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接下来的进展极为乾脆俐落,甚至可以形容成期望落空。这是否应该视为一种幸运就暂且不提了。
「好,我明白了。我就不再诞骗国中生吧,今后我不会继续宣传『诅咒』。阿良良木,关于那个充满活力的小妹妹——你妹的事情也不用担心,那终究只有类似安慰剂的效果,算是所谓的瞬间催眠吧——从她爱钻牛角尖的冲动个性来看,她的癥状应该会比常人来得严重,不过她虚弱的身体只要三天就能康复——真要说的话,就像是普通的感冒。还有,战场原,关于令堂的事情,我要正式向你谢罪。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我只是和你进行谘商,讨论你家人的事情,所以没有法律可以制裁我的行径,但是既然已经对你造成伤害,我也不能对此不闻不问。所以关于之前从令尊那里拿走的钱,我将会儘力归还——只不过因为几乎已经用尽,所以这方面或许得花费不少时间。」
身穿宛如丧服的西装,不祥的男性。
贝木泥舟如此说着。
战场原指定与贝木见面的地点——是这座城镇唯一一间百货公司的楼顶。在密室见面很麻烦,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也很危险,所以才选择这个地方——不过这也是吸取火怜教训所拟定的对策。
七月三十日,傍晚。
后来我背着火怜回家,虽然她应该不会再溜出去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以油性签字笔,在火怜脸上写下「只要是男生来者不拒」这种不能见人的涂鸦(也顺便在月火脸上写下「胸罩不好穿所以我没穿」,这是连带责任),然后与战场原会合。
就这样,来到了百货公司楼顶。
这里有一座小型游乐园,旁边附设一个小小的舞台。今天是星期日,所以预定会在舞台举办一场挺有规模的英雄秀(英雄战队大战恶党那种),我们假扮成等待表演开始的观众——进行会面。
漆黑的男性,以及两名高中生。
虽然绝对不是异样的组合,却肯定引人注目——而且引人注目反而是好事。
只不过,虽然当时成功击退,但曾经碰过火怜这根钉子的贝木,如果只是接电话就算了,他是否会愿意赴约来到这种地方,就我看来果然是一种赌注——然而战场原似乎抱持着某种奇妙的确信。
与其说是确信,更像是信赖。
在我们抵达现场之前,贝木泥舟就已经先一步来到百货公司楼顶,并且独自喝着罐装咖啡。然而在认出我们之后——
「嗯……」
他轻呼一声,将空罐扔进垃圾桶。
「记得——我在卧烟遗孤家门口见过你。是来帮妹妹报仇吗?你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孩子,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他以沉重的语气对我说出这番话,接着他看向战场原——
「不过战场原,你魅力尽失,变成一个平凡的女孩了。」
说出这番话。
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听到这番话,战场原回答:
「那又怎样?」
接着她走到贝木的正前方。
面无表情。
「不想再次见到你这种人——这种说法是假的。因为如果不想见,就会连第一次都不想见。但我现在应该要刻意这么说——贝木先生,我很想见你。」
「我则是不想见你。已经成为平凡女孩的你,绝对不是我想见的对象。之前见到的你宛如闇夜闪闪发亮——不,应该说宛如已经有所领悟,欺骗那样的你很有成就感。」
贝木毫不内疚——如此说着。
回想。
他果然会令我回想起忍野——以及奇洛金卡达。
虽然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不过像这样再度面对面,会觉得虽然没有任何地方相似,但是有唯一一个共通之处。
他们,都抱持着某种确信。
明知故犯的特质——是共通的。
同样位于认知一切,理解一切的立场。
灵活运用沉默与饶舌两项工具。
「是因为你吧——阿良良木。你帮这个女孩解决她心中的烦恼?」
「不对。我只是——帮忙推了她一把。」
「那我也一样。」
贝木如此说着。
表情不悦——充满不祥的气息。
「只不过,我是将她推向悬崖峭壁。」
「即使是现在——你也在对国中生做相同的事情吧?从后面推他们一把——推落深渊。」
从悬崖峭壁推落。
或者是——从弔桥上推落。
「是从妹妹那里听到的吗?对,你说得没错。不过乡下国中生的零用钱真多,让我短短时间就赚了不少钱。」
旁边传来脚步声。
我知道戟场原在逼近贝木——是打算进入应战状态吗?不,战场原早就已经进入应战状态了。
从抵达百货公司楼顶的那一刻开始。
或者是,从我口中听到贝木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开始。
或者是——
从贝木欺骗她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
「住手,好好谈吧。」
此时,贝木阻止了战场原。
「我是为了听你们要说什么而来,你们应该也是有话要对我说,不是吗?」
「…………」
「…………」
然后——贝木泥舟确实仔细聆听我们所说的。
