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造公寓民仓庄,二〇一号室。
战场原黑仪的住处。
我刻意没有事先联络战场原——无预警造访这里。
这也代表着我的决心。
民仓庄每间房都没有门铃这种时髦的玩意,所以我握拳反手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再敲一次。
同右。
我试着转动门把,没有上锁。
太没戒心了。
虽然战场原黑仪的近距离防御强固得宛如铜墙铁壁,不过基本上远距离的防御力极差。
至于战场原本人……
「…………」
正在三坪大的房内——削铅笔。
全神贯注。
无我的境界。
甚至没发现我溜进来。
削铅笔——这当然是一种保养文具的动作,高三学生做出这种行为并无不妥之处,然而在报纸旁边堆积如山的庞大数量(大约一百根?)该怎么说,在视觉阶段就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要譬喻,就像是上战场之前保养爱刀的武士。
「那个……原小姐?」
「阿良良木,问你一个问题。」
我认为她没发现我的这个推测,看起来是我搞错了,她只是没有将视线移向我——只是因为和削铅笔这项工作比起来,我的来访微不足道。
战场原凝视着削好铅笔的笔尖说道:
「即使偶尔带在身上的一百根尖锐铅笔,因为某些原因刺杀第三者,应该也叫做意外吧?」
「不对,是案件!」
是重大案件!
以铅笔杀人的事件,将会登上社会版头条!
「呵呵,那我会在这张报纸社会版上面继续削铅笔。」
「战场原,你冷静点!就算你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也没用,你刚才讲的并没有很高明啊!」
不要因为这种事,浪费你宝贵的笑容!
因为你是每天平均只笑五次的冰山美人!
削太多铅笔导致刀身变得漆黑的美工刀——应该是曾经插进我嘴里的那把美工刀——战场原拿在手上,将刀身的光芒射向我。
深黑色的光芒。
「总之阿良良木,脱鞋进来吧。别担心,我不会再监禁你了。」
「……打扰了。」
我伸手向后关上门,将刚才没锁的门锁好,脱鞋走到榻榻米上。室内只有三坪,所以用不着环视就能确认,里头只有战场原一个人。
「令尊呢?」
战场原和父亲相依为命。既然不像是在洗澡(有水声的话会听得很清楚),战场原的父亲似乎不在。
战场原的父亲是外资企业的高阶主管,听说几乎每天都没有回家,可是连周日也不例外吗——不,既然欠下庞大的债务,他应该没有所谓的周六与周日吧。
「爸爸在工作。」
事实上,战场原也如此回答。
「现在他正在当地……也就是国外出差。时机真好,毕竟总不能对爸爸做出绑架监禁这种事。」
「…………」
对男朋友就可以吗?
你这个罪犯候补。
「与其说候补,在你绑架监禁我的时候,你就已经是罪犯了……所以,如果我问你準备这些武器的理由,你愿意告诉我吗?」
「提问是你的自由。毕竟俗话说得好,求教是一时之耻,阿良良木是终身之羞。」
「不準用我的名字改写谚语!而且听起来超讨厌!我是终身之羞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阿良良木非常害羞。」
「绝对是假的!」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我隔着堆放铅笔屑的报纸,和战场原相对而坐。
战场原说道:
「我是要去和贝木谈判。既然阿良良木拒绝接受我的保护,我只能主动出击。」
「不準用『保让』取代『绑架监禁』。」
虽说如此,我已经明白那是战场原的保护方式——如果不是月火传邮件给我,我也不想刻意抗拒。
「不然的话,要再监禁一次看看吗?」
「你不是说不会再做了吗?」
「那就好。这么说来,我后来和羽川谈过——」
「咦?羽川大人……啊、不对,羽川同学有提到我的事情吗?」
「……你刚刚是不是说『羽川大人』?」
「我、我没说。我们学校没有霸凌行为。」
「有人被霸凌?而且是你?」
总之,虽然战场原在「铜墙铁壁」表面镀上一层「体弱多病优等生」的面具,但是即使骗得过班上同学,对羽川而言也早就不代表任何意义了……
羽川对她,应该不会只是温柔以对。
虽然羽川是一位大好人,不过她只是原谅恶行,不代表她会坐视恶行。
「要是你以本性行动,羽川应该会在各方面告诫你吧,不过别用霸凌这种字眼,听起来好像坏话。」
「我说了,我没有说过这种事。就算每天帮羽川同学擦皮鞋,也是我出自内心的服侍。」
「为什么你对羽川就这么必恭必敬!」
百分之一!
