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話 工庫魯家的繼承人

1

札克·寨卡兹一行离开了沃卡，艾达回了自宅。

诺玛也回了自宅。也就是，工库鲁宅邸。

隔天，累积了质问的抄写师拉库鲁斯来了，陷入除了吃饭时间外都离不开的状态。这不只一天，持续了好几天。

拉库鲁斯是工作累了就会阅读资料来治癒疲劳的人，那生活模样简直就像圣职者，将一切奉献在抄写这职务上。然后，在这次的一大工作，燃烧着热情到要奉上剩余人生的程度。

话说回来，说到诺玛为何会在这工库鲁宅邸生活，成了工库鲁家的继承人，诺玛之所以会接受这些，跟这拉库鲁斯之存在有关。

这要追溯到去年与亚马密尔的约定。

葯圣访问团是在去年的九月十七日离开沃卡的。亚马密尔一级神官在离去时说了，「抵达王都后，会马上安排一位抄写师，以一年左右的预定派遣到沃卡。应该会在来年趁早吧」，这「会在来年趁早」，当然会认为是在来年开始準备抄写师。

王都归还会是在九月末或十月初。而亚马密尔神官必须向各处所提出这次的报告。製作那报告书和整理资料也要花上一定的时间。之后也得马上开始整理对谈纪录。就算会在将来制书，但参加了访问团的人数有那么多，他们一定会对所属之神殿或机关报告，在沃卡发生了什么。

其中，衰病的斯卡拉贝尔导师取回了健康，以及〈凈化〉相关的问题点被判明之事，是一定会吸引周遭耳目的大事件。怒涛般的询问，会涌向亚马密尔神官才对。

综合考量了这些事，诺玛认为，别说来年趁早开始準备抄写师了，能在年内开始就算快了。

不过，诺玛还是在十月写完了『药草学绪论』的序文和解说。这本书的份量也算少，就连初学者也很好理解。而且诺玛本来就有在整理增补的原稿，所以解说也很简单。这下最初交给抄写师的工作就準备好了，不论作业以何种情况进展，都能保持余裕投入进去，诺玛完全安下了心。

诺玛太小看亚马密尔神官的事务处理能力了。

新的一年开始，在一月三日，寄来了亚马密尔的信。内容是，抄写师会在一月中旬带上两位弟子抵达沃卡，宿舍的安排就拜託了。

「这是指来年的一月吗？」

如此问了金格。

为了以防万一，在诊疗所内确保了让三人住的房间。其中虽然有两间塞满了资料，但只能麻烦他们体谅。

抄写师一行，真的在一月二十一日抵达了。带着大量的行李。撤下行李后，车夫和护卫就回王都去了。

拉库鲁斯把行李的整理交给两位弟子，在到达的隔天就开始工作了。

但是那最初的工作，并非抄写。而是和诺玛请教，刊行计画的概要说明，以及接下来的作业进展方式。

诺玛在这之前都以为，所谓刊行书籍，只要漂亮地写上文字来制本，并附上封面就好。但是，刊行书籍并非这样。诺玛自己还在父亲的老家时，虽然也有看过几次书籍这种东西，但完全没有理解那是何物。

首先，书有规定的大小。那规格被以百分法严密地规定。不用说，百分法是在这大陆上被广泛使用的长度单位，以大人踏出一步的长度这〈一步〉为基準，将那分割为百分之一，就是百分法。

〈大典〉为高一步，也就是百分这规格。这只会用在国王的戴冠式会用到的〈大典书〉上。横幅会是高度的七成。这在其他的规格上也一样。大典书有着一个人搬运不了的大小与重量。而且，完成的大典书在原则上不会被翻页。

〈法典〉为高六十分之规格。是记载教会法之书物的大小，敕令之纪录或国家的正史等重要书籍会以这大小製作。

〈祝典〉为高五十分之规格。是在主要祭典上使用的戒律集〈祝典书〉的大小，也是贵族在製作、收藏、奉献书籍上被允许的最大的大小。

〈略典〉为高四十分之规格。是日常的礼拜用到的戒律集〈略式祝典书〉的大小。

〈贵典〉为高三十分之规格。是赏赐给虔诚的贵族的戒律集的大小。

〈民典〉为高二十分之规格。是赏赐给虔诚的庶民的戒律集的大小。这规格的书，不允许贴金。

书籍必须是这六种规格的其中之一。不过，〈分〉的长度在各地域有微妙的不同，也有以〈修边幅〉等诡称在高度和宽度上灌水的惯行，因此书的实际大小具有多样性。但是在规格上，有要求要以这六种之一。至于这次的书，由于用不了上面两种规格，所以实质上必须是〈祝典〉以下的四种规格。

2

亚马密尔神官以前委託抄写『药草学绪论』和『脏腑机能研究』的是拉库鲁斯的工房。神殿是抄写师最大的顾客，在那之中，王都艾雷克斯神殿更是在这国家刊行了最多书的顾客。而拉库鲁斯工房在製作书的原书上，是王都屈指可数的工房。两人是旧识。因为是必须保密的手抄本，自然就会委託信赖度高的抄写师。对亚马密尔神官来说，能拜託这工作的对象只有拉库鲁斯。

