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主人必芳香四溢。
这并不是讲真的闻起来的味道。
我所讲的是主人其存在本身。理想的主人会释放出堪称为独特气息的东西。
领袖气质、女王气质,又或者说自信洋溢、魅力无穷,怎样都行。
简而言之,真正的主人会散发着强烈的气场,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着那就是『我的主人』。具体来讲,那是远处都能感到炫目的光辉,身临近旁则不由自主想要去跪拜的,令人为止慑服的气场。
我将那些能够明确感受到的气场归集在一起,统称为『芳香』。那是哪怕只看一眼,哪怕只看到冰山一角便能明白的东西。
主人必芳香四溢。
也就是说,我的主人——春风琴音小姐乃天下间最最芬芳之人。
那么,前面铺垫了这么多究竟要讲述什么呢?
不是别的,正是我——管家佐山夜助与我的主人,幸福每一天的记忆。
更详细地说,是交杂与日日月月之中的诸多事件,以及我的纠葛与烦闷等。但是,这里暂且把那些抛到一边,希望您能记住的事情只有一件。
我的主人——春风琴音小姐是最棒的。
她至高无上。
她完美无瑕。
她就是天使。
您能理解这些就足够了。
天使的保佑必与您同在。
* * *
恕我唐突。本人,夜助变成了椅子。
厚实的布艺窗帘、填满樯际的书柜、可爱的纯白色圆桌、蜂蜜色的<ruby>琉璃花瓶<rt>Gallé</rt></ruby>,在这个有诸多珍品点缀着的房间里,我正在椅子里面。这是一张坐上去十分舒适的红色皮椅。之所以舒适,指的当然是椅子内部。
这里较为狭窄,较为逼仄,被塞得十分饱满,感觉十分不错。
最美妙的还当属来自上方的重量。
现在,主人就在我的上面。我的主人——春风琴音小姐正轻轻地坐在我的身上。
我的主人美得不似人间之物。长长的秀髮乌黑亮泽,颜色较浅的眼睛犹如琥珀,樱桃小嘴就像洋娃娃,这一切部件都融汇在那瓷器一般雪白的肌肤之上。每当我拜见她的尊容,那极致的崇高便令我感到醍醐灌顶,有如洞悉森罗万象。
另外,小姐撒开来放鬆的手和脚犹如米洛斯的维纳斯像一般完美。如果你说米洛斯的维纳斯像没有手,那定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指摘。因为维纳斯像如果有手,那必定与主人的玉臂如出一辙。
我在椅子里,主人在椅子上。
没有任何问题。
天下太平。
正当我和主人正享受着惬意的午后余暇之时,忽然大门那边响起了铃声。
是入侵者妨碍我和主人惬意时光……更正,是有客人到访。我在椅子里面忿忿不平地蠕动起来,但主人却兴高采烈地回应了我
「夜助,你不用出来……久违地有客人到访呢」
主人从椅子上跳下去,然后应该是拿起来带画面的内线电话分机,对着话筒说
「好几不见。夜助现在抽不开身,您能自己进来吗?」
主人又回到了椅子上。
她之所以不亲自前去迎接,应该是不忍扔下椅子里的我一个人。我夜助喜出望外。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入客厅。
「打扰了。琴音小姐,您还好吗」
「托您的福一切安好,久远先生」
听过对话,我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他是拥有这栋房子备用钥匙的人,久远昭阁下。
主人所在的家族依靠曾祖父在明治时期打造的船舶产业为根基,如今事业发展遍布各行各业。主人的父亲春风孝明老爷过去担任集团母公司董事长,这位久远昭阁下当时便是孝明老爷的左膀右臂。主人的父母双双撒手人寰后,久远阁下便承担起了未成年人的监护责任,负责照顾主人。
由于主人现在芳龄已有二十二岁,已经成年,未成年人的监护责任已自然解除。但现在主人正在大学深造,为了让主人专注学业,便让久远昭阁下继续负责财产管理。
今年五十八岁的久远昭阁下摘下帽子(因为看不见,纯属想像)扣置于胸前,那张丝毫不显老的端正面庞之上露出笑容,对主人说
「我稍微腾出了点时间,便想和小姐聊聊」
「那真是非常欢迎。我和夜助都很开心」
久远阁下是位高洁的人,不忘老爷的恩情,从未心生邪念,一直完美执行着财产管理。
即便在我这个主人大人的管家眼里,他都是位重情重义的人。
他定期就会亲自前来探望主人,却又一直保持着不会太过亲密的距离。我知道,这让失去父母的主人感到十分寂寞。因此,我总是对他怀着有些複杂的心情。
「话说,夜助君在哪儿呢?都来客人了还那么忙,这到底是……」
「您要找夜助,他就在这里」
主人话音刚落便从我身上跳了下去。恰到好处的重量从我的身上离开。虽然无比遗憾,但主人说的话就是命令。
我拉开表面的魔术贴就从里面出来了。这种分离结构十分简单,这所房子里所有家具都是这样子,着实方便。
「久远昭先生,很抱歉有失远迎。夜助在此」
「<ruby>人肉座椅<rt>人间椅子</rt></ruby>!」
「您是指江户川乱步?」
总觉得久远阁下精神出现错乱,只见他一边嘴里「啊~、呜~」地呻吟一边胡乱抓挠头髮。接着他嗖地朝我指过来,向主人主张
「琴音小姐,你不能坐在那种东西上面!这绝对绝对不利于您的教育!」