接着他说——好,我明白了。
他承认所有的罪过。
表示会停止所有的罪行——甚至进行补偿。
有种期望落空的感觉。
乾净俐落——而且以我们的立场,这是出乎期待的满分结果,然而……
这真的出乎我们的期待。
他的回覆与其说意外——更令我们遗憾。
「……真是乾脆。」
战场原说出这种挖苦的话语——而且我也无法否认,这听起来像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先说出来充场面的话语。
「你认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说法?」
「你应该不会相信吧,战场原。」
贝木理所当然直接以姓氏称呼战场原。
对我也是如此。
「阿良良木,你呢?你相信我的说法吗?」
「……要我相信骗徒的说词比较荒唐——不过,到头来……」
我抱持着谨慎的心情继续说道:
「如果完全不相信你,对话确实就无法成立。贝木,你说得对,我们是来找你谈的。」
「嗯,实在冷静,一点都不像是小孩子——换句话说就是不可爱。你妹妹做事不经大脑,所以非常可爱。以这个意义来说,你不愧是哥哥。」
听起来并非挑衅。
但也绝对不是在称讚。
贝木如此说着。
「至少……」
战场原以简短两侗字插入话题,停顿片刻之后继续说道:
「就我看来,你并没有在反省。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
「这样啊,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说过任何谢罪与求饶的话语。两位,我错了,真的很抱歉,我极度反省,后悔不已——不,我该道歉的对象或许不是你们,我应该向令尊、向令堂——向我这次欺骗的孩子们道歉。」
「要我相信这种肤浅的道歉?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吧?」
「或许如此。」
贝木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沉重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但我直觉认为并非如此。
这个人——肯定没有愤怒的情感。
而且,不只是愤怒。
这个人——肯定不会对他人抱持任何情感。
「然而,即使我的话语全都是谎言,那又如何?我是骗徒,所以我每句话都是谎言,反而应该是诚实的表现吧——何况,战场原。」
「什么事?」
「只因为话不从心,就单纯认定这是欺瞒,你这种想法太轻率了。即使说出违心之论,但你为何能断定这是谎言?是言语在撒谎——还是内心在撒谎?是言语虚伪,还是内心虚伪?这种事情无人能够理解。」
「……可以不要过度惹恼我吗?虽然我看起来如此——但我已经很努力在忍耐了。」
战场原瞬间闭上眼睛。
这段时间——比眨眼来得长。
「要忍着不杀你,很难。」
「似乎如此。而且你就是在这方面变得平凡,如果是以前的你就绝对不会忍耐。」
「事到如今,我并不希望你还钱——因为我的家庭不会因而恢複。」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因为我花钱如流水,几乎没什么积蓄,差点就得为了还你钱而从事新的诈骗手法了。」
「……给我离开这座城镇。立刻离开。」
「明白了。」
果然还是乾净俐落。
贝木接受了这个要求。
俐落得令人不自在——备感讶异。
「怎么了,阿良良木?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应该用这种眼神看我。即使以结果来看并不严重,但我伤害了你的妹妹,你投向我的视线,应该更加充满仇恨才对。」
「……那个家伙某方面来说是自作自受,你这种人原本就惹不得,这种事即使没人告诫也应该要明白。」
「这你就错了。那个女孩错在独自前来见我——如果她想对我逼供,就应该像现在的你们一样找人助阵,那我应该就会毫不抵抗举白旗投降——就像我现在这样。除了这一点,那个女孩大致都是正确的。」
「…………」
「还是说,阿良良木,你要断定那个女孩是愚蠢的,将那个女孩否定为愚蠢的家伙?」
「我觉得她是正确的。不过……」
「并不强?」
贝木抢了我的话。
就像是早就想过这种事——就像是早就把这种小事思考过一遍了。
「那个女孩确实不强。但你不应该否定她的温柔。何况……」
在这个时候,贝木泥舟第一次——露出宛如笑容的表情。
非常不祥,宛如乌鸦的笑容。
接着他说:
「要是没有那种女孩,骗徒就做不成生意了。」
「你这样的骗徒……」
战场原开口了。
和我不一样,她确实以应该展现的憎恨视线——投向贝木。
「为什么要对我唯命是从?像我这种角色,你用花言巧语谁骗不就行了……就和以前一样。即使是你向国中生诈财的这件事,反正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吧?」
「战场原,你对我有所误会。」
贝木如此说着,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刚才看起来像是露出笑容,或许也只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