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骯髒的勝利

国王暗杀未遂事件过后四天，王宫相关人员听到以宰相伊岱的名义公布的内容，全都不敢置信。

「哎呀，原来那个鍊金术师是杀手！」

这个时节保存的食品虽然很多，但爱莉西亚还是相当豪迈地扫光早餐，还一边对坐在身旁的丈夫说话。

「没错，而且还是祈翼教团的稳健派策划的。」

卡修凡总算洗刷嫌疑，虽然能够与爱莉西亚共进早餐，可是看起来不是很满意。

「国王陛下好像是要那个叫做欧邦的人研究长生不老的方法。虽然常会有掌权者对这种可疑的研究感兴趣，祈翼教团却不认同，毕竟他们否定鍊金术与永生不死。要是让教徒永生，那么以死后世界为威胁筹码的他们就没戏唱了。」

诱发好奇心的一连串辞彙让爱莉西亚双眼闪闪发亮，但卡修凡的语气却充满讥讽。他对神明与宗教的态度依然非常严苛。

「因此他们安排杀手扮成鍊金术师，想要告诉大家，国王因为追求怪异的研究、忽略现实，才会死亡。欧邦在暗杀未遂后，竟不知死活地继续跟着国王陛下。后来由一开始就不信任他的王子殿下与宰相揭穿他的真面目，他才逃走。他服毒自杀的尸体今早在王宫后院被人发现，也从他的房间里搜出他与稳健派往来的证据，一切就这么落幕了。」

「最后堵住自己的嘴吗？我也常看到这种故事呢！可是也用不着自杀吧？」

虽然他的真实身分是杀手，可是能潜伏在王宫里这么久，表示他拥有一定程度的鍊金术知识。

以长生不老为行骗筹码，他看起来素质应该不太高，不过爱莉西亚还是很想跟他聊一聊，因此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没错，就这么落幕了……」

卡修凡没注意爱莉西亚的话而自言自语。他的表情很忧郁，说话也含糊不清。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服气呢，莱森。」

自己的脸色也不算太好的提尔纳德打岔。

他大概两天前就能下床正常用餐了。然而一谈到查奥迪斯这个「朋友」，他虽然不至于昏倒，但依然会脸色苍白。根据现在站在角落等候差遗的萨格莱所说，提尔纳德精神上的打击大到连背上的部分旧伤都肿起来了。诺拉也很严厉地要求爱莉西亚绝对不要提到「王子殿下」。

「我只是觉得事情收拾得太容易了一点。」

卡修凡很失礼地用叉子前端戳着盘子里的肉片低声说道。

正在服侍用餐的托雷斯似乎也赞同卡修凡，所以没有责怪他的失礼。

「卡修凡大人，那是查……唔、唔……」

爱莉西亚自己与她身后的诺拉同时捂住她的嘴。

萨格莱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而提尔纳德苦笑了一下。

「没关係啦。只是讲名字的话，我无所谓。再说，我也想知道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企图。否则，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会一直活在那家伙的阴影下。萨格莱，对不对？」

提尔纳德经历过前任监护人死亡的打击，变得更加坚强了。

卡修凡对差点拿出小鞭子的萨格莱使了一个眼神后，接着点头。

「没错。就是那个查奥迪斯王子殿下。」

卡修凡想起在查奥迪斯寝室里的那一幕，他的眼中浮现一抹幽暗光线，手上的叉子刮过盘子，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卡修凡大人……」

托雷斯察觉主人的情绪，害怕地喊了他一声。

只见卡修凡蓦然回过神，鬆开手中的叉子。

「王子殿下才说过要介入，就马上找到杀手的尸体，国王因此吓到，看样子应该会有一段时间不敢再对鍊金术感兴趣了。」

「好可惜哦……」

爱莉西亚自我中心的感想，让卡修凡不由得苦笑，伸出手抚摸她的头。

用餐中出现这种举动一样很失礼，不过卡修凡的样子就像是想要甩掉叉子留下的触感般，因此托雷斯依然没有出言责怪。

「那个杀手的尸体好像也有可疑之处唷！」

路亚克忽然从卡修凡与爱莉西亚之间冒出来。几天前他很警戒地连在房里都不现身，但目前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因此他就露脸了。

「可疑之处？」爱莉西亚反问。

路亚克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好像啦。老实说，鍊金术师生前的警戒很严，我也不太容易接近他。」

