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族馆
被一如既往的闹铃声吵醒。
身体下意识开始进行去大学的準备,但突然想起今天打算翘课,决定再睡一会儿。
十郎丸小姐的睡脸很平静,没有平时那种毅然的感觉。至少希望她能在梦中感到幸福。她究竟带着怎样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儘管如此,从至今为止的对话和交流上讲,十郎丸小姐十分惹人怜爱。高高在上的样子、像孩子一样微笑的样子、讽刺世界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惹人怜爱。这样的人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什么的,我才不要。也许只是为了自己的人性。但是,就是不要。
正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那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只见她轻轻睁开眼睛,然后深深长叹一声。这似乎是起床时的习惯。
我站在厨房,烤了两份吐司,沖了两杯咖啡。
逐渐习惯在床上连吃三天的饭了。
「嗯?都这个点了,不去上学吗?」
「今天翘了。才大一而已,不这么拼也没关係。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必修的学分要是拿不下来,以后可就麻烦了。
「你不是喜欢学习吗?」
「不,只是想着总之先接着上学,还没有决定自己想做什么」
「这样啊。虽然进了心理学部,但最后能吃心理这碗饭的家伙寥寥无几,就像音乐学校一样。有个音乐学校的家伙就在居酒屋勤工俭学,后来就这么成了正式员工。大部分人,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执念,就会在舒适圈中逐渐沉沦,最后凭着惰性生活下去」
吃完吐司,在厨房迅速洗完餐具。
「今天连学都不去上,你想做什么?」
十郎丸小姐躺在这只有床的房间的床上无所事事地问道。如果有桌子和椅子的话,应该会挺直腰板坐着问的吧。
这样一来,十郎丸小姐的身材也会显得很好,房间也会感到高兴吧。
算上今天还剩三天。一天也不能浪费。
卡拉ok也去过了……。
「去打保龄球怎么样?」
「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想再被肌肉痛困扰了」
你到底多大啊。虽然想知道,但我还是继续提议。
「那,飞镖啦,撞球啦,弓箭啦」
「为什么都是瞄準靶子的东西啊?」
「因为打中的时候会很爽啊。真的很爽哦」
我握紧拳头,像宣布胜者一样高呼。
「我的工作,就像在瞄準客户的好球(译注:棒球术语)」
「原来如此……」
我的自信瞬间被摧毁。
「还有最后的弓箭算什么啊。这不是武道吗。有那种玩一样的感觉的弓道馆吗。有的话我想去看看,带我去」
确实没有。我连弓道部都没去过。
「去看电影怎么样?」
「昨晚不是看了吗?有那种好看到能让人燃起来的电影吗?」
「我现在就找」
十郎丸小姐在床上盘腿而坐,摆出一副『听我说』的架势。如果有椅子,应该会跷起漂亮的二郎腿吧。
「假设那部电影很好看,好看到无视对方,想要全神贯注看下去的话,不就没法一起说话了吗。如果不好看,请别人看烂片不就会变得很尴尬吗。不管哪一种,都应该一个人看」
「连约会的必选项目也……」
「约会的话更是如此。两个人一起看电影就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分开一个人看完,然后在约会那天互相发表感想,这样约会时间才更有意义」
「可这样就没法创造一起看电影的回忆了,就像一起看烟花一样」
「我喜欢烟花,在日常生活中很难体验到那种大爆炸」
虽然十郎丸小姐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但没想到会有人把它说成爆炸。
「正因为如此,一个人偷偷地看不是更好吗」
「电影又不是那么危险的东西,是作为夏天的风景诗」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不懂,我对那种东西完全提不起兴趣」
我继续思考。
「旅行怎么样?」
「我最讨厌旅行了,只是在长距离移动吧。我也最讨厌学习,所以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修学旅行是最莫名其妙的旅行。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此感到兴奋。我也不喜欢泡澡,所以两者结合的温泉旅行是第二莫名其妙的旅行。我也无法理解那些冬天特意跑到更冷地方的家伙的心情,所以两者结合的滑雪旅行是第三莫名其妙的旅行。那么,你想说的旅行是哪种旅行?」
就像同时被说王手和check和UNO。(译注:分别对应日本将棋,国际象棋和纸牌游戏UNO,皆有中国象棋中『将军』之意)
「这样吗……那就观光什么的……?」
「如果能看到彗星坠落那样壮烈的末日场景的话,应该很有特地跑一趟的价值」
十郎丸小姐兴緻勃勃地说。
「我没听说过这种新闻,暂时应该没有吧……」
「就算有,NASA也会隐瞒的」
我又想了想,继续提议。
「我们去水族馆吧」
「开心吗?」
「啊?你没去过吗?」
「小时候应该和父母去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已经不记得了」
「那就去水族馆吧!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不由得露出笑容。
「既然你这么说」
十郎丸小姐在床上左摇右晃地回答道。
道路豁然开朗。突然有一种迷路的孩子身边出现一个穿着警服的大人的心情。
