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
后来,忍野忍照例如此破题。
「换句话说即为——杜鹃之怪异。」
杜鹃。
鹃形目杜鹃科的鸟类。
体长二十八公分,翼长十六公分,尾长十三公分的夏候鸟——背部是灰褐色,腹部是带有暗褐色斑点的白色。
「『入目皆青叶,山上杜鹃连声啼,初鲤正逢时。——就是此则俳句里之杜鹃。虽然她们两人将其称为凤凰,然而并非如此气派之鸟,不足以令人联想到凤凰——引用那个轻佻小子之说法,『在这个国家,说到不死鸟比较容易联想到孔雀』这样。」
杜鹃拥有时鸟、不如归去、蜀魂、子规等许多别名——虽然至今几乎失去不死鸟的形象,然而昔日被视为往来于黄泉的候鸟。
非常适合中元时节的鸟。
不用说,这是日本人最熟悉的鸟类之一,比方说在奈良时代编纂而成,现存最古老的诗歌总集「万叶集」,歌咏杜鹃的作品就超过一百五十首——至于象徵的季节当然是夏季。
在日文把螳螂和蟋蟀的名字搞反的一千多年之前,杜鹃的名字就已经普及而且历久不衰,光是这件事就令人感到惊讶。
最大的特徵在于叫声——杜鹃的啼声非常特别,一听就知道是杜鹃的声音。现代依然会以「不如归去」形容杜鹃的叫声。
其中的鸦鹃甚至会捕食蜥蜴。
「然而不只是别名,杜鹃在各地之别称,多到令其他鸟类望尘莫及。那个小子就曾经说过不少,吾想想,光是吾记得的就有夕影鸟、夜直鸟、文无鸟——沓手鸟、五露鸟、好声鸟,还有——死出之田长。」
死出之田长。
死出——脱离死亡之鸟。
「总之,这些别称当然是其来有自——不用说,『死出』即为『脱离死亡』之意,脱离死亡之田长鸟——即为杜鹃。」
不过,忍表示这些都是听忍野说的。
实际上正是如此——曾经是吸血鬼的忍,只把怪异当成食物,当成粮食,当成餐点,当成伙食——忍并不是会对食物了如指掌的美食家。
虽然健谈,却不是美食家。
所以——这些知识都来自她所说的轻佻小子,也就是忍野咩咩。
在废弃大楼共度的三个月——忍野将许许多多关于怪异的知识灌输给忍,这就是其中的凤毛麟角。
但我不知道忍野灌输这种(对忍而言完全没必要的)知识有何用意。
「这种怪异,大致而言没有显眼特徵——极为单纯,浅显易懂至极,但因为是乏味之怪异,故难以做为研究对象。然而即使如此,此方面为那两个家伙之专攻领域,所以她们自然明白。」
不死鸟。
圣鸟,怪鸟。
凤凰。
「没错,不死鸟之特性仅此一项——不会死。绝对不会死——即为其存在之意义。虽然吾对此颇为不满,然而老实说,此种不死性质甚至凌驾于吸血鬼。」
甚至凌驾于吸血鬼的——不死性质。
不灭的性质。
宛如一块拥有生命的物体。
「俗话说『三世鹿一世松,三世松一世鸟』,鸟就是如此被视为长寿之生物。『鹤千年,龟万年』,能够活上千年,已经能归类为怪物了。吾至今仅活过一半而已。」
是的。
不只杜鹃,即使放眼全世界,也经常将翱翔于天空的鸟影射为生命本身——「婴儿是鹈鹕叼来的」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或许是因为鸟类筑巢、孵卵、竭尽所能养育雏鸟的样子,对人类来说是浅显易懂的写照——和自己养育后代的过程相互呼应。
比起其他的哺乳类生物,鸟类的养育行为确实和人类相近。
然而——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杜鹃反而应该排除在这种类型之外。
因为杜鹃经常被举出的另一个特性,就是托卵行为。
托卵。
除了杜鹃,俗称「郭公鸟」和「十一鸟」,同属于杜鹃科的这些鸟类,也同样拥有这样的习性。
趁着其他鸟类的成鸟离巢时,将鸟巢里原本的蛋推落地面,产下自已的蛋取而代之——让其他的成鸟孵化自己的蛋。
孵出来的雏鸟也不是乖乖接受养育,会把巢里原本就有的蛋,或是先孵化出来的雏鸟推出巢外——藉以独佔成鸟带回来的食物。
