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圖書館的幽靈

正如卡修凡所打的如意算盘，爱莉西亚一吃晚餐就把之前的话题忘得一乾二净，过没多久便饱足地照常睡觉了。

隔天早上，爱莉西亚从七名鍊金术师在镜屋内无限增殖的恶梦中醒来，不舒服的余韵让她有点迷迷糊糊的，而卡修凡没有多理会她，迅速打理好自己，便跟托雷斯一起出去了。因为吉士卡主动要求想要继续昨天的谈话，所以把他们请去了。

「那个人的自尊心比山还高，肯定不想在别人面前示弱。不知道宿醉的他还能不能拿那张漂亮的脸见人。」

卡修凡留下这句话就走了，让爱莉西亚有点失望。她本来以为会举办很花钱的舞会，但他们似乎想要低调地进行此事，并不会举办大型欢迎宴会。

而且卡修凡要她别到处走动，于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接下来的时间才好。

不过爱莉西亚才吃完早餐没多久，便有好事找上门来。

一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僕人来接她去王室图书馆。似乎是卡修凡的委託。

图书馆是一栋独立的建筑物，以一条很长的走廊与王宫相连。

「幸好吉士卡先生已经恢複精神，如果雷登伯爵也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在僕人的带路下，爱莉西亚脚步轻快地穿越走廊。

走在她斜后方的诺拉不专心地附和。

「是啊。」

「咦，诺拉，你怎么了？雷登伯爵总算醒过来了，你不高兴吗？」

「可是他竟然说不想见我。」

今天早上就听说提尔纳德已经醒过来了，但爱莉西亚没有见到他。卡修凡似乎有去看了他一眼，当时提尔纳德好像要求「希望诺拉别过来」。

提尔纳德肯定是不想让诺拉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

诺拉虽然不停碎碎念，但也是出于担心，因此听到那个要求，似乎大受打击，从一大早就闹起彆扭。

「打起精神来吧，诺拉。雷登伯爵肯定也很想见你。」

爱莉西亚太过正常的安慰让诺拉更加沮丧。

「连夫人的反应都这么正常，该不会是雷登伯爵倒下时撞到头了吧？都怪那个阴险眼镜男没有扶好他。」

「莱森强公爵夫人，这里就是我国最自豪的图书馆。请自由参观。」

就在她们两人你来我往时，已经抵达了红砖砌成的宏伟图书馆。

就连无精打採的诺拉都小声发出讚歎，爱莉西亚脑子里的事也瞬间一扫而空。

「天啊！哇啊！」

这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外表密密麻麻地覆盖枯藤，窗户很小、数量也不多，应该是为了防止日照伤害书本。

为了杜绝湿气而打造的厚重大门一打开，里面就是对爱莉西亚而言有如至高国度的天堂了。

「好棒啊！到处都是书呢！」

梦想实现的景象让爱莉西亚陶醉得不断环顾四周。

高大的书架彷彿无限延伸般排列，书架上当然全都是书。那边书架上并排的编年史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年分；这边书架上都是有插画的诗集，根据作者分类而整齐地摆放。

尤其是门口附近摆放的应该都是自豪的书籍，看着井然有序并列的书腰标题，闻着旧纸张的味道，会令人产生视觉与嗅觉都被书籍佔领的错觉。同时阳光与外面的气息有限，彷彿就像闯进与世隔绝的异空间一般。

「没错，好像我也变成其中一本书似的……」

爱莉西亚感动得不禁说出可怕的感想，带路的僕人以恐惧的眼光看向她，而习以为常的诺拉正打算阻止爱莉西亚继续说下去。

「喔，这不是传说中的『死神姬』吗？」

并列的书架另一端忽然探出一颗黑髮头颅，微笑的脸扭曲着右眼上醒目的疤痕。爱莉西亚昨天便见过他了。

「啊，王子殿下，您好。」

图书馆内昏暗的光线让爱莉西亚行礼的方向跟查奥迪斯的位置有点差异，但查奥迪斯并不计较地走了过来。

「啊，早、早安。」

诺拉想到提尔纳德一事，也不太敢正视查奥迪斯显眼的伤疤。她虽然跟着低头致意，眼睛却垂下，不敢看向查奥迪斯。

查奥迪斯对诺拉瞥了一眼后，便对爱莉西亚说话。

「你还记得我啊，真令人高兴。」

「是。因为您让人印象深刻啊！」

「哈哈，印象深刻吗？你说得很客气呢！」

查奥迪斯微微眯起眼睛微笑。他轻轻拨开盖住右眼伤疤的浏海，那伤疤确实让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我的伤，你看了不会觉得不舒服吗？」他忽然质问：「你的女僕觉得很噁心吧？从刚刚起，她就一直不敢看我。」

