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过了方便食品全灭事件,迎来了早晨。
我怀着悲伤睁开眼睛,但我接着便以自认为平静的表情摇了摇头。根本没什么事情值得唉声叹气。
这是因为,这个世界里有我的主人。
哪怕这个世界充满绝望,只要主人还在它就会变成天堂。
然后,我身为主人的侍从,能够在最近的距离上感受那耀眼的威光。在这份荣誉面前,方便食品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再也品尝不到重油豚骨拉麵和浓郁芝士烩饭我也……我也……我还是好悲伤。我坦白,夜助的修行还不够。我这个样子,实在愧对主人。
果然只能切腹谢罪了。
正当我认真苦恼着这些事的时候,一件可疑物品送到了宅子。
* * *
那是一个宅急便包裹,弄得就像捆包一样严严实实。我把它在客厅的桌子上拆开,随即里面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滚落到桌面上。看到那东西,我突然屏住呼吸。这一方面是因为吃惊,但最关键的还是那东西所散发出的,无比鲜明的『人的恶意』。
包裹里放的是两只人偶。
而且,玻璃材质的眼睛被打上×字印记弄坏,嘴巴也以同样的形式被缝了起来,而这恰恰与主人父母遗体上所受的伤如出一辙。说来令人沉痛,主人的父母是被人以非常残酷的方式杀害的。
人偶还附了卡片,我怒视上面所写的文字。
上面写着『我来接你』。
接着,我看向寄件人的署名。
左近司武光。
已经基本猜到会是这个名字了。
我们目前仍未收到他的消息。不过,我们仅仅被左近司氏招待过一次参加派对,他虽然给我们添了天大的麻烦,但我们之间应该并没有多深的过节。正因如此,当发现他的蹤迹时,通知我们保平安的概率应该并不高。姑且我个人曾向管家加山悟氏请求,一有左近司氏的消息请立刻通知,但这其实根本就没有保证。
然后,现在收到了『这个』。
我很犹豫,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让主人知道这件事。
检查可疑物品是管家的本职工作,这种情况应该採取的措施自然是二话不说直接交给警察。但是,希望您回想起来。
我毕竟是恶魔。
我希望主人对人类绝望。这也是我真正的心愿。与此同时,我内心又不想让主人遇到危险。夜助夹在想要保护主人以及想让主人堕落的两种心情之间进退两难,整个人都快碎掉了。
我彷彿是歌剧魅影,为世人所忌惮的怪物在地狱业火的灼烧中嚮往着天堂。
我已经完全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正当我备受煎熬之时,一个可爱的脚步声传进我的耳朵。
当我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主人已经来到我面前。
主人那双玲珑大眼在惊讶中张大,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人偶。我决不会看错,那对优美而充满理性的眼眸深处闪过动摇的光辉。
「……夜助,这是……」
「主人,这是左近司武光氏送来的东西,刚刚收到」
主人拿起留言卡片,微微颔首。
我有股不详的预感。还用说吗?我当然知道。只要让主人看到人偶一定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主人至今仍对已故的父母心痛不已。她内心的伤口太深,毫无治癒的迹象。而且,杀害主人父母的兇手至今尚未归案。只要能抓到相关的蛛丝马迹,主人什么都愿意去做。
其实这种事就应该交给警察去办,但这人偶很可能纯粹被当做恶劣的恶作剧。只要左近司氏本人按那种说法一口咬定,警察肯定不会继续介入。因此,我能够轻易地预想到,主人会要求与左近司氏当面谈话。
再看看眼前,主人眼中的动摇已蕩然无存,凛冽地开口说道
「夜助,準备出门」
「要出门吗?」
「对方似乎要来接我」
主人的话音中透着坚毅的决心。那是敢于放下自己的安危去面对危险对象的决心。彷彿一股电流从我背脊上窜过,甜美的战慄放射开来。啊,静静下定决心的主人是多么美丽啊!而且,主人应该会让我陪在身边!这是多么光荣的任务啊!我欢喜不已,血从鼻子里喷涌而出,这出血量感觉马上就会要我的命。但主人并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担心地对我补充道
「夜助,你认为你不能跟过来,但我内心又希望你陪在身边……你随时随地都在我身边,我不想唯独这次让你离开我。你怎么看?我知道自己的决断十分愚蠢,你还是愿意随我来吗?」
「夜助早已讲过。只要主人同意,不论地狱还是天堂都在所不辞」
「呵呵,你真的好温柔啊」
啊,主人,非常抱歉。夜助我并不温柔。
我由衷期望着通过这件事让主人您对人类绝望,阻断您成为天使的路。抱歉,我夜助对此没有丝毫愧疚。
不管怎么说,因为我是恶魔!
就这样,我和主人的危险冒险揭开了序幕。
左近司氏对主人父母的死究竟知道哪些隐情呢?他在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他说来接主人又是打着怎样的算盘呢?
主人这回究竟是会堕落,还是再次大获全胜呢?
我夜助能够蒋主人守护到底呢?
