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下课铃刚响,就收拾东西,下了楼梯的我,在楼梯口看到那华丽金髮的一瞬间,就躲进了鞋柜的暗处。那是把室内鞋放进鞋柜里,取出鞋子的绀野。她接下来大概是要去社团活动。腰上缠着学校指定的运动服,夹着训练计画的文件夹和书包一起被她抱着。
本以为她就会这样穿上鞋直接参加社团去了,不料她放下包背靠在了鞋柜上。绀野转了转笔,开始在文件上写些什么。
这种事现在不在那里做也可以吧。
特意待在鞋柜那里的理由显而易见。绀野鞋柜的下一个就是田崎。我的鞋还在鞋柜里,无非就是我人还在学校里。鞋柜就一定是为埋伏我最好的位置了。
「哼……给我快点来啊」
这对于绀野来说大概是无缝可击的作战计画吧。和她不同,我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并不会有特意留在学校里的理由,能在我打算直接回家的时候抓个正着。也没有必要特意去找,毕竟鞋柜的位置三年共通。
话虽如此,但那个计画的前提是,不暴露给我。
我压低脚步,悄悄地拉开了距离,逆走于前往鞋柜的学生人流中。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面跳的傻子是不会有的。往里面跳的理由也好,和绀野交往的义理也好,我全都没有。
再过一段时间,绀野就必须去参加社团活动,从鞋柜那里消失了。我只需要到那时为止随意打发打发时间就好了。
在校舍来回走动的最后,我到了这块地皮边缘的一所建筑物。这是一座由图书室,学习室还有不知有何用途的多功能室构成的别馆。多功能室上了锁,学习室里只有一些为了考试而杀气腾腾的三年级学生,令人窒息。
就在角落里複习一会儿好了。我这样打算着,打开了图书室的拉门。
纸的味道瘙痒着鼻子。大概有两米高的书柜上书满满排列着,室内空着的地方星星点点地放着桌子和椅子。
一进门那里的前台空无一人。探头向那看了一下,行李还在那里,大概是刚好有事离开的节点。对于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到这里的我来说十分方便。是图书馆里没有人吗,空调的风声和我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大。
「嗬咲」
在路过的书架之间,一个尽全力踮脚,收书的女生进入了我的视野。
是林。
哪怕她闭起眼睛,努力伸手去拿,也够不到好像是想收书的地方的书架最上面。踮起的脚尖在抖个不停。
我无法无视这种样子的林,是因为这段时间受她帮助的恩惠吗?
「不放个踏板之类的东西吗?」
「欸?」
从林的手中取过书,插到书架上的空隙中。在我朝下看时,茫然若失的她也抬头看着我。
「咦,田崎君……?」
「说起来,在决定委员会的时候,你参选图书委员了呢。」
「啊,是的。今天就是那个,值班的日子。」
「这样啊。」
哪怕没有特别理由也要在委员会里加班的图书委员真是可怜。我边看着林抱着的书,不由得这样想道。
是因为我一直盯着她吗,林好像很为难地游走着眼神。
「那个,田崎君是来借书的吗?」
「不,只是想打发打发时间。」
「这,这样啊。」
好像是要掩盖过困惑,林稍显羞涩。
大概对于林来说图书室不是这种用途的地方吧。
我稍微,有点犹豫地说出了不知该不该说的话。
林曾经帮过我一次,绀野也不一定不会来图书室。
「其实绀野正在楼梯口埋伏着我。」
「欸?」
「所以我在这里的事情还请你保密。」
「……好的,我会保密的。」
在我「啪」地一声合手拜託时,林把手指抵在嘴边。
对于她能保密,我放心地鬆了口气。
「要在这里少待一会儿的话,要读些什么吗?」
林重新抱起书,对我问道。
说实话我几乎不读书。要说不读到什么地步的话,甚至连现代文的课本都只读上课要用的那几页。也没有那对一直在海外飞来飞去的父母给自己读过什么书的记忆。他们所说的任一工作都是不亚于好莱坞电影的夸张,我就听着这些话被养育起来。真是奇怪的父母啊。
虽说如此,断然拒绝林的提案也不好,我便随口说道。
「虽然没有特别想读的书,但林如果有推荐的话,我也想试着读一下。」
林的表情,因为这句只是场面话的话语,变得丰富起来。
「这样的话,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你先找个座位。」
「哦,哦哦。」
大概收拾一下拿过来的书要好吧。算了,林既然说可以那就可以吧。我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等林回来。
不一会,便听到一阵啪嗒啪嗒轻快的脚步声。
「让你久等了……」
「我慢慢读没问题吧?」
「这就是我的推荐——」
