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話 持有朱紅之理的花

「总的来说，都是你的错。」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也没开，高坂就这样眼盯屏幕，对我说道。

「说的是呢」

放学后的电脑室，除我和高坂外空无一人。虽然也可能有「除了上课之外，这也不是什么顺路来的地方」这样的理由，不过今天是因为召开各委员会每月的例行会。文化祭实行委员会自然也不例外，议题是各个班决定要演什么节目。

说具体点就是把要提交的资料分发下去，然后解散。

在那之后，被高坂一句「我有话跟你说」带到了这里，到刚才为止的阶段，便是我在将黄金周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高坂一脸扫兴，摇晃着椅子靠背。

「本来就没对你抱有期待，想着早晚会变成这样，但你做得太过分了吧。虽说是千寻甩的你，但现在就已经和新女朋友约会了。她也就为此生气了。」

「没在交往呢。」

「没交往也一样！举个例子，千寻她把春人你甩了，然后嘛……然后就和篮球部的主力近藤前辈变得亲密了的话，你也很受打击的吧。」

她若无其事说出的这句话，使我的脑袋「砰」地晃了一下。篮球部的主力和经理。一个是在全国高中体育大赛上连战的体育系精英，一个是年级最高种姓的现充。要问起如此高规格的两人之间难道没有这样的传闻吗，自然是骗人的。

甩我是因为有了新男人？冷冰的思考掠过脑海。

「……没什么，能按照绀野的喜好来，这不是挺好吗？」

「很好，在说谎呢。知道了吧？这就是千寻的心境哦。」

但你和千寻大概都很固执呢，她叹了口气。

「千寻也是有自尊心和面子的嘛，不然春人哪怕和谁开始交往了，她都不会在那里找茬吧？不过还是会受到打击，萎靡不振吧。」

「……你很失礼啊？」

「这不是当然的嘛。千寻可是人家的挚友啊。」

轻哼几声后，高坂回答道。

挚友。这个单词，使我闭口无声。

「…………」

在告白之后决定交往的话，通常会变成情侣吧。只要不是相当潮的家伙，恋人只会有一位。高坂平然说出的这一句「因为是挚友」，令我一阵胸闷。

和以前与绀野的恋人关係相比，我感觉高坂的挚友关係更有实感。

「我像这样，温柔对待春人你」

嘿呦一声回到原来姿势，高坂敲打着键盘，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并不是为了春人你……虽说也可能有为了千寻的成分，但都是为了我自己哦。如果挚友千寻能看起来很幸福的话，那便是最好。如果看起来很悲伤就帮她消去。我并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但是我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围内，让她幸福。」

我真贪心啊，高坂小声说了一句。

「高坂你，好强啊……」

能够为身边人的幸福而行动，这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哪怕真有将其挂在嘴边并付诸行动的人，也只有一小撮吧。

不顾我的如此感慨，高坂害羞笑道。

「如果人家真强的话，这会儿就已经把春人给踢飞了哦。」

「真过分呢」

「毕竟春人在做过分的事情嘛」

把你踢飞的话，我就能让千寻变幸福了呢。高坂半开玩笑说道。

高坂按下回车键，站了起来。同时启动的，房间角落里的印表机吐出一张纸。高坂把它捡了回来。

「好了，读一读吧。」

「我一直在想啊，你在做什么？」

「做这个调查问卷。我们班不是没有派系吗？所以我就想收集一些有价值的意见。」

确实，今年班里没有影响力特彆强的人。也许正因如此，在四之宫的独断和偏见下，由桐谷担任班长那时也好，以及在桐谷主导下，决定委员会的时候也好，我都是随波逐流。

在被递过来的纸上，印着一个二维码。扫了之后，上面显示了一个选择题形式的调查问卷。我选择了「饮食」，按了一下紧接着显示出来的「咖啡」。接着就切换成了圆形表格，一看就能知道第一问和第二问各自的投票比例。

「真厉害啊。还能做出这种东西吗？」

虽说不太明白，但这东西十分方便还是可以理解的。

「去年的编程课，春人好好考过了吗？」

「……複製了优马的。」

「」

回想起来，当时的题说实话有点小难，就随便抄了一份。

「这么简单的编程，连一小时都用不了吧？总共才二十行啊？」

教科书不也就这么厚吗，高坂在拇指和食指留出空隙。

「我不读书你也是知道的吧。会头疼的」

「不，教科书这种程度还是读一读吧。」

儘管高坂半睁着眼，十分震惊，但学校的课题这种程度也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总之，节目的问卷调查就用这个吧。」

「交给你了。」

「被委任了，呢。」

印表机再一次咔嚓咔嚓作响后，我去那里取。印刷着『文化祭节目问卷调查』的纸张被吐了出来。在这期间，高坂关上电脑，收拾着东西。

高坂用从教室办公室借来的钥匙锁了门，头也不回，迈着轻快脚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夕阳西斜，窗框的影子像递帧前移的电影一般，将走在前方的高坂切割开来。