拉库鲁斯自己是文章家，也具备修辞家的知识技能，但仅凭这些成立不了工房。工房里也有笔耕家，还僱用了几位几乎能说是专属的制本家。亚马密尔把工作带到了那拉库鲁斯工房。

首次看了两书时，拉库鲁斯打从心底感到懊悔，为何製作这两本书的原书的不是自己。为内容感叹到了如此地步。认为这正是该由最好的抄写师发挥本领的书。

亚马密尔带来了要新刊行那两本书的增补改订版的话题时，拉库鲁斯完全上钩了。拉库鲁斯当时的眼睛应该都充血了吧。

听到要将同作者的几十册作品，各製作百部这狂气般的计画，就算是拉库鲁斯，也哑口无言了。这已经是国家规模的大事业了。而身为一介药师的斯卡拉贝尔要以个人去实行。

不过，根据亚马密尔神官向拉库鲁斯偷偷泄漏的，在事业之进展方式上，似乎有腹案。为了让那腹案成真，首先有必要掌握应当刊行的研究之全貌。

亚马密尔神官宣言要让所有的书以〈贵典〉的规格来製作的时候，拉库鲁斯猛烈反对了。说到底，拉库鲁斯以前抄写的『药草学绪论』和『脏腑机能研究』，是以〈祝典〉的规格製作的美丽绚烂之书。是适合用以向众神报谢人类到达的学问之深的气派书籍。为何要变更为〈贵典〉这整整降格了两阶段的规格呢。

对此，平常为人温厚稳重的亚马密尔神官，讲述了宛如要压倒听众的热烈演说。

这并非装饰在书架上的书。并非收藏在位在神殿或贵族的馆里深处的书库的书。是要让药师，让施疗师在工作的閑暇时刻摆在工作桌上阅读的书。看书架并非他们的工作场所。其实就连〈贵典〉也太大了。虽然想以〈民典〉来作，但能用的素材和技术会有太多限制，因此只好以〈贵典〉来作。

拉库鲁斯也反驳了。

书并非那种东西。是在适当的场所準备适当的环境，并且静静地，小心地保存下去之物。写在里头的贵重内容，绝不能被伤害玷污。阅读时要放在适当的看书架上，以双手小心翼翼地翻页。如果有想写笔记的部分，就要刻画在记忆里，在别的桌子上抄写。绝不能在放书的桌子上抄写。万一沾上了墨水污渍，那可是冒渎众神的行为。

亚马密尔神官回应了。

至今为止，书是那种东西。这种书，以后也能继续存在。但也差不多能让别种书出现了不是吗。让人阅读到磨损破烂，宛如泉水般浸透众人之知识的书。能在必要时翻开，得到必要的知识的书。与民同在，不断丰富民众的书。让这种书诞生也行不是吗。

亚马密尔对惊于这发想的拉库鲁斯这么说道。

「拉库鲁斯殿。所有的民家中，都有两到三本书的世界。不会想刻画出，让那世界诞生的第一步吗」

所有民家都有两到三本书的世界。那种梦话不可能实现。但是，神明也没有禁止做梦。想看看那种梦。拉库鲁斯这么想了。

「这是，改变书籍的存在形式的事业啊」

「正是。正是」

在书籍上吹起新的潮流的工作。这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办得到吗。

拉库鲁斯热血沸腾了。然而越是认真，就看到了越多障碍。

「亚马密尔大人。将所有的书作为〈贵典〉果然有困难。应该说，不会被允许吧。首先，奉献给王家的该怎么办呢。奉献给神殿，还有贵族的。要把书配发给国内主要的药师和施疗师的话，如果不先献给神殿和领主，会很不妙」

