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一章 面具

1

乳白色的雾流淌着。

无边的雾气遮蔽了周围的风景。

冰冷的，像墙壁一样的雾——。

雷太走在无尽的石阶上，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石阶很狭窄。只要稍稍一踩偏，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悬崖。因为有雾，所以看不到下方有什么，但雷太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无路可走的天界。雷太只能看到走在自己前后的人。而且，还有无数的人和自己一样攀爬着石阶。

他们也和我是同样的表情吗？

雷太看着众人的表情，想到。

大家，好像都很悲伤。是悲伤到了极致，疲惫不堪的表情。

终于，雾散了，眼前出现了一座恐怖的城堡。站在城前，雷太感觉自己就像是蚂蚁一样，好像分分钟会被碾压。城堡彷彿一座陡峭的岩山，沖入云霄。

人们一个个地被吸入城中。

终于轮到雷太了。

穿过岩石门，走过黑暗的长廊，会发现一个开阔的空间。

这里是镜子之屋。说是镜子，其实都是被打磨过的黑石。墙壁和天花板上倒映出无数雷太的倒影。

「你终于来了。」鸟说，「把你的悲伤和憎恨告诉我吧。」

雷太突然醒了。

这里是……基地。房间的样态，让人有些怀念。雷太不断进行深呼吸，想找回自己。但他的心脏还在急促地跳动。背后满是汗水。

好可怕的梦。

最近，雷太每天都会为同样的噩梦烦恼。在城中迎接雷太的巨大鸟——三个头的黄金鸟一直在执拗地诱惑着雷太。

「你憎恨人类。爱上这份憎恨吧。」三个头俯视着雷太说道。

「不是的。我喜欢人类。所以我才成为战士进行战斗。」

但，那一天，雷太终于在鸟的诱惑下屈服了。鸟唱着歌，打开了心扉。

「回忆起来吧。」鸟说。

巨大的镜子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景。这都是雷太到现在为止受过的欺辱与冷遇。

小学时的雷太放学后在学校里哭。他浑身都是尿。因为雷太太胖了，所以同学们都朝他身上撒尿，让他吃屎。

升上初中、高中后，欺凌还在继续。

全裸着被关在体育馆里，课本被烧掉，钱包被偷走。只是因为在课上发言就被拳打脚踢。你是猪啊，猪会说话吗？

女孩子们则给他取了「细菌」这个外号，从来不接近他。有时情人节会收到礼物，打开来看却只是一堆抹布。连老师都在嘲笑他。这道题你都不会，跳山羊你都跳不过去，你脸上的粉刺也太多了吧。

「你是个可怜的生物。」鸟说。

「不管你再怎么爱人类，也不会有人爱你的。

「不是的！你别说了！」雷太喊道。

有人在说，你很丑陋。大家都这么说。你很丑陋，而且愚蠢。

大家，快跑啊，雷太来了。碰到雷太是会得病的。大家，等等，等一下啊。

「你为了什么而战？」鸟低声说，「就算你保护人类，人类也会杀掉你的。将你的心撕成碎片。」

镜子里出现了香的面容。好多个香沖着雷太微笑，让雷太深陷其中。

「……香……」雷太拚命地伸着手臂。

「帮帮我……请帮帮我。」

「真蠢啊。」

香的脸发生了变化。丑陋的脸歪斜着，摆出了轻蔑的表情：「还想追到我？就凭你？」

对啊，香一直都不在乎我。她虽然以前对我很温柔，但最近都不和我说话了。都是因为我又丑又迟钝，还很蠢吧。果然大家说的都是真的。香一直都是对的。所以大家才一直欺负我。

我想被大家喜欢。就算打我、踢我，喂我吃屎我也会忍受，我一直等着有谁能来拉我一把。但是，已经结束了。我的丑陋和愚蠢已经暴露在大家面前了。香也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了。

行了。那就这样吧。这次由我来欺负大家，由我来欺负你们。

某种思绪在雷太的心中蠕动起来。

「好了，站起来。」鸟低声道，「你是战士……人类却要杀你。所以你要为了保护自己而战。」

不知何时，雷太手上已经握住了剑。

「战斗吧。战斗吧。」鸟说道。

雷太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向着黑暗挥动着剑。

鸟在狂笑。

疯狂的鸟扇动翅膀，无数金色的羽毛掉落。羽毛之下，露出了它白色的皮肤。

皮肤蠕动着。一张脸浮现出来。是和雷太相同的一张脸。鸟的皮肤裂出了脸的形状，变成了皮肤制的面具，飞到空中，贴在了雷太真正的脸上。

雷太按着自己的脸，惨叫起来。

鸟尖锐的叫声回蕩在空中。

醒来后，雷太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和平常一样。丑陋，但是，对雷太而言很熟悉。

真是令人讨厌的梦。巨大的金色鸟——那只鸟的皮肤变成了面具，贴在我的脸上。

从那以后，雷太暂且过了段安稳的日子。但是，某天雷太在报纸上看到了条意外的新闻。

这是发生在同一天的两件事情。一个平凡的公司员工毫无缘由地杀了自己的妻子，然后上吊自杀了。

另一件是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劫持了公交车。最后大学生被射杀，照片和公司职员摆在了一起。