希望能通过水族馆,让十郎丸小姐觉得活着真好。
我马上用手机搜索水族馆。
没想到附近就有一个很大的水族馆。因为是工作日,人一定很少。
马上做好準备的出门。
在地铁里,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鞋爬上座位,在母亲旁边蹦蹦跳跳地嬉闹着。
「那位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她自己孩子的呢」
十郎丸小姐注视着他们,目光彷彿要将其射穿。
虽然听说生孩子和养独角仙不太一样,但她好像连别人的孩子都不喜欢。
「什么意思?」
「是对孩子茁壮成长的喜悦,还是对孩子过于调皮捣蛋的尴尬?」
「怎么说呢,应该是前者吧?要是尴尬的话,就会责怪他,叫他安静点儿之类的」
我也是在父母的溺爱下长大的,小时候也许和这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那孩子在座位上跳来跳去,害得咱们俩都没位子坐,你还高兴吗?真搞不懂你」
「我还没有考虑到我们」
「即使要剥夺他人的容身之处,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吗?我无法理解」
「你讨厌小孩吗?」
我这么一问,十郎丸小姐把目光投向了本应看不见的天空彼岸。
「是啊。虽然我很担心少子化,但我不太喜欢小孩。我从来没想过要要小孩,也没想过要生小孩。我不想在人生中承担这样的责任。经常有那种『要看我们家孩子照片吗?』然后把手机拿给我看的家伙,可是在我看来,小孩子的脸都长得差不多。在他们眼里,自己家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吧」
「我听说像十郎丸小姐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孩子也会很溺爱哦?」
「胡说八道」
被唾沫横飞地否定了。
「只有我是绝对不会上演『我家孩子世界第一可爱』的桥段的」
「假设,如果生下来的是小猫的话?」
我试着从另一角度展开反击。
「从我自己肚子里吗?」
「嗯」
「咦?上演了!变得想给别人看我家孩子的照片了!变得觉得我家孩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了!这是什么能改变人生观的假设啊!? 你,真厉害啊,是天才吗」
怎么了这是。十郎丸小姐喘着粗气,热情谜之高涨。
虽然她看起来有点混乱,但我好像是被夸了。
「所以十郎丸小姐也是可以的」
「不,这个假设太极端了。取个中间,就用黑猩猩来代替吧。你看,完全没有上演那个谜之桥段的感觉了」
「不过,婴儿看起来就像猴子一样呢……」
「可是,这样的孩子在自己察觉到之前,就已经被扔进这个世界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吗?自己被强行开始通往死亡的倒计时,明明那个孩子不会想这样的」
十郎丸小姐用可怜的眼神看着那个嬉闹的孩子。
出生真的那么残酷吗?
去朋友家玩的时候,朋友的妈妈一定会在下午三点端上点心和红茶。她的脸上总是绽放着笑容,看起来很幸福。我从她的笑容中感觉到,自己的女儿带朋友来家做客有多么令人开心。反之亦然。我的妈妈会打开连我都没见过的高级点心。
这样的我似乎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十郎丸小姐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我已经习惯了她的想法,不再像之前那样感到寂寞。
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朝水族馆走去。
「就是这里吧」
雅緻的入口,很别緻。
穿过入口,十郎丸小姐买了两张票。
然后拿起谘询台上的宣传册。
「都有什么啊?」
「什么都有哦。先来看看鱼吧」
「看了就会快乐吗?」
「当然啦。这里的鱼都被漂亮的灯光照亮着,非常有艺术感。十郎丸小姐作为艺术家的边角料(端くれ),应该会很有感触吧?」
十郎丸小姐有点诧异地皱了皱眉头,
「既然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能看看」
然后放弃抵抗似的说道。
「跟着指示牌走吧」
首先进入的,是一个昏暗的、像宇宙飞船一样的地方。鱼游动着的水槽,像透过窗户看到的星空。能来到这样一个远离日常生活的世界,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一边说着好厉害,好可爱,好奇怪的感想,一边往前走。十郎丸小姐也会觉得快乐吗?她隐约浮现的侧脸看起来比平时更紧绷。
正当我感到不安的时候,小丑鱼出现了。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可爱。
「这是小丑鱼哦!还当过电影的主人公!你听说过吧?」
感觉自己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好像要瘫倒在地。能以这种迎合人类烦恼的可爱模样出生,真是奇蹟般的生物。
「啊,能打的那个啊」
「不,不是fighting,是finding啦」(译注:海底总动员英文名Finding Nemo)
「这样啊。说起能打的鱼,会想到斗鱼吧。为什么不让斗鱼当主角呢?真不可思议啊。斗鱼多好,一个杯子就能养,它特殊的鳃可以吸入水上的空气进行呼吸,所以不需要过滤水,还很适应温度的变化。学生时代的朋友这么跟我说,冬天,即使水面结了冰,它也能正常活着,很厉害吧?不过,朋友说不能让它对看镜子。你猜会发生什么?它会以为镜子里的自己是另一只雄性,然后张开鱼鳍撞击水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