「不、不是那样的。是因为一直盯着王子殿下看，非常失礼啊！」

诺拉慌忙抬头看向查奥迪斯，他脸上的伤疤因微笑而更加狰狞。图书馆的昏暗让他的伤疤看起来凹凸不平，其投下的阴影跟开朗的笑容完全不同，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样子跟艾煶娜给他的「怪物」评价完全相符，爱莉西亚兴緻勃勃地看着他。

「王子殿下的伤疤确实很可怕，可是我最喜欢可怕的东西了。」

因查奥迪斯逼近而浑身僵硬的诺拉闻言惊叫，但爱莉西亚还是继续往下说。

「如果王子殿下自己也觉得可怕的话，戴上眼罩遮起来或许会比较好喔。再说，我也喜欢眼罩。」

爱莉西亚只是单纯阐述自己的喜好，而诺拉看她的眼神才真的像看到怪物一样。

被人当面说出「很可怕」的查奥迪斯却愉快地笑了。

「真不愧是传说中的『死神姬』啊！我从以前就想要好好跟你聊聊了，幸好我任性地要父王也召你进宫！」

「咦？所以不是国王陛下找我，而是您要我来的吗？」

「思，抱歉。因为外面的人不太知道我，所以才借用了父王的名义。」

查奥迪斯微微一笑，指向自己。

「叫我查奥吧！我也叫你爱莉西亚，可以吗？」

「咦？」

「你不喜欢吗？」

查奥迪斯的声音忽然变得微弱，跟刚才愉快的笑脸落差太大，让爱莉西亚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么，查奥殿下。」

爱莉西亚很努力地告诫自己，这个人是查奥殿下，不过在卡修凡面前得叫他王子殿下才行。

她忽然发现自己尚未自我介绍。

「查奥殿下知道我的名字吗？」

「嗯，因为你很有名啊！你与你的丈夫都很有名。」

兰德瑞国王似乎知道爱莉西亚，而查奥迪斯似乎也听说过莱森夫妻的事迹了。

「好像是这样。可是我真的没有长角……哎呀，您是之前那位……」

爱莉西亚正想提起早已面目全非的「死神姬」传说时，查奥迪斯身后传来铿铿锵锵的金属摩擦声，随后一道银色人影现身了。

「好久不见，莱森强公爵夫人。」

对方以生硬的语气问候她，他就是先前带着国王亲笔信函前往莱森家的佛罗里安·马贝尔。

他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青年，因此爱莉西亚记得他。更何况他现在穿着跟当时相同的老式银镗甲，她不可能认错。

「好久不见。唔，马贝尔先生，对吗？您在做什么训练吗？真不简单呢！」

如果是以使者身分出现在正式场合，那么穿着锁甲还可以理解。不过连在王室图书馆里也穿着镗甲，难怪她立刻联想成是在做训练。当时在轰隆作响的雷声中完全听不见，可是在这间静悄悄的图书馆里，只要他稍微移动就能听到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

「不是。对我来说，这就像制服一样。」

佛罗里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查奥迪斯。

查奥迪斯则别有深意地笑了。

「没错。对于『无垢骑士』而言就是如此。」

「王子……」

佛罗里安开口责难。

但查奥迪斯未加理会，径自把佛罗里安介绍给爱莉西亚认识。

「爱莉西亚，佛罗里安其实是我的近侍。他是个很棒的家伙，从以前就对我很好。」

「哎呀，是王子殿下的近侍啊。马贝尔先生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人，才能当使者吧？」