雷太记得这两张脸。

他在梦里见过他们。在梦里攀登无尽的石阶时，雷太身旁有两个男人很像他们。可能，这两个人都和雷太一样在城里见到了鸟，并被贴上了皮质面具吧。

这是单纯的偶然吗？还是雷太想多了？亦或是……

两个人的尸体在案件发生两天后就被火化了。

化成了火葬场里的骨灰。不过，不知怎么，他们的脸都烧不掉。只有脸部的皮肤还残存着。

那浮现着恐惧与憎恶的面具，歪斜丑陋，彷彿是恶鬼的死亡面具。

2

雷太得知不可思议事件的第二天，就又发生了件各大报纸竞相报道的大事。

那是震惊全世界的重大惨事。天上落下了字面意义上的血雨。

当时天气晴朗。军乐队正在演奏音乐，祈祷和平。

从拜拉姆出现起已经半年了，地球战舰被毁，濒临毁灭的组织也开始招募起新的队员。组织在重新发展，地球战舰的重建也被提上日程。

白鸽飞翔在空中。

人们欢声笑语。

无数的彩条纸屑飞在天上。

队员们穿着军装前行。

现在，组织已经準备进行新地球战舰的奠基仪式了。

龙和小田切绫也参加了游行。

路旁挤满了市民，他们举着各国的国旗，高声欢呼着。

凯和香、雷太和亚子则在人群中围观着这桩盛事。他们没被允许加入游行。

组织称，虽然他们被鸟人微波照射过，但因为没有积累足够的训练时长，所以还不能算是正规队员。对于组织来说，这四个人是他们不愿提起的。毕竟他们变身的喷射人被拜拉姆痛击后失败了。

对于他们的处置，组织很有自信。

这也是对新喷射人计画的自信。

原本鸟人微波就是依靠从外星发现的新元素髮明的。组织也一直在推进对人工製造新元素的研究。

研究成功的话，新的喷射人——新·喷射人就会诞生。这些偶然成为喷射人的外行就可以歇歇了。

其实，已经有五个年轻人当上了新·喷射人的候选人，他们也是游行的主角。经过了严格的审查，他们的个人素质都很优异。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身上白色的制服闪闪发亮。

离开了围观的人群，凯独自一人坐在了公园长椅上。

他弹起硬币又接住，不用看就知道硬币的正反，他经常这样来打发时间。

……正面……反面……反面……正面……

总觉得今天感觉很迟钝。不太能集中注意力。都怪香，凯想。不，都怪我心里的懦弱。

那天晚上，在被遗弃的教堂庭园里，凯确实和香做爱了。但是，香却在事后明确地拒绝了凯。这样的香让凯很困惑，同时又很愤怒。愤怒于，自己竟然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困惑。

那么接下来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放弃香，要么彻底俘获香。当然，凯选择了后者。

路旁满是人群，香注视着游行队列。

紧跟在新·喷射人候补队员之后的，就是小田切和龙。

亚子在香的身旁朝着他们挥手。

香很羡慕亚子的无邪。现在的香因为太过于在意龙，都没法轻鬆地挥手了。

被龙拒绝后，香把自己的身子给了凯。现在想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想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吧。雷太也好，那边的老大爷也好，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可能只有玷污自己，才能忘掉龙吧。可谁知道，竟起了反效果。在和凯做爱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龙。因为渴望龙，她才激烈地与凯交媾。

游行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们欢声不断，甚至压住了军乐队的联合国歌。亚子一边喊着龙的名字，一般朝他挥手。龙轻轻点点头，回应亚子。

对于龙来说，这是第二次游行了。几年前，在旧地球战舰完成之时，他也在这条大道上走过同样的路。

那时是和理惠一起的。

和理惠一起，配着联合国歌前进。不，是配着波基上校进行曲。理惠和龙开心地吹着口哨，连齐步都走不齐了。在进入组织后的8年里，这是龙唯一一次犯的小错误。

龙回忆起当年，又吹起了口哨。

前排的新·喷射人候选人回过头瞥了眼龙。

龙笑了笑，这时，他发现有个红色的东西朝这边飞来。就好像椿花的花瓣一样……

这时，龙意识到那是血沫，同时，他发现前面的新·喷射人候选人胸口已经洞开了。

候选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摸着自己的胸口。

他的肺没了。

肺从张开的胸膛里滑落，坠地，摔个稀碎。

「龙！」绫喊道。

龙条件反射地和绫做好了战斗準备。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新·喷射人候选人也被杀死了。他们瞬间变成无数的肉片，飞向四周。好像被卷进了巨大的榨汁机里一样。

「这是……」

人群大多都没注意到惨剧的发生。游行还在继续。五颜六色的万国旗和彩带纸……

龙保持备战姿态一动不动。他看不到敌人在哪儿。但，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龙在静心听着。

嗡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旋转。

声意离龙越来越近了，龙赶忙躲开。声音擦着龙的肋部穿了过去。

龙的肩膀渗出血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被击中了。

沿街的一角，一声爆响，又一次血沫横飞。比房间屋顶还高的血柱依次腾飞起来。

龙看到了。人们被空间吞噬。吞噬后被消灭。然后消失在异次元里。再变成血和肉片被吐出来。

龙戴上了手环。

他变身成了喷射人。可视化聚合物变成特殊强化服包裹了他的身体。

龙拔出了剑型武器鸟人钢剑，跳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