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的八月三十一日,闹铃响之前我就醒了。
想要起身的瞬间,彷彿有两个气球同时在头骨和胃中膨胀般的痛楚涌起,令我从床上滚落。我抓住床单的一角开始呕吐,可吐出来的只有胃酸。毕竟昨晚什么都没吃就睡了,这也难怪。
看向手机。早上六点多。
只要有那个心,醒来的时间这种小事还是想变就变的。但和平时比起来,头痛还有呕吐感都要严重太多。何况我基本就没怎么连续回溯过三次。
我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等着疼痛退去。虽然我早起了一个小时,可再这么下去,能够行动的时间岂止没有增加,反而比之前更少了。
我满是口水的脸磨蹭着地板,好不容易站起身体,下到一楼沖了个澡。
家里人还都没有醒。
我将冰箱中还剩半瓶的水喝乾,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消化回溯前的事情。
哪怕我没有在学校露脸,杀人现场最终还是变成了图书馆。
为何?我都特意从墓地那翻围墙进的学校,莫非这都被兇手注意到了?
不对,哪怕是这样,也很奇怪。
纯香学姐14:10的时候在图书馆借了书。远在我进入学校之前,她就已经在图书馆了。
那么兇手在学校看到我,于是放弃在学校动手,转而和纯香学姐一起去了图书馆,这一假设就不成立了。
对啊,那就是说——
改变了行为的不是兇手,而是纯香学姐吗。
第一次的纯香学姐一直在学校。所以兇手也是在学校杀的人。
第二次、第三次的学姐去了图书馆。所以兇手也去了图书馆,将她杀死。
很合逻辑。问题在于,为什么学姐改变了地点。第一次和第三次,我直到杀人发生之前都没有在学校露脸。究竟是什么因素影响了学姐的行为,又是怎样影响的?
突然手机开始震动,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原来是闹铃。已经七点了吗。好不容易靠毅力赚来了一个小时,结果只是随便想想事情,就已经过去了。现在必须去拉住灯子,不然就要发生事故了。
当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件事。
是灯子。
灯子的行为变化了。
第一次的她被卡车事故吓得跌倒,膝盖被擦伤,为了保险便没有去社团活动,去了医院。那次她没有去学校。
第二次和第三次,因为我进行干涉令她避开了事故,她才会一早就去了学校。
那么——这种假设便可以成立。纯香学姐也一早就到了学校,碰到灯子后两人说了些什么,于是她不再待在学校,去了图书馆。死去的学姐是穿着校服的,这可以证明她去过学校。
她和灯子说了什么,才会令她不再有待在学校的理由?
想不出来。两个人是因为美术社认识的,碰见后会说什么都不奇怪。
要说共同的话题——难道是我?
没错,假如说灯子对纯香学姐说我也来了学校。然后因为昨天的事情比较尴尬,学姐不想和我碰面,因此去了图书馆。
姑且,是符合逻辑的。
我冲出家门。抓住了走到路上的灯子。
「诶。怎么了你。」
看到气喘吁吁的我,灯子表现出明显的疑惑。总之,一定不能让她去学校。可要怎么做?
「呃,那个……灯子,你作业做完了吗?」
情急之下,我如此问道。
「当然做完了。今天可是放假最后一天哦?」
灯子一脸无语地回答我。
「我数学做到搞不懂的地方后就放在了那里,还剩下好多……就想着能不能给我抄一下之类的……」
我这借口找的还真是丢人。而更加丢人的是,作业没做完这件事还是真的。
「抄可不行啊。作业得自己写才行。」
「啊,嗯,你说得对。」
更何况,抄作业的话只要借来笔记就行了,哪还有理由把灯子留住?
灯子一脸不满地嘟着嘴,犹豫了一阵后再次开口:
「你自己写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不懂的地方。」
「诶?不不,那就不用了,你不是还有社团活动吗。我一个人就行了。」
为什么要拒绝啊,我在心中责怪自己。难得对方给出了理由不是吗。顺着她的意思来不就好了。
「你不就是因为一个人写不了,才一直拖到今天?」
「唔……这,倒也是……」
「反正我是自行练习,休息一天而已,算不了什么。」
那就拜託你了,我如此说着,低下了头,罪恶感填满了内心。
「那来我房间?还是去启太房间?」
「我家现在太乱了,还是去你家吧,不好意思。」
令她费太多心,我实在有些惭愧,因此过去的时候我还带了家里冰箱中的哈根达斯。记得应该是父亲买来的,还没捨得吃。之后得偷偷再买一份补上。
已经不记得上次去灯子的房间是什么时候了。小学的时候我还经常拜访,但到了中学,灯子开始认真练习游泳后,便没了机会。虽然很久没来,但这里完全没变,令我放下了心。房间里堆满了龙猫和宝可梦的玩偶,充分体现出她的爱好。
我也受到了灯子母亲的热烈欢迎。
「启君,好久没过来了呀。中午也在这里吃?」
「啊,不麻烦您了,中午之前应该就会结束。」
「妈妈你就别操心了。喝的也让我们自己来就行了。」灯子一脸厌烦地将母亲赶了出去。
而灯子教我的时候也非常仔细,令算是将她骗来的我内心感受到着极度的内疚。一想到如今纯香学姐也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死亡,我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什么因式分解什么二次函数,可我又必须在中午之前告一段落,前往学校。必须要认真学习。
总算做完一页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件事。
是不是其实只要和灯子一起上学,让灯子不要说出去就好了,根本不用撒这么麻烦的谎将灯子留下来?就说即使遇到纯香学姐,也不要告诉她我来学校了。
而我也只需要到了学校后立刻去寻找纯香学姐。仔细一想,第二次和第三次我都没有尝试去学校找学姐。
