以摸到一般鲜活。能进得去——不可思议般，我如此确信。这就是我那命定的隐扉。不知何时，左大臣也和大臣一起，并排站在了我的身畔。

「铃芽——！」

就在这时，背后呼唤我的声音传来。回头，环姐正向着这边跑来。我也大声呼喊。

「环姐，我，去去就来！」

「诶啊！？去哪儿！？」

「喜欢的人的身边！」

话音未落，我转身跃入门中。猫咪们也同我一同启程。

如同落入了万花镜里，我一下子被包裹在那眩目的五光十色之中。

环姐看到的，只有我的身影倏然消失在门后的那一瞬。

她以为一定是看错了——这么想着连忙赶到门的旁边，但是没有看见任何人。侄女的蹤影，猫的蹤影，都不见了。回看门里，只有风凪草静，夜空下的草原无垠。而那靠在石垣上的门板还保持着向外大张的样子，像是被不可见的世界吹来的风拂动一般，吱呀作响。

「铃芽……」

那喃喃的声音，此时也嘶哑起来。全然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亲眼所见竟然如此难以置信。环姐陷入了混乱。以前那种「不会只是回老家就能简单了事」的不详预感再起。现在的状况，已经远远超过了环姐能够理解的範围。

姐姐——凝视着那不知通往何处的门，环姐想到。

如果您在那里的话——拜託您，守护铃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