路亚克曾抱怨自己无法进入谒见大厅，之后似乎也无法接触欧邦。对于公认技艺高超的杀手而言，这情形实在少见。

「明明这么难搞，但不过是试探一下，他就乾脆地露出真面目，而且一下子就从他房里找到一堆跟稳健派有关的证据，让人觉得很奇怪。整个逻辑太不合理了。」

「欸，可是王子殿下与宰相阁下看起来都很擅长刺探别人啊！」

爱莉西亚的评断偶尔会很犀利。

路亚克不由得笑了。

「哈哈，对啊。他们是很擅长找出他人隐藏的事物，但他们似乎更擅长把自己藏起来的东西弄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呢！」

卡修凡明白路亚克的言下之意。他点点头，却开口说了但书。

「先嫁祸给你，后来又结束得很诡异。」

「对啊。尸体的体型也是，总觉得要说像我也可以，说不像也行。他确实很瘦，但那没几两肉的瘦弱身体，又好像是故意让他不要跟我太相似……」

路亚克似乎怀疑尸体也是假的。

「而且尸体很快就火化了，让人无法继续追查下去。总而言之，肯定还有内情。」

「况且，祈翼教团的代表还刚好进宫谒见。」

卡修凡顺着话尾说下去，顺便整理自己的想法。

「祈翼教团除了向国王陛下道歉外，还保证严厉处分引起骚动的稳健派成员。那么，最终获利的人是谁呢？」

稳健派与激进派是祈翼教团内的两大势力。

前阵子发生的事件中，稳健派的有力人士尤蓝遭受「天谴」死去。推测这是激进派间谍的雷奥尼回去如此报告祈翼教团上级的。

然后便发生了国王暗杀未遂事件。这件事对已经走投无路的稳健派而言，肯定是致命的一击。

「稳健派除了尤蓝之外没什么大人物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群龙无首就豁出去了，所以才会这样。」

提尔纳德听见尤蓝的名字，轻轻垂下视线。

卡修凡瞥了一眼提尔纳德的表情，再度露出複杂的神色。

「这么说来，王子殿下好像跟很了不起的人见过面呢。见面的对象就是祈翼教团的代表吗？」

爱莉西亚想起在图书馆跟查奥迪斯之间的对话。当时佛罗里安不肯透露查奥迪斯的会餐对象，该不会就是祈翼教团派来的代表吧。

早知道就硬跟着去了，爱莉西亚一边想、一边把手伸进衣服内侧，拿出圣女艾榭儿的木雕肖像，卢卡之前溅在上头的血擦不掉了。她是冒牌圣女，就躲在无人知晓的祈翼教团本部。

爱莉西亚不免有些遗憾，说不定当时就能见到圣女艾榭儿。听说她背上有用海鸟羽毛做成的羽翼，爱莉西亚很想摸一摸。

「嗯，似乎是如此。不过来的人不是圣女喔，爱莉西亚。我之前没说过吗？为了保持她的神秘，圣女不会离开教团本部。」路亚克看着卢卡的木雕杰作。

爱莉西亚经路亚克提醒也想起来了。

「那会不会是第一阶级的人？」

「不是，是代理人。听说是名叫奈迪的第二阶圣职者。他有一头红色长髮，年轻俊美得去当圣职者有些可惜，给人柔软的感觉。」

路亚克的说法让人听不出是褒是贬。

「这名字有听卢卡提过。所以那家伙会成为下任第一阶……也就是教团代表了？」卡修凡发问。

「应该是吧？至少我觉得他有企图。他是激进派的人，可能也有参与这次事件喔。」

路亚克认为奈迪确实野心勃勃。

「与其说获利最多的人是祈翼教团的激进派，不如说应该是伊岱宰相阁下。」

一大早就独自喝着烈酒的巴洛开口打岔。他最近一直抱怨这里的杯子太优雅，装不了多少酒，但直接拿酒瓶就口喝又会被人家指责失礼。

在国王暗杀未遂事件中，只有巴洛一个人没有遭到露骨的追究，不过他的声望原本就不算高。虽然受到周遭的冷眼看待，但若在乎这种事，他也没本事当上雷格多的佣兵团团长。他用「已经看遍王宫里的胸部了」作为今早同席用餐的理由。

