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丁王国北方边境的阿兹贝格地区。
在这片地形起伏变化极大的贫瘠地区深处,有座阴暗的森林,而森林的更深处,则是恶名昭彰的领主卡修凡·莱森的宅邸。
这栋屋宅最近也常被称为「莱森的石头屋」,屋内到处都是带翼怪物的雕像,设计得相当诡异。
希尔丁王国的国教「祈翼教」将拥有羽翼视为神圣的象徵,因此这栋屋宅难免会给人轻视国教的印象,在信仰依旧虔诚的阿兹贝格地区的领民之间,风评也很差。
现在庭院里还竖立了许多宛如墓碑的巨大黑色石头,也成了「死神姬的诅咒终于发威了」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冒出头的原因之一。
只是对于住在这栋屋宅里、各种层面上都算是强者的人来说,各种流言蜚语就像马耳东风一样。今天也是如此,女主人跟她的「儿子」正在二楼小房间里优雅地打发时间。
「嗯,这样就结束了。」
〈讚颂翼之少女小调〉的最后一个音渐渐消散。
「哇呜!爱莉西亚,你太厉害了!好听、好听!我刚刚第一次体会到你果然是好人家的女儿耶!」
极其自然说着冒犯言词却同时热烈鼓掌的人,是银髮少年杀手路亚克。
「谢谢你,路亚克。可是,我还差得远呢。」
亚麻色头髮的少女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坐在古老的风琴前微笑。她正是这栋屋宅的女主人——「死神姬」爱莉西亚。
「因为我这种程度还没办法赚钱呢,艺术之道是很严苛的。」
爱莉西亚街头艺人似的谦虚说法,让路亚克发出率直的笑声。
「啊哈哈,你一开口又变回平常的爱莉西亚了。不是听说贵族的演奏稍微像外行人反而比较好吗?」
爱莉西亚身为除了血统之外毫无卖点的没落名门千金,在第一次结婚的婚礼上,夫婿惨遭杀害,因此获得「死神姬」的名号,那都是一年半前的事了。之后她便无依无靠,直到今年初春,她几乎等于是被买下般,嫁进了爬上阿兹贝格领主之位的新兴贵族莱森家。
这名戴着眼镜的少女既娇小又纤瘦,外表只算得上可爱,不仅向来穿着陈旧的衣服,就连言行都完全不像「公爵夫人」。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让总是用笑容掩饰真心、深不可测的路亚克能自然与她亲近。
「能够把没有调好音的风琴演奏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而且你的厨艺也很高超。爱莉西亚,你出乎意料的很有才华耶……说到这儿,你要不要进来了,诺拉?」
爱莉西亚随着路亚克别有深意的笑容看过去,只见正在门口偷看房内情况的红髮女僕诺拉,似乎吓了一跳。
「什、什么啦?进去就进去,又没什么!我只是听到风琴的声音,所以才过来看一下而已!」
急忙找借口的漂亮女僕是爱莉西亚的随身侍女,她自称是卡修凡的情妇。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一直在那边听啊,听得很入迷吧?」
路亚克过去曾隶属于名为「玩具军队」的国家暗杀组织,而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杀手界非常有名,因此聆听爱莉西亚演奏的同时,还能完全掌握诺拉的动向。
「唔、哼,身为地方伯千金,这种程度的演奏是理所当然的吧。演奏乐器可是新娘的必修课之一呢!何况如果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用其他部分来补足也算不了什么。」
「咦?难道情妇也要会弹风琴比较好吗?诺拉,你要不要跟我四手联弹看看?」
身为大老婆的爱莉西亚也很妙,竟认为「拥有情妇才是有钱人的象徵」,再加上诺拉是她第一次交到年龄相仿的朋友,让她觉得两人亲密得跨越了女主人与僕人之间的界线。