首先,一切都押在了左近司氏的迎接上————。
* * *
「恭迎小姐」
「竟然是您」
几小时后,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就是加山悟氏。
那张令人怀念的高雅面庞之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我还以为上次左近司氏的『游戏』肯定让他对主人彻底灰心了,但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他明知主人做出愚蠢的行为却不加阻止,我同样身为管家,不知是该尊敬他的忠心耿耿,还是蔑视他的愚昧,心中五味杂陈。以恶魔而言这不失为一种可贵精神,但以人类而言却混账透顶。
听加山氏说,正当参加派对的宾客们乱作一团準备向警方提出寻人请求的时候,左近司氏突然回去了。左近司氏给奉陪他『玩耍』的宾客们付了相应的钱,接着断绝了关係。
然后,他又向加山氏讲明了那么做的意图。
那帮人很可能会不知从哪儿得到风声,并没头没脑地过来干涉,所以事先把他们好好吓唬一番,趁着从他们面前消失的那段时间做好了準备。他说,他长年以来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我并不完全清楚主人的想法。但要成就主人的夙愿,不论如何都需要春风琴音小姐帮忙」
请不要把不明不白的事情当做目标就把别人家的主人牵扯进来,快滚回森林去……儘管忍不住这样想,但我决定服从主人的方针。
所以说,我决定跟着加山氏去找左近司氏。
我们再次乘上上次消失了的梅赛德斯宾士,之后前往羽田机场。飞机降落后,我们又搭乘计程车来到码头,去了售票处。船在H岛临时靠岸后,我们又乘坐岛上的渡轮前往目的地。
最终等待着我们的目的地,据说是左近司氏的私人孤岛。
光靠左近司氏的版税岂能买下这种地方。据说,这里本来就建有别墅,是左近司氏任公司老闆的父亲所持有的产权。还据说,过去这个地方充当类似于沙龙的用途,除了领导阶层,还有文化人聚集在那里,左近司氏的才华也是在那里练就出来的。然后现在,别墅被封得严严实实,岛也决定出售。
但是,左近司氏就是在那里等待我们进行最后的交谈。
他到底要谈什么呢?
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明知如此,依然穿梭于海风之中,向小道进发。
* * *
我们被带到孤岛上的西式别墅。
到此为止的话免不了会联想到上次的山庄,但这次的建筑由花岗岩建造,是用以抵御海风经年侵蚀的构造,说是从欧洲迁筑过来的。这所别墅面积相当广阔,很容易想像过去有许多的人来过这里。
进到里面,我们被带到高雅的会晤室中。
这里窗户被厚厚的窗帘盖住,脚踩在长绒毛地毯上甚至有种脚跟陷下去的错觉。暖炉前面摆着一把皮椅子。
皮椅子上坐着一位青年。
他抬起头。
我在万分惊愕之下屏住呼吸,张大双眼,发出丢人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嗨,好久不见啊,夜助」
坐在那里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令人讨厌的同窗之一。
换而言之,他是我恶魔中的老相识。
夜助当机立断行动起来,以全速冲刺扑了过去,把他嘴堵住后当即用胳膊勒紧。
「给我全力去死」
「慢着慢着慢着,投降投降投降」
谁听你的,绝不留情。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脖子被紧紧勒住居然还能说话,真够烦人。
「夜助,我觉得对素昧平生的人一见面就勒人脖子不太对」
「主人,您请放心,我和这家伙相互认识」
「勒紧朋友的脖子就更加不对啦」
「哈哈哈,容我更正,我不认识他」
「那不就成过路魔了」
欸,烦死了,尸体(预定)不要说话。不过算了,先不提对方是人类的情况,这么做对恶魔毫无效果。
我最终鬆开手,放开同窗。
同窗深深呼出一口气,把乱掉的衣服重新弄整理好。
我重新观察眼前的人物(恶魔)。他穿着棕色夹克和破牛仔裤,给人轻浮的感觉。脱色的头髮和色素偏淡的眼睛进一步增强了轻浮的印象。但是,人不可貌相。
这家伙才不是什么轻浮的人类,是个恶魔。
顺带一提,我叫不出他名字。名字我多半听过,但忘乾净了。
那家伙在我和主人之间看来看去,露出像柴郡猫那样坏透了的笑容
「我有话找这位夜助聊聊,可以行个方便吗?」
我跟你才没有话可聊……虽然很想这么说,然而令人悲伤的是,我确实应该跟他谈谈。
我是恶魔的事被主人知道就麻烦了。
因此,我打算速战速决绞断他的脑袋,但那么做无济于事。取而代之,我必须给这个家伙好好提个醒。不过这段时间里,我不得不留下主人独自一人。看到我犹豫的样子,加山氏深深低下头,说
「请不必担心。我保证目前绝不加害春风小姐」
等一等,你是不是说了目前?目前对不对?
他对主人怀有歹意,也就表示他是我的敌人。我要咒杀你。
面对愤怒的我,主人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主人点了一下头,温柔地对我说
「夜助,你不用担心我。有话要谈就单独去谈吧」
「可是主人……」
「我真的没事」
主人郑重地这样讲道。但是这个地方可谓是敌人的大本营,让我把主人独自留在这种地方,我做不到。可就在这时,苦恼的我耳边响起恶魔的呢喃
「你要是继续撒泼耍赖,我就揭穿你恶魔的身份喔?」
魔鬼!
恶魔!
下地狱吧!
滚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