「关关子规,独生莺巢。吟不似父,啼不肖母。其翔何处?荒野溲疏。来我树杞,终日鸣兮。飨之惠之,愿尔弗去。橘花落处,永留居兮——此为刚才提及之万叶集收录之长歌。包括吾在内之吸血鬼尚未诞生于世间之远古时代,杜鹃就已经拥有此种习陛,令人惊奇。养育后代这种事,已经超越吾之理解範畴。」
吸血鬼不是以生殖行为,而是以吸血行为繁衍种族,所以忍确实不会对于鸟类的育儿行为产生共鸣——不过有一点必须追加补充,杜鹃科的鸟类进行托卵行为的原因,至今依然不明。
这种生态不只是吸血鬼无法理解,也超出人类的理解範畴。
与其说是尚未解明这种行为——正确来说是不知道这种行为的用意何在。
委由其他鸟类养育后代,表面上听超来似乎很有效率,不用花费太多劳力就能繁衍后代——然而一旦被发现就无从补救(雏鸟被发现之后当然就不会受到养育),即使整个过程顺利成功,托卵的这窝鸟也将绝后,使得能够委託养育的对象持续减少——既然是依赖其他种族进行繁衍,自己迟早会跟着毁灭。
听忍这么说就觉得确实如此。它们居然能以效率这么差的繁衍方式存活到现代。
「不死鸟的怪异,同样继承了杜鹃的习性,也就是托卵——不死鸟会对人类这个种族进行托卵行为。」
对人类进行——托卵行为。
对我的母亲进行托卵行为。
「以凤凰,以不死鸟的身分——进入怀孕母亲之体内转生。衰老之鸟飞入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火焰之中脱胎换骨成为新生命——此为耳熟能详之不死鸟传说。」
火焰。
火。
火中重生的——火鸟。
这么说来,杜鹃也是与月亮有关的一种鸟——
眺望子规吟啼处,残月高悬夜空中——这是收录在百人一首里的着名短歌。
所以叫做月火?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是荒唐至极的冷笑话了。
一点都不好笑。
「以这种场合而言,不死鸟投身之火,即为人类之母体。因此严格来说,不死鸟本次附身之对象,并非汝这位大爷之妹妹,而是汝这位大爷之母亲。令堂于十五年前,被怪异寄宿于体内,应该说寄宿于胎内——」
然后在一年之后出生。
脱胎换骨成为——阿良良木月火。
不死鸟。
「如同前阵子之火蜂,不死鸟同样属于没有实体之怪异——然而最大之差别,在于不死鸟可以化身为人类外型。不,应该说非得这么做——」
忍如此说着。
化身——也就是伪装。
伪物。
仿冒人类的——怪异。
不是真物,是怪异。
「整体来看,这属于无害之怪异,不会对人类造成危害——只不过是伪物,只不过是——不死之身。受到再严重之伤亦能恢複,得到再严重之疾病亦能迅速康复,活至寿终正寝,并且于死后——再度转生,以此种方式持续活至现代——这就是杜鹃。」
劳斯莱斯绝对不会故障。
我回想起八九寺所说,明明听过就可以忘记的这个都市传说——套用这样的句型,就是「杜鹃绝对不会灭绝」。
不会灭绝、不会受伤、不会生病。
就只是以圣域之怪异——凤凰的身分,持续转生。
持续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
让生命不断延续——并且来到这一步。
进入我母亲的胎内。
火怜是六月出生,月火是四月出生,从生日来看,简直是刚生下长女就立刻怀胎——不过如果以这种怪异的存在做为前提,这种不自然的现象也变得自然了。
有一个常见的谜题是这样的:「有两个女孩子年龄相同,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同一班,住在同一个家,而且爸妈也相同。但她们说两人并不是双胞胎。如果这两个女孩没有说谎,那她们是什么样的关係?」这个问题并不是只有「她们是三胞胎」这个答案。