「不必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当上卡修凡大人的大老婆,为将来打算的话,我也可以先学起来啦……」
情妇的身分这么直截了当地被接纳,让诺拉自己都乱了套,扭扭捏捏地碎念完,还是走进了房间。
「话说,这架风琴居然还发得出声音呢。」
诺拉半是惊讶、半是讚歎,不太耐烦地拍开夏日阳光照射下轻轻扬起的尘埃。
新领主继任之际,大多僕人纷纷逃走,之后新聘用的也只有诺拉一人而已,因此偌大的屋子里多的是放着没整理的房间,眼下这间也是其中之一。
「嗯,我之前就很在意了,只是没打扫好像无法使用,而且也未经过卡修凡大人的允许……不过赛拉说我可以用,还帮我打扫,路亚克也说想听我弹琴。我的手指出乎意料的还记得不少指法呢。」
爱莉西亚閑暇时就会在屋内到处晃,从之前就一直对积满灰尘的风琴很感兴趣。今天在低调却可靠的女僕赛拉与路亚克的推波助澜之下,终于获得久违的弹琴机会。
「这架风琴原本是放在圣堂。卡修凡大人很讨厌与祈翼教有关的东西……不过,算了,无所谓。夫人……您要不要继续弹呢?」
诺拉每天都努力想要分化卡修凡与爱莉西亚之间的感情,但她刚刚的口气,似乎也不是想要爱莉西亚去惹卡修凡不高兴。
「诺拉,你果然喜欢听啊。因为这里没什么像样的娱乐,所以偶尔也想听听美妙的音乐吗?」
路亚克调侃似的说完,在诺拉打算反驳之前迅速来到她面前。
「对了,爱莉西亚,你再弹一首,我来跟诺拉跳舞吧!」
「什么?」
诺拉吃惊得大退一步,路亚克却别有深意地笑了。
「因为我已经是爱莉西亚的儿子了,所以为了我最喜欢的爱莉西亚,让她最喜欢的诺拉可以成为她女儿永远留下来,我想要认真追求诺拉啊。」
开玩笑的语气中夹杂的「儿子」一词让诺拉露出微妙的表情。
近来发生的杀手冒充路亚克的哥哥撒伊德一事,诺拉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从部分的说明与不经意的互动之中,她也大概都理解了。
「无所谓,可以啊!只跳一首的话。」
诺拉突然答应得很乾脆,让路亚克大感意外。
「唷,诺拉,你怎么啦?该不会是同情我吧?我还以为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你,对像我这种卑微的杀手,肯定看不上眼呢。」
听见路亚克明显的挖苦,诺拉不悦地把头一撇。
「才不是同情呢。还有,我的目标只有卡修凡大人,你不必认真追求我!不过……」
诺拉平日的强势似乎都不见了,只见她踌躇地断断续续低语。
「路亚克不在的这段期间,怎么说呢?有一点点啦,有一点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对了,因为你老是平空冒出来、嘻皮笑脸地说一堆废话!所以你一不在,反而太安静了……常常觉得有点怪怪的……」
「哎呀,诺拉,路亚克回来,你很高兴,对不对?」
爱莉西亚只有这种时候说话非常準确,诺拉闻言赶忙反驳。
「才不是呢!只是、只是,对了,路亚克的存在已经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啊!」
诺拉还想否定,路亚克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向自己。
路亚克虽然个子不高,可是长年的训练让他的身形看似瘦削却格外精壮,他轻鬆抱起大吃一惊的诺拉。
「爱莉西亚,你听到了吗?看来我很有希望耶。」
语气虽然轻浮,可是他看着诺拉的绿眸却有平日见不到的性感。
「对了,虽然不是芮妮,不过爱莉西亚身边应该也需要能做示範的男女关係。卡修凡葛格与诺拉之间没什么实用性啊。」
路亚克知道卡修凡与诺拉之间的婚外情,根本就是诺拉单方面的说法。诺拉的表情有些不甘心。
「诺拉,怎么样?就算你只对卡修凡葛格死心塌地,我也无所谓喔。仔细想想,也有人用『跳舞』来泡妞呀。」
诺拉察觉路亚克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于是开始拚命抵抗。