「原本激进派就是祈翼教团的重心，不过稳健派也是教团的一部分。暗杀国王未遂的责任，在某种程度上，双方都要负责。就宰相阁下而言，一方面可以让国王陛下远离可疑人士，一方面卖教团面子，也让众人看见现任国王的丑态，转而更期待下一任国王，这真是一举多得呢！」

「欸，史坦柏宰相果然希望国王陛下让位吗？艾煶娜殿下也这么说过。」

爱莉西亚一问，巴洛便轻轻笑了。

「毕竟取回希尔丁王室的威信就是史坦柏家族的愿望啊！这一点，现任的国王陛下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吧？一开始伊岱老头也尽量想矫正现任国王，但严厉过头，反而让他比原本更胆小。」

见巴洛继续滔滔不绝，卡修凡迅速制止。

「巴洛，别告诉她太多没必要的事。况且，就算是你，在这里说这些话也不太好。」

「好、好、好。不过，雷格多的合作政策又要归零了吧？」

巴洛从善如流地改变话题。

卡修凡再度双手环胸。

「我认为如果真的是祈翼教团乾的，雷格多的合作政策肯定也是原因之一。以国王陛下的胆量来看，就算没有立刻撤回，我猜也会让它慢慢无疾而终。」

雷格多的合作政策本来就没有公开，因此要完全抹灭也不算难事。

卡修凡叹了一口气。

「而且我们还公开接受调查是否跟杀手有关。就算这次洗刷了嫌疑，还是会被当成潜在的叛徒候选，因此已经达成镇压势力的目的了。果然获利最多的人是伊岱老头。」

巴洛摸了摸又要长出胡碴的下巴。

「伤脑筋，这么冷的天气，我还颳了自豪的鬍子跑来，结果是白跑一趟了。」

「巴洛先生就算没有鬍子也很帅，请跟我结婚。」

穿着洋装同桌而坐的芮妮迅速回话。

巴洛彻底无视她的话。

平常会顺势糗巴洛的卡修凡也当作没听见似的继续话题。

「不过，巴洛，说实话，你也觉得不要过度接触希尔丁王室比较好吧？似乎有些流言说你太亲近希尔丁王国，忘了雷格多人的荣耀。你八成是觉得这种事情不会顺利，打着顺便在王宫内刺探的主意吧？」

「咦，你不是也赞成我去刺探的吗？而且你不是说不想在小姑娘面前说太多没必要的事吗？」

先反驳一番后，巴洛嘻嘻一笑。

「不过，我在国内也不是没有敌人。没办法，好男人总是容易遭忌。」

「嗯，巴洛先生真的是好男人，请跟我结婚。」

卡修凡转向还是老样子的芮妮，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跟正想着要怎么反驳的巴洛视线交会。

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彷彿在等待这一刻似的，一记粗鲁的开门声传来。

「啊，吉士……唔，奥得侯爵。」

爱莉西亚见到突然闯入的吉士卡，便遵守答应卡修凡的事，以笑脸相迎。

而在吉士卡闯入之前，路亚克便瞬间消失了。

「原来是奥得侯爵阁下。怎么这么突然？很不像您喔。」

卡修凡戏谵地表示无人邀他共进早餐。

不过眼前的吉士卡似乎没有心思反击卡修凡的挖苦。

「是你们跟史坦柏宰相共谋的吗？」

吉士卡没有为自己的无礼道歉，他双眼充满血丝。

「等一等，吉斯，你别这样！」

随着阻止他的声音传来，艾煶娜也带着几名僕人走进房内。

「咦？艾煶娜殿下也来了，早安。」

儘管爱莉西亚还是很讲究礼节，但艾煶娜没有空理会她。

吉士卡同样没有理会自己的妻子，只是瞪着卡修凡与巴洛，文风不动。

「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跟宰相阁下联手，打算让我失势！你们竟敢让我蒙羞！」

他才刚被要求跟雷格多人合作，接着又被当成暗杀国王未遂的嫌犯。

短短几天内连续遭受打击，自尊心比别人高一倍的吉士卡终于忍不住了。

「王子殿下，你怎么啦？莲普罗酒造成的宿醉还没醒吗？那要不要再喝一杯啊？就这么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巴洛还举起小酒杯揶揄吉士卡。

吉士卡终究还是开口怒斥了。

「住口，你这个污泥之民！」

现场空气瞬间冻结。

「污泥之民」是用来嘲笑雷格多人浅黑色皮肤的恶劣歧视用词。对雷格多人说出这个字眼，等同于宣战。

「真敢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