虽然我们的会话微妙地没有切合到一块去,但既然已经被当做耳旁了,那就忽略掉吧。她递过来的是一本深绿色丝绒质地的精装书。封面的中心画着一只猫。与在手上的大小不同,沉甸甸的。我接过这本书,翻了几页,这好像是一本连环画。
「『直至梦醒』吗?」
「是的,这是我最重要的一本书。」
最重要的书,吗?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后一页写有作者,翻译,出版年月日之类东西的地方。这大概是三年前被出版的书。
并且我注意到了另一个事实。
「这本书,是林自己的东西吗?」
这本连环画上哪里都没有像图书室书那样的借书卡和条形码。并且海外书的初版会在这简陋的高中图书室里,哪怕对不怎么读书的我而言也是不能相信的事情。
林不知为何害羞地垂下眼角。
「其实这是我祖母写的书,我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了……」
「祖母」
我再次确认了一下作者的名字。再看一下其他页,多半是个英国人。
「混血?不,四分之一混血吗?」
「虽说四分之三是日本血呢。」
把视线从哈哈大笑的林的林身上移下,我慢慢抚摸着这本硬皮书的封面。
「这么重要的东西,借给我好吗?」
大概是一直带着,反覆读了好几次吧。这本书上到处都有细小的伤痕,书页有的地方也是皱巴巴的。更不用说,因为这是在海外的亲人送的礼物而更加珍贵了。
「没有关係。倒不如说……我可能,正想让田崎君读一下呢。」
林仍是一副不变的笑脸。
我虽然稍感知到了一点违和感,但又无法将其作为具体的物像抓住,违和感就渐渐消失于空中。
「这样吗。那在我读完之前一直拿着没问题吗?」
「没事,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那再见了,林向我鞠了一躬,走向了书架。
变成一人,就会特别在意图书室的安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坐在桌子前,翻开了最开始的一页。
『直至梦醒』
这是一个动物拟人化世界观的故事。
主人公是一只梦想成为画家的猫。
但是在身为食肉动物的他们当中,受评价的是狩猎本领,或者身体能力。也就是说,猎人才是最优秀的。既没有像猿猴那样能拿画笔的修长手指,也不能像鸟那样用美妙声音歌唱的猫们,处于一个与艺术家相去甚远的位置。
特别是会因画具弄疼毛和鼻子的画家,是猫们所避讳的职业。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猫们对于那些画画的动物嗤之以鼻。正因为如此,主人公虽然很想成为画家,却始终没能迈出一步。
虽然没能迈出一步,主人公还是寻找并收集了绘画材料。用马尾巴毛所做的画笔,刺猬刷,从远方山上采来的颜料,和身子一样大的画布,支撑起画布的画架。随着岁月流逝,买来的这些东西填满了房间,只论工具的话,这算是一个优秀的画家工房。
在这样的房间里生活着的某一天,主人公做了一个明晰梦。梦到了她在一个画材齐备的工房里画画。那是主人公的房间,有的是主人公所配齐的画材。在画完一副拙劣的画之后,主人公马上就跳了起来,不把粘在身上的颜料清理掉可不行。但她在现实中没有画画。虽然嗅觉和感觉都好像是那样,但这确实是梦。
主人公在那之后就经常做这种明晰梦了。白天作为见习猎人工作,在梦里就随心去画画。在梦里的话,就没人知道自己在画画了。一周一次的明晰梦,随着时间的流逝,间隔也变短了。最后变得每天都能做这样明晰梦了,并且这时候,连主人公都觉得震惊,画作变得可以按照自己所想进行创作了。
因为是梦,哪怕主人公在外面画画也不会被谁人做笨蛋。主人公从狭小的房间里跳出来,在街上画画,甚至去到打猎去的森林或者海边画画。意识到在现实中去过的地方的话在梦里也能去,只要是看到记住的东西在梦里也能发挥出来的主人公,为了丰富自己的梦境,开始精力充沛地外出。
同伴说她有所变化了,主人公也有了生活充实的自我认识——
读到这里我合上了书。
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涌上喉咙。既有着像是随后体验的既视感,同时又有一种想说「不是这样吧」的违和感。两者乱糟糟地混在一起,让我心里很不痛快。
故事什么的到底也是虚构的。接下来大抵也就是主人公和她周围出场人物变得幸福而结束。我也知道这种happy end是常有的展开。
哪怕如此这对于主人公而言是不是过于美好了?
我感受到的就是这种,嫉妒的感情。
理想和现实并存这种事是不可能顺利而又美好地进行下去的。
想要成为的事物,想要完成的梦想大抵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很清楚地知道着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