所谓近侍，便是男性侍从，在很多家族里也会由管家兼任。

爱莉西亚心中不禁佩服起王宫，钱的味道让她双眼闪闪发光。

查奥迪斯见状也笑咪咪地看着佛罗里安。

「没错，他很了不起喔。毕竟他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也是我最信赖的人了。我认为派他当使者的话，你们肯定会答应入宫的，对不对？」

佛罗里安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脸露骨的苦涩表情。派佛罗里安担任使者的人不是国王或宰相，而是查奥迪斯的意思。

不知道那身甲胄值多少钱，手又该从哪里伸进去呢？

爱莉西亚正想开口询问时，查奥迪斯忽然把手伸进一旁的书架。

「喂、慕莎，别跑。你不是也很好奇传说中的『死神姬』吗？出来吧！」

查奥迪斯愉快地笑着伸手一拉，便出现了一名拥有漂亮银髮的美少女。她刚才似乎一直躲在书架后观察他们。

少女的肌肤有如白瓷，双眼水蓝清澈，还有小巧的鼻子与薄唇，纤细的身体彷彿一折就断，穿着素雅的白色洋装，脸上还带着害怕的神情。或者该说美少女那张有点阴暗忧伤的五官，正适合害怕的表情。

「爱莉西亚，她是慕莎·马贝尔。佛罗里安的妹妹，我的未婚妻。」

慕莎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任查奥迪斯箝住手腕，不住颤抖。查奥迪斯却以再自然不过的态度把她介绍给爱莉西亚。

这位小姐经常出现在恐怖小说里呢！

爱莉西亚一边想着，一边悠哉地回话：「您是慕莎小姐吗？您真的很美丽，跟令兄长得好像呢！初次见面，我是爱莉西亚·莱森。」

「您、您好……谢谢……」

慕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简短回答。

跟她外貌神似、印象却大不相同的兄长神情更苦涩了，最后撇过头去。

「话说回来，爱莉西亚，你来这里干么？」

诺拉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以眼神暗示爱莉西亚早点走人，但她完全没发现，还回答查奥迪斯的问题。

「我是来参观图书馆的。对了，查奥殿下，这里的书禁止出借吗？我想借几本书回去看呢！」

问题得到答案，让查奥迪斯有点讶异地扬起眉毛。

「什么啊？你真的想看书啊？」

「咦？哎呀，真对不起，原来这里的书只是让人参观、供人羡慕的吗？」

跟画出来的美食一样，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这真是残酷的地方啊！

不过这样也很有趣，爱莉西亚立刻接受了事实，但查奥迪斯却笑着否定了。

「虽然贵族子女偶尔也会来这里，可是这里毕竟没有会让人心头小鹿乱撞的恋爱小说，所以大部分只要来过就满足了，好回去向别人吹嘘……哼！」

查奥迪斯看着爱莉西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好奇的光芒在他的眼里加深。

强硬地拉着爱莉西亚的手、想劝她走的诺拉，也感觉到查奥迪斯所散发的不安气息，怕得不由得鬆手。

就连美丽的马贝尔兄妹也在一旁看着查奥迪斯与爱莉西亚，似乎有话想说。

不过爱莉西亚的注意力全都在书本上。

「我想看的是《恶灵在雨天合唱》，请问这里有收藏吗？」

「夫人！」

爱莉西亚竟然说出这种书名，让诺拉脸色大变。

查奥迪斯闻雷，脸色一亮，不安的空气迅速消散，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你说《恶灵在雨天合唱》吗？爱莉西亚，你该不会也对《死了七次的鍊金术师》有兴趣吧？」

「哇啊，您知道《七炼》？」

「喔，你竟然知道简称，果然是内行人！那你肯定也知道《炼八》了！」

「当然！这里该不会真的有《七炼》与《炼八》吧？」

两人交换着行家才懂的辞彙，查奥迪斯笑着回答爱莉西亚的问题。

「嗯，有啊！以前本来没有，是我去找来的。」

围绕查奥迪斯周围的空气再度一变。

「毕竟我从以前就被人称为『图书馆的幽灵』。对不对呀，佛罗里安、慕莎？」

「王子，请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