可是,作业还剩下很多。毕竟是我提出来的事情,要是做到一半就说出果然还是去学校吧这种话,对灯子也很不礼貌。还是做完算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学姐就应该还在学校。第一次即使这样,至今为止我也一直採取和第一次相同的行为。我和灯子都没有去学校。如果我就这样悠閑地待到下午,那么学姐就应该会在学校背面,倒在血泊之中。
刚好下午两点,我做完了所有问题。
「真的太感谢了。帮了大忙。」
我将笔记和教材收拢,站了起来。
「现在去学校?」灯子带着睏倦的眼神问道。
「诶?嗯、嗯。」
「那要不我也一起去吧。现在去的话也能游挺久的。」
我回到家,迅速换好校服,然后和灯子一起朝车站走去。
「出什么事了?」
电车内,灯子如此问道,令我吃了一惊。
「出什么事?」
「我哪知道。是我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还那么差。」
如今是第三次《回溯》之后了。我的脸色想必相当糟糕吧。
「图书委员会的工作完全乾不完」我回答道。这倒不全是谎话。
「久米泽学姐呢?準备考试让她没精力去委员会了吗。」
「嗯,差不多。」
看到她提到纯香学姐,我便想顺便问一句。
「那个,灯子,你昨天和纯香学姐——」
问到一半,我止住了话语。
灯子(或许)遇到纯香学姐不是在昨天。而是已经回溯过的今天。好险,感觉变得迟钝,令我差点问出莫名其妙的问题。
「之后你要是碰到纯香学姐,能不能用LINE通知我一下。我有事情找她,可又不知道她联繫方式。」
灯子眨了眨眼。
「……你们那么经常在一起做各种事情,却不知道联繫方式?」
曾被道永学姐攻击过的地方再次收到了伤害。真的太痛了。
「好吧,没问题,不过我到了就直接去泳池,大概碰不到就是了。」
「嗯,没碰到就算了。」
没错,灯子第二次和第三次都一直待在泳池,应该几乎没有机会接触纯香学姐才对。有可能的话,也就是一大早前往更衣室的路上。这么一来,我的假设就不是那么可信了。我有些静不下心。
不对,哪怕产生了什么影响,这次我一直都和第一次做了一样的事。那么这次也应该没有变化才对。至少纯香学姐会在学校里。去找到她,然后看住她。
两点四十五分,我们到了学校。和灯子分开后,我立刻前往教学楼边上的楼梯。
道永学姐站在画架前,双手抱胸。我本打算只是确认下她是否在楼梯后面,然后就悄悄离去的,可还是她眼尖地发现了。
「咦,柚木君。早啊。」
道永学姐用画笔的柄咔哧咔哧地挠着脑袋。
「你来学校啦?图书委员?真不容易啊。看来没工夫去美术社了?」
「啊,嗯,呃,我刚刚过来,所以。」
这下糟了,我心想。为了不影响未来,我本打算尽量不跟人接触的。
然而道永学姐的下一句话令我大吃一惊。
「这样啊。久米泽学姐好像刚刚回去了。真可惜啊,你们俩正好错过。」
「……回去了?」
「嗯?我看到她出了校门。」
「是、是什么时候?」
我下意识地靠近道永学姐。
「这就不清楚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三十分钟……?左右吧,或许还要更久一点?」
「那个,呃,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你说去哪了?不是回家?不对,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到了她,没和她说话。」
我转过身,朝玄关口跑去。
走出校门后,我立刻拦住了开过来的出租。
空调开得过猛的车内,我挠着安全带,内心拚命地思考。为何未来又有了变化?不知纯香学姐去哪里了。要是回家了还好。可如果她去了图书馆。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但没有像上次一样听到警笛。耳边传来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分开树林,通向图书馆的上坡处也没看到警车或是救护车。到达广场,付完车费后我沖了出去。伸手挡住一旁袭来的猛烈阳光,朝建筑物背面跑去。既没看到蓝布,也没有警察的身影。我终于成功阻止她被杀了吗。还是说她死在了其他地方?
然而,哪一种都不对。
建筑物与树木的影子遮住阳光,将我包住。汗水喷出,甚至渗进了眼睛里,令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我用手背擦了下眼睛,再次凝视着那个。
纯香学姐仰躺在比其他粗了一圈的橡树根部。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朝向一侧的脸庞,烧灼着她煞白的皮肤。喉咙被一口气割开,伤口从下颌关节斜着延伸到锁骨间的凹陷处,过了夏季便枯萎的林地杂草上,血液逐渐蔓延,颜色比上次看到的还要鲜艳许多。也没有什么味道。甚至产生了美感。
我——这次是第一目击者啊。
她死去没过多久,血液还很鲜活,闭着双眼的脸庞也仍然残留着一丝生气,看着十分平稳……不对,话说,她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叫救护车的话,她是不是还能得救?
我本想翻出口袋里的手机,但还是放弃了。
不行的。即使还有气息,她也不可能得救,就算万一真的得救,也或许会留下重度残疾,更何况这种情况反正是要回溯的。
反正要将其消除。
聒噪的蝉鸣重重地压在我的肩膀和脖颈,我的内心则愈发冰冷,愈发昏暗。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已经失败三次了。不管做什么都会适得其反。大概下一次也会失败。
而每到那时,我都只能回溯。
现在必要的是情报。没有工夫去叫警察或是救护车。我可是第一目击者,这种好机会可不多。必须要调查一下。
兇器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一把雕刻刀掉在那里。刀刃和刀柄都沾满了血,但我还是隐约看到上面刻着金色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