如果姊姊是年初诞生,妹妹是年底诞生,那么即使两人是普通的姊妹,也可以符合这个问题的条件。
理论上,和火怜与月火一样,每年会有一段时间岁数相同的姊妹——确实存在。
基于这个原因,所以火怜与月火经常被误以为是双胞胎——不过这毕竟是罕见案例。
如同不存在的怪异。
是罕见案例。
不自然,而且自然。
「一言以蔽之,即使不死却不是不老——老实说,只要汝这位大爷以此种前提回想,反而有许多事情能得到合理解释吧?那位妹妹是不是经常发生一些令人讶异之事?」
如果问我有没有——有。
别说经常,像今天我就有所察觉。
她身上的伤——消失了。
她身上的伤——痊癒了。
从医生断言一辈子不会消失的旧伤,到不久之前留下的新伤——全部消失得乾乾净净。
即使伤口会癒合——伤痕也不会消失。
本应如此。
不然——就是异常。
「她似乎和吾和汝这位大爷当时之状况不同,并非维持着固定之不死性质而存在——但也是因此才能伪装成人类吧。虽然那个小子没有提到这一点,但吾对于不死拥有独到之见解,因此讲得出一番道理。依照吾之观察,不死鸟之不死性质,会与受到之刺激成正比。若是如同刚才那样,受到上半身被粉碎之致命伤,就会宛如吸血鬼瞬间恢複——然而若是不会威胁生命之伤害,将会刻意让不死性质逐渐发挥。这是怪异为了活在人类世界而习得之智慧——不,是怪异对于环境之适应。」
怪异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为了避免自己是冒牌人类的事情被拆穿,为了以人类身分活下去,这种过度强烈的不死性质,甚至是一种非得隐藏起来的累赘——只能用在刚才那种紧急状况。
确实——可以认同。
虽然牵强,却足以令我认同。
如果从校舍楼顶跳下去,无论底下有卡车的帆布车顶还是有任何玩意,一般来说都会没命——做出那种夸张的特技动作,却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居然只留下「光荣的伤痕」就没事?
又不是功夫电影——何况连这些伤痕,如今也已经完全癒合。
此外还有火炎姊妹的事情。
正义使者的游戏——如果像火怜那样拥有夸张的战斗技能就算了,但月火置身于这种偏激又危险的活动,至今却总是能够全身而退,真要说奇怪的话确实很奇怪。
曾经被绑架,曾经被围殴。
不可能每次都平安无事。
即使头衔是参谋,但真正具有攻击性格的不是火怜,而是月火。
何况——虽然真要举例就会没完没了,不过有一件更属于日常生活的特异现象。
阿良良木月火。
那个家伙,头髮生长的速度太快了。
明明没有使用假髮,但她的髮型每个月都能够大幅改变,仔细想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明明不久之前还是鲍伯头,现在却是零层次的及肩髮型,头髮已经比我还要长了。
原本短得盖不到眼睛的前发,不可能一个多月就长到及肩。
回想起来,神原因为很色所以头髮长得快——然而月火的状况,无法以这种玩笑话带过。
哈。
一点都不好笑。
异常的成长速度。
再生能力。
剪头髮当然不会威胁到性命,所以头髮没有那么夸张的再生能力——不过以新陈代谢的意义来说,月火指甲肯定也长得很快。
那个家伙的新陈代谢系统——太优秀了。
像今天,她也是大白天就在淋浴,而且仔细想想,我确实经常看见周火剪指甲——不过这是有人点醒才觉得不对劲,平常这都只是琐碎的小事,不会令我抱持任何疑问。
想得到的例子太多了。
存在于心中的头绪——太多了。
结果,这些异常状况——或许只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才刻意没有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