「可是,夜助喜欢这样啊……」
主人还讷讷地嘀咕「另外,夜助还喜欢黑黑的地方」。
主人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到连太阳都禁不住羞愧地遮住面庞。由此带来的后果便是漫漫凛冬降临全世界。对我来说这是最基本的小知识。
「是吧,夜助?」
「主人所言极是。夜助我最喜欢漆黑狭窄又能感受到主人那羽毛般轻盈重量的地方了」
「哎呀呀,呵呵」
主人多半不太理解当中的含义。
久远阁下再次仰天绝望,接着这回又对我说道
「要不是看在你是个优秀管家,从前侍奉孝明老爷的份上,真的早就让你滚蛋了」
「能够侍奉在主人身边,我夜助每时每刻深感荣幸」
我面带微笑这样讲道。
好了,这里请您稍稍记住久远阁下说的话。
不管怎么说,眼下的第一要务还是接待久远阁下。
我为久远阁下端上咖啡,为主人端上红茶。
久远阁下就学业与日常生活等方面问了许多无伤大雅的问题。主人总是笑脸回应。一段不上长也不算短的时间过去后,久远阁下起身。
然后,他最后说了句多余的话
「令尊的事情实在令人遗憾,但小姐请不要萎靡不振,一定要打起精天神来。令尊的在天之灵也一定是这样盼望的」
这个男人着实不厌其烦,每次都会重複相同的一句话。他似乎当真认为这是在激励主人。
只见主人的脸上笼上愁云。这一定是因为这番话让主人想起了父亲。
主人深爱父亲母亲,爱的越深伤也越深,如今回首依然伴着痛楚。久远阁下不曾发觉这一点,是个十足的木头人。
木头人走了,留下了彻底无精打採的主人。
久远阁下虽然十分重情重义,但这样一弄,我对他的评价一下降到了海蛆级别。竟敢让世间至宝的主人伤心难过,你这混账海蛆难道盼着上天震怒,天崩地裂吗?
「……夜助」
「夜助在此」
「我,有些累了」
「我非常,非~常理解您的心情」
「所以,我想出趟门」
「明白」
出门很适合转换心情。
我举双手赞成主人的决断,兴奋地哼着歌着手準备。
好了,主人今天会去哪儿呢。
不论任何地方,主人去的地方一定百花争艳,小鸟鸣啭,<b>不缺事件</b>。
* * *
于是,我们遇到了抢劫。
在这里,大多数人一定会觉得,通常来讲出门怎么会突然遇到抢劫呢?
也有人会觉得问题不在这里,都遇到抢劫了我还搁这冷静地讲个什么?
但我恳请您暂且把这些问题先放一放,听我讲下去。主人在生活中本来就避免不了这类事情,她自诞之时起便背上了这样的命运。
恕我唐突地展开回忆。
我本意是想讲讲这次为什么会发展成遭遇抢劫的事态。
但在此之前,我想让您听听主人年方十岁那时的事。
那时,主人父母双双被杀。
那个连环杀人犯把大街小巷闹得鸡飞狗跳,兇手至今尚未归案。但在那之前,主人就已经遭遇过各种各样的事件。绑架、劫持、纵火、扒窃,那真是五花八门。
实不相瞒,主人是『吸引犯罪体质』。
她去的地方必然会掀起事件。
有时甚至碰巧在场的人突然而然就不顾一切地实施犯罪。这种体质并非承袭父母,而是主人天性使然。实不相瞒,主人之所有拥有这样的天性绝非机缘巧合。但是,主人对此一无所知。
总之,主人自很久前便一直暴露在种种危险之下。不过时至今日,主人成长了,不知算不算拥有了够抵御危险的力量——总之主人习得了特技。于是,主人便和我一起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好了,言归正传,讲讲现在的情况吧。
地点在一家非常普通的咖啡厅。就是公众光顾的那种,普普通通的店铺。
相比高档店,主人更喜爱这种地方。主人尤其喜欢私人经营的,可爱又令人内心平静的,氛围暖烘烘的地方。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家店俨然就是这种风格。
店内统一採用传统木艺装潢,正午和煦的阳光从镶有彩色玻璃的窗户洒进店里,彷彿唯独此处从现代的喧嚣中隔绝。
可能是店长的兴趣爱好,墙边摆着看上去价格不菲的吉他。此外,招牌菜的菜单上装饰着手工绘製的鬆饼与猪排三明治的插画。
店内除了我们佔据的一个雅座之外,再无其他客人。
我适才流眄一瞥,见厨房里空无一人,甚是冷清。
再看看柜檯内侧,那边依然一副要闹出持刀伤人的局面。
「冷、冷静下来,春浦!」
「不,店长,我很冷静。我是认真的」
此时我心想。
白痴吗?
人的犯罪动机基本是为了钱,所以先假定这次也是抢劫事件。
可是,店员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店里拿刀对着店长实施抢劫。你倒是打样之后再动手啊。
你很清楚收银台的位置。或者索性趁晚上正大光明地进店去偷,然后直接以内部作案登报报导得了。
不顾店内有客强行作案,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呢。
顺带一提,我们到这里的时候,柜檯里只有店长一个人。那个叫春浦的是后来进来的。他大概是从后门进来,然后锁上了正门,突然把刀亮了出来。那是一把摺叠式多功能野外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