「等等,你、你胡说些什么啊?我、我可是卡修凡大人的情妇,你也是他的手下吧!而且在夫人面前,你想干什么?」
诺拉搬出对这方面相当迟钝的爱莉西亚,想要阻止路亚克的戏弄,却见爱莉西亚的双眼闪闪发亮。
「手下染指主人的情妇啊。对耶,故事里面常常会出现这种牵扯不清的多角关係,最后都会往鲜血淋漓的惨案方向发展喔。」
「又在提恐怖小说了。夫人,您应该从正常一点的恋爱小说看起比较好……还有,您现在弹这种优雅的舞曲是什么意思?」
恐怖小说是爱莉西亚贫穷生活中可以享有的娱乐,眼前她一边发表自己的怪异兴趣,一边接受点歌开始弹奏风琴,这让诺拉不由得对爱莉西亚尖叫。
「好啦、好啦,诺拉。机会难得,我们来跳舞吧。放心,我比巴洛大叔还要绅士,像那种在床上才会跳的舞蹈,我不会在这里……喔?」
笑咪咪的路亚克好像察觉了什么,突然朝门口望去。
「你们在干什么?」
过没多久,一道稍微高亢又年轻的声音传来,爱莉西亚与诺拉也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名拥有棕色头髮和少女般秀气容貌的少年,他正因房内的光景而目瞪口呆。
「哎呀,雷登伯爵、卡修凡大人,还有萨格莱、托雷斯,你们好啊!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无论怎么看,那都是我们该问的话吧。」
代表一千人等发言的是爱莉西亚的丈夫——「强」公爵卡修凡·莱森。
他是一名黑髮黑眼、穿着黑色军装的高大男子,他的外貌比起贵族般的优雅,更给人粗犷的感觉。他尽人皆知的强势统治,特别引起古老贵族的负面评价,还给了他「阿兹贝格的暴君」的称号,不过他在农民阶层倒是意外受到爱戴。
「有人给我传来奇怪的消息,结果我一回来就听到风琴声,然后路亚克与诺拉还抱在一起。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
「您误会了,卡修凡大人,路亚克只是开玩笑在闹我啦!」
诺拉总算甩开路亚克的手之后,声音中有丝恳求。
路亚克闻书便耸了耸肩。
「没搞什么啊,卡修凡葛格不在,爱莉西亚看起来好像很无聊,所以我才要她弹风琴呀,然后顺便调戏一下诺拉。不好意思喔,提尔纳德小少爷。如果知道你要来,我就会客气一点了。」
路亚克刻意点名的并非卡修凡,而是表情一副鬆了一口气的棕发少年。
与阿兹贝格地区相隔山脉的东边邻地,是土地丰饶肥沃的雷登地区,棕发少年就是雷登地区的领主提尔纳德,雷登,但因为他还未满希尔丁王国法定成年的十八岁,所以领主许可权目前还掌握在监护人卡修凡的手上。
「什、什么啦?你们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啊?」
「对、对啊,雷登伯爵说得没错!我之前就说过了,我真的对这种小鬼一样的少爷没兴趣啦!」
提尔纳德与诺拉异口同声地撇清关係,却不约而同地脸红,声音也很明显的动摇了。
「诺拉,如果你比较喜欢雷登伯爵的话,我也无所谓喔。你要不要跟雷登伯爵结婚,然后把路亚克当情夫?可是也要继续当卡修凡大人的情妇喔,不然我们会很难见面。」
爱莉西亚自以为是的提议,让诺拉忍不住翻白眼并大喊:「这么乱七八糟的关係就免了吧!」
当卡修凡叹了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一道人影迅速站到提尔纳德前面。
「除了提尔纳德大人之外,对象是谁,我都不管。所以路亚克不必客气,尽量跟这只母猫卿卿我我吧。」
将黑髮扎成一束、散发知性气质的青年萨格莱·亚雷,将眼镜向上一推,毫不客气地忽略爱莉西亚的提议。
这个男人在许多名门之间来来去去,最终成为提尔纳德的家庭教师兼管家。他最近似乎很不满意主人跟女僕之间的可疑气氛。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上已经握着一根擅长使用的小鞭子了。