「这还是秘密喔。有在考虑将〈抄写权〉交给神殿和领主们。当然，需要王宫的协力才能实现吧」

「您说〈抄写权〉？」

「能以想要的规格抄写製作新的原书的权利」

「什么」

由于是从未耳闻过的发想，所以花了点时间消化，但想了一想，是个有趣的做法。但有个致命的问题。

「那原书又如何呢。用来抄写的，原本的书」

「虽然给予了抄写的权利，但会限定可以抄写的工房」

「限定工房？意思是？」

「由拉库鲁斯工房负责彙集的，王都的有力工房。会出借别的原书给各工房。某本书的订单由某个工房接受，这本书的订单由这工房受理，像这样的方式」

「原来如此。但是，就算想订书，如果不知道内容」

「会让受赐了书的药师或者施疗师，背负将那内容报告给所在地的神殿及领主的义务。然后，在配发完所有的书之后，才会开始接受神殿和贵族的订单」

「那就有配发的书被神殿或贵族徵收的危险在」

「徵收〈贵典〉的书吗」

「于公是不会表现得很想要吧，但一定会有人暗地出手。需要更强一些的保证。王陛下，就会太强吧。王陛下赏赐平民书籍就太异常了。再低一点，但拥有无可动摇的权威的…」

「王都艾雷斯克神殿之类的吗」

「就是这个。话说回来，也需要赏赐的理由。这样就会更难出手」

「喔」

「评价实绩和能力的某种东西」

「呼嗯呼嗯」

不知不觉间完全成了共犯者的拉库鲁斯，开始与亚马密尔热心协议刊行的方法。

3

「老夫过来这里的来龙去脉，有大致理解了吗」

「是，是的」

「那么，就让老夫转告亚马密尔一级神官大人的传言吧。第一，书的规格会是〈贵典〉。关于〈贵典〉，正如说明，高为三十分，宽为二十一分。六种规格在文字的大小和每页的文字量上都各有规定。在〈贵典〉的场合，是一行二十六文字，一页三十六行。也就是基本为九百三十六文字，但会适当地改行，儘可能接近九百字才被视为优美」

「好，好的」

「第二，书的页数，基本为三百页到五百页。较长的原稿会进行分割。没问题吗？」

「是，是的」

「此外，相当短的原稿，希望能儘可能将好几篇彙整起来。没问题吗？」

「是的」

「第三，为了把握整个刊行计画，想先知道原稿的份量。这方面，只要让老夫看看就可以了。那么，请让老夫看看吧」

就算这么说，也还没将原稿彙整出一个头尾。总之，先交出了準备好的『药草学绪论』的原稿。这下就能争取两三天的时间了，诺玛想着。

但是，诺玛马上就了解到，自己轻视了拉库鲁斯的知识和能力。隔天早上，满满的写了用语的书记板被摆到诺玛眼前。

「拜见完原稿了。内容比原本的书还要充实，容易理解。内容只能以佩服形容」

「不敢当」

「但是关于用语，有些许讨论的必要。希望能告诉老夫写在这里的用语的意思」

「那个。现在马上吗」

「现在马上。有什么要事吗？」

「不。也不是」

经过一时的说明后，受到拉库鲁斯的指谪，让诺玛顿悟并感到钦佩。

父亲萨斯夫利·瓦兹洛弗开闢的学问领域，是完全崭新的，还赋予了新的意义给大家通常都知道的辞彙。相对的，也有近似新词的学术用语，以及完全的新语。

完全的新语大多有给说明，所以还算容易理解，但近似新词的辞彙不好领会其意义，难以正确地理解。在赋予大家都知道的辞彙新的意义的场合，只阅读部分时，几乎都会误读。

而且，各地的药师和施疗师，虽然拥有继承于师的知识，但那知识和辞彙用法在各地也都大有不同。因此，在『药草学绪论』的场合，如果不好好明确语义，统一用法，在各地就会有不同的解读法。

拉库鲁斯记录在书记板的用语之中，有意义相近但辞彙大有不同的辞彙，也有以别的辞彙表现相同内容的场合。也有明明是同个辞彙却被用于完全不同之意义的场合。也有明明作为辞彙是相似的，但内容完全不同的场合。

「在这种场合呢，最好把用语分类，以一致的表现来使用同系统的辞彙。然后，意义相同的辞彙，最好儘可能统一为同个用语。毕竟这本书并非文字之书，而是学问之书呢」

因此，拉库鲁斯决定先阅读几册原稿，来为整里用语先行準备。因为只是要整理用语，所以原稿没有整理也没关係。

对此，先交出的是『脏腑机能研究』，接着交出的是『药草学本论』的原稿。『脏腑机能研究』有约九十二万字，至于『药草学本论』，是儘管还未完成，但只算完成的部分也超过了三百万字的大作。而且后者这边，拉库鲁斯这次应该是第一次看才对。然而，拉库鲁斯仅仅三天就读完了两书。

「诺玛殿」

「是」

「『脏腑机能研究』真是美妙的研究啊」

「非常感谢」

「虽然是以六个章节构成的，但执笔时期是不是相当有差距呢」

「是的。第一章和第六章，差了二十年左右呢。而且，也统合了执笔动机本来就不同的研究」

「啊啊，是二章跟四章吧」

「是的」

「实在美妙的研究啊。不过，内容也有重複，如果要做为一本书来读，也有前后关係会有点奇怪的地方。另外，似乎是以执笔年代的顺序来排列的」

「是的」

「换句话说，不巧的是，并非以内容来排列。当然，诺玛殿应该很清楚这种事」

「是的」

「要不要果断地整理原稿并改写呢」

「…」

「还请考虑看看」

「好的」

在拉库鲁斯整理用语集案的期间，诺玛把想作成书的原稿彙整在一间房间里。拉库鲁斯的两位弟子，帕姆和悠兰非常优秀，若无其事地确切协助了诺玛。帕姆和悠兰的动作，是很清楚原稿这种东西的性质的人的动作。这是金格没有的能力，让诺玛钦佩不已。

4

「要不要果断地整理原稿并改写呢」

在一月二十六日，拉库鲁斯如此提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