「之所以没把春人踢飞，是因为有着只有春人能做到的事情。」

高坂的目光，越过追上去的背影，捕捉到我。

「不管怎么说。春人和千寻的事情只有春人和千寻能想办法解决。我能做到的，只是在后面推你们一把。能明白我意思吗？」

「……大概。」

我也不是连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味都不能理解的傻子。

被绀野甩了之后，我和她断绝了关係。但是，那只是当做断绝了，我和绀野的关係现在仍保持着暧昧。是让关係恢複，还是彻底分手，我还没有决定好想怎么做。

我也知道，唯有那个绝对不能含糊不清。

「打扰了~」

打开教室的拉门，高坂把拿来的列印纸贴到了黑板的一端。咔嚓咔嚓地在上面用圆形字体添上了截止日期。甩了甩手，高坂「啪」给它拍了张照，鼓捣开了手机。大概率是要发到班级line群里共有的吧。

我百无聊赖，从敞开的窗户望着体育馆。隔着院子，对面的体育馆里传了响亮的口号声。

透过二楼的窗户，隐约看到了站在记分牌一旁的绀野。

如果我把篮球继续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想过的事情再次涌了出来。为了逃避篮球却选了篮球的强校，并且还和篮球部经理交往了，真是令人讨厌的偶然。

至少那家伙陪着我的话。

我低头看着那一头看不见发旋，乱糟糟的头髮，如此想道。小鸟游玲央。中学时代，三年间一起持续竞争的篮球部王牌，带领无名学校出场全国大会的功臣。自九月去美国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繫过的曾经的伙伴。

眼下那一头乱蓬蓬的头髮与记忆中玲央的髮型一模一样。也许是某处的社团活动，他身穿的运动服是从未见过的设计。

「如果能和千寻重来一次，春人想重来吗？」

我的意识被坐在窗框上的高坂拉了回来。我将她被五月暖风吹起的红髮，推了回去。

「……你也很在意这一点啊。」

真的能如桐谷所言，那么容易地分分合合吗。还是说只是我太迟钝，世界上的情侣其实都在重複这种程度的争吵呢？就这样又怎么样呢？

「毕竟啊」

在高坂要说些什么刚开口时，砰，教室的入口那里传来了很大的声音。

「还在想你到底去哪里了呢，原来在这里啊。」

这算怎么回事，我一边想着，一边拿起手机确认，才发现桐谷发来了好几条line消息。

「抱歉。到刚才为止我在电脑室。」

「那都无所谓了。本来就想如果哪里都找不到的话，我就一个人回去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微微散乱的头髮，「比起这个」桐谷紧盯着高坂说道。

「你们两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我把举起的手轻轻放下。另一边，高坂并没有一丝胆怯的样子。

「啊哈哈，这种程度很普通的吧？但像这样，像这样，可能就不一样了呢——」

这样说着，高坂一会儿搂住我的胳膊，一会儿把头搭在我的肩上。

咔嚓，桐谷压抑这怒气的笑容可见地出现了裂痕。

「你们在电脑室到底做了什么啊，我说啊？」

「做了什么呢——明璃是怎么想的？」

面对依偎在我身上的高坂直言不讳的煽动，桐谷被气得青筋直竖。

修罗场呢。

我边无感情地客观观察自身处境，边如此想道。

虽然压上来的东西比桐谷的要相当有肉感，当如果对此发表见解，教室便会如刮这暴风雪般令人冻僵吧。

「高坂，你还是适可而止吧。」

「好——的。」

高坂用像软体动物一般的动作把我解放了，从窗户上站了下来。

「要回去吗？」

「……我有话想对田崎君说。」

「我是无辜的。」

「这个就要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判断了。」

我什么都没做。就算这样大声叫喊，桐谷也不会相信的吧。我放弃和她争辩，决定在放学路上接受审问。

在离开窗户之前，我回头向体育馆瞥了一眼。刚才看到的那个乱蓬蓬的脑袋，正站在沉重的铁门前，深深吸了口气。

「请赐教——————！！」

瘦小的身躯却发出了令人联想到狮子吼的巨大声音。因为过于大，连院子里种植的树木上都飞出了鸟，练习的吆喝声全然静默。

「刚，刚才那是什么……？」

「好大的声音呢——」

桐谷和高坂都露出了各自的惊讶，但那并未将其从我意识中赶出。

那是我早已听腻，十分怀念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好像稍微有点事情。」

穿过走廊，刚在体育馆露脸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玲央在和别人争吵。

「都因为你们在做这些傻逼事情！」

「没能阻止他的我也有错。」

玲央被几名篮球部员给架住，优马看起来正设法与他相调和。在球场内，因为这阵胡闹，训练也处于停止状态。

虽然我后面跟着桐谷和高坂，绀野也混入在社员之中，但我还是踏入了体育馆。能解决这种惨状的也只有我了。

「玲央，你不是去那边的高中了吗？」

玲央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把脸转向我这边。

「春人！原来你在这里啊！」

无视物理法则，从被几人制服状态中脱离出来，玲央给了我一个激情的拥抱。力量依然是与外表极不相称地非同寻常。

「反应太夸张了吧，是去美国的原因吗？」

「可能是这样啊！不，只是因为那些家伙太太太讨厌了！！」

玲央带着笑容发火道。可能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