「萨格莱,这不是你管不管的问题吧?诺拉的意向才是重点。」
卡修凡迅速说完,然后不理会一旁叫嚷着「那我的心情呢」的提尔纳德,径自看向爱莉西亚。
「爱莉西亚,是你弹的风琴吗?」
「是的。啊,对不起,您不喜欢吗?」
从屋子的构造也看得出来,卡修凡的不屑信仰很有名。
风琴原本是放在圣堂,也多在宗教仪式时使用,因此爱莉西亚以为卡修凡讨厌这样的音色而道歉,再说她弹的曲目还跟祈翼教有关。
「不,不是那样。只是……呃,你会弹琴啊?而且弹得很好。」
「谢谢您。可惜我弹得还不够好,赚不了钱。」
「啊哈哈,跟刚刚对我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路亚克开着玩笑,离开诺拉身边,走了过去,他身后的雷登主从与诺拉还在彼此叫嚣吵闹。
「卡修凡大人,那个、萨格莱先生说今晚要到诺拉的房间去,还说……打算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没问题吗?」
既是与卡修凡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也是莱森家管家的金髮青年托雷斯,一脸担心地看着那三人的互动,不过路亚克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卡修凡葛格才怎么了呢?你们不是忙着準备庆典吗?」
阿兹贝格地区的夏季很短暂。在短暂的夏季结束之际,为了祈祷秋季丰收,举办大型庆典是这块土地的习俗。
上一代领主,也就是卡修凡的父亲雷吉欧·海尔帕斯特沉溺于种植蔷薇而疏于统治领地,然而即便如此,祈求丰收的庆典也照常举行。
当时代替领主负责办理庆典的是祈翼教团。卡修凡接任领主之后,便宣告再度由领主负责庆典事宜,因此曾有一段时间常待在家的卡修凡,最近又有不少机会出门巡视了。
「今天我本来天黑前没打算回来的,但状况有点奇妙的变化。」
卡修凡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虽然信封的封蜡已经被破坏得仅剩痕迹,但信封的纸张有着奢华的浮水印。爱莉西亚有点开心地表示这是有钱人写来的信。
卡修凡便开口问她:「爱莉西亚,你知道罗贝尔是什么样的家族吗?」
出乎意料的名号让爱莉西亚眨了眨眼。
「呃,我知道喔,那是费德霖五大家族之一。」
提尔纳德从旁打岔。
「喂,卡修凡,费德霖五大家族到底是什么啊?他们也有写信给我耶。」
见他似乎真的不知道,卡修凡与路亚克,还有正在跟诺拉斗嘴的萨格莱,都不由得用力地叹气。
「喂,萨格莱,身为提尔的监护人,我觉得很沮丧耶。雷登地区不是有一部分领地与费德霖接壤吗?」
「非常抱歉,强公爵阁下。提尔纳德大人绝对不是头脑不好,只是有点不懂世事,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该从哪个部分教起才好。」
「怎、怎样啦?不知道还真是抱歉喔!」
两人夸张的对话让提尔纳德有点不知所措,路亚克则赶忙在一旁安抚。
「好了、好了,让路亚克大哥哥来为提尔纳德小少爷说明到明白为止吧。费德霖五大家族呢,指的是目前分割统治费德霖地区的新兴贵族集团。不仅费德霖地区,凡是地方伯没落的地区,只要没有更强大有力的贵族,那么拥有一定程度影响力的贵族们就会集体共有领主许可权。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是不是呀?」
所谓地方伯,就是从前在希尔丁王国各地以姓氏作为当地地名的领主。然而大约八十年前,叛变风潮席捲全国,领主大多受到波及,就像爱莉西亚出生成长的费德霖家一样逐渐没落。
「别把我当傻瓜!雷登地区有段时间也差点变成那样,我懂啦!还有,『大哥哥』是什么意思?你年纪明明比我小!」
提尔纳德反驳毫不重要的部分,诺拉闻言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