至少挪出百分之一关心我吧!
「总之……你说你要去见贝木?」
「对。不用担心,我打算儘可能以沟通来解决问题。」
「準备这么大量的铅笔,居然还讲这种话……幸好我今天有来这里。不过战场原,你知道贝木在哪里吗?」
「我有他的名片。」
战场原如此说着,从书包里取出一张老旧的纸片。
「这是他以前给我的名片,我至今没有撕掉真是奇蹟。虽然名片上头只有写手机号码……不过幸好他没有换号码。」
「是喔……给我看一下。」
这张简单朴素的名片,确实只有印着「贝木泥舟」这个名字、名字的平假名发音,以及手机号码。
不,还有一行。
上面印着头街。
「捉鬼大师」。
「……战场原,我现在要说一件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会被这种玩意骗得团团转,其实你也有错吧?」
「就是这种陷阱。会以这种脱线头衔自称的家伙,就不会令人觉得他真的是骗徒吧?」
「是这么回事吗……」
总之,在诈骗手法里,有一种就是刻意伪装成很像诈骗——我确实听过这种说法。
故意装得很像,令对方反而认为是真的——让对方认为「可疑到这种程度,就不可能真的是骗徒」。以一般状况来说,只会令对方起疑而没能成功,不过如果对方过度谨慎,反而会是很有效的手法。
「何况真要说的话,忍野先生不是也很可疑吗?贝木看起来反倒正经得多。」
「是啊,夏威夷衫和西装相比……」
这样应该说得通。
而且忍野也不是做义工……记得他就曾经向我开出五百万的费用。
但我不认为这是狮子大开口。
「……所以战场原,你已经打这个号码——和贝木谈过了?」
「对,那个人完全没变——令人烦躁至极。释放阿良良木之后,我可没有逍遥到哪里去——虽然被羽川同学骂过之后有点沮丧,不过也只有五个小时。」
「你居然沮丧了五个小时……」
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异常神经质。
看来她真的在羽川面前抬不起头。
贝木曾经被火怜用假邮件找出来(正确来说,使用这个方法的是羽川),所以使用手机谈生意的时候,肯定会有所警戒——不过他并没有放弃手机这项工具。
考量到名片的老旧程度,战场原能够联络上贝木,与其说是幸运,简直就像是一种奇蹟。
然而这个奇蹟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依照时间来算,你是在刚才打电话给贝木吧?」
「就是这么回事。居然能进行一位数的心算,不愧是阿良良木,真聪明。」
「瞧不起我也要适可而止吧!」
「你不擅长哪方面?乘法之后都不会?」
「加减乘除我都会!」
「这是怎样,自夸?」
「…………!」
就是自夸!
那又怎样!
「真是的,只注意到弗莱明左手定律,却直到最近都不知道弗莱明右手定律的家伙居然在自豪,真滑稽。啊、对不起,我不小心用了笔画太多的形容词,我不应该用滑稽这两个字。」
「我确实不擅长物理和国文,但我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科目也错了吗!」
「好好好,没错没错没错,阿良良木一~点都没错,永远都是我的错~!」
「确实每次都是你的错!」
「所以?阿良良木使用微积分导出结论之后想问我什么事?你是基于倒数与绝对值与根号的数学观点,才会上门找我吧?」
「你这个人有问题!」
「或许我这个人有问题,但我这个美人是正确的。」
「你不管是什么人都有问题!」
真是的。
一个不小心,就会令我质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家伙交往。
我想想,记得是因为喜欢她?
……喜欢她的哪里?
「我可以一起去吗?」
总之,既然她难得愿意问我来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直截了当说道:
「如果要去和贝木谈判——我也要去。」
「我可以把刚才那番话当作没听到。」
该说正如预料吗,战场原的反应极为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