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沉入水底一般昏暗的房间。从敞开的窗帘射进来的光线,照在看起来很结实的办公桌和装饰着各类奖盃的玻璃柜上。在办公桌前坐着的是一脸严肃,双手紧握的白髮校长,我的旁边是玲央,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参赛队友的呼吸。
这是场梦。没过多久,我便察觉到了这一点。
甚至连突然从全国大会而训练的灼热体育馆叫出来,到这空调开得刺痛皮肤的校长室所带来的不舒服感,一切都和那时一样。蝉在远远烦人地叫着。棒球部那里传来尖锐的击球声。校长彷彿在不断品味着事实一般,不断重複着同一句话。
「是田崎个人停赛,还是球队在全国大会集体弃权,我希望你们,现在在这里做出决定。」
背后的队友吵吵嚷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只有一向感情外露的玲央此时格外平静。
「老师,春人他并没有错。」
「嗯。我也没有怀疑这一点。」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我们的错了呢?」
「因为那所谓的大人的社会,吧」
在那些平静的一字一句中所隐藏的感情,我无从知晓。
「那么,为什么」
为争夺全国大会出场的四分之一决赛对手,是全国有名的中学篮球精英学校。经过长时间的比赛,激烈地互相夺点,最终获得胜利,我和玲央他们拿到了全国大会的出场权……按理是这样。
如果他们没有企划复仇,并付诸暴力的话。
我成为了他们的报复对象,而优马便是那所精英学校的先锋。之所以没有瞄準顶尖球员玲央,大概是因为他身边围满了想要挖他的篮球工作者吧。因为优马改变立场,帮了我一把,我才没有被他们处置以私刑。如果没有他的话,当时被送到医院的可能就是我了。
当被告知优马需要手术,选手生涯无望时,我面如土色。然后在我知道对方以此为借口,将这次暴力事件的责任强加于我身上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此的不讲道理,我的情感远远超过了愤怒的程度。
作为承担罪责的方法,对方学校所要求的便是刚才校长说的话。
「要选哪一个就交给你们了。没有哪个都不选的选项。那样做的话,大概就会和对方学校展开全面战争了。如果发生了那种事情,你们到了高中也不愿打篮球了吧。」
校长应该也不是全无反抗。经过反抗和斗争,得来的让步,只有我被禁赛,或者队伍全国大会弃权,这两个选择。
队友们喧哗不断,说着「无论如何都想要出场全国大会」之类的话语。当然了。毕竟我们可是从强者如云的关东大会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堪称壮举的全国大会出场资格。如果只有我被取消资格,其他队友的夙愿就能实现了吧。
在我正想要接受这点之时。
「老师,我选择弃权全国大会。」
玲央直视着校长,斩钉截铁地说道。先前吵吵闹闹的队友,也像是被他的声音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安静了下来。校长的眉毛微微一跳。
「你觉得这样好吗?」
「在少了一个同伴的情况下,我也不认为我们能赢。」
「嗯,这样啊。」
校长的视线从玲央身上离开,环视着包括队友在内的所有人。虽然也能听到不满的声音,但也不会有人对队伍绝对顶樑柱玲央的意见插嘴。
「那么,我会向对方传达你们要弃权的。」
多谢,校长把话说完后,将我们赶了出去。
——就这样解决了的话,该有多好啊。
全国大会既已弃权,玲央便确定住赴美的方针,在九月乘飞机从日本起飞。在我从篮球部隐退,投身于完全不感兴趣的应试学习当中的时候,有关暴力事件的流言蜚语,就如揭开伤疤一般传入了我的耳中。
那究竟是谁,以什么方式流传出去的,我并不知道。我被当做破坏了出场全国大会这一夙愿的犯人挂了起来。不必说篮球部,整个学级,学校都不经调查,向我百般刁难。
哪怕是喊叫冤罪,也得不到任何信任。在数百人营造的氛围面前,个人的语言显得过于微不足道。所以我接受了一个人住在冬木公寓的条件,报考了县外的——没有熟人的高中。
虽说考上的可能性很低,但结果而言还是成功了。为了抛弃「篮球部的田崎春人」这一形象,我选择了高中出道。
这是不是最佳选择,我并不知晓。
但哪怕让我回到过去,我大概还会做相同的选择。
笼罩全身的疲惫感,使我从梦中惊醒。翻了个身子,仰面看向天花板。随意开着的门后面,能听到轻微的烹饪声,一道柔和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照了进来。挂钟所指时间已然超过了五点。
大概是关店之后,冬木来给我做饭了。
我昏昏沉沉的脑袋,如此想道。
应该是因为昨天淋湿透了的缘故,我发烧了。我还记得早上去了一次医院,回来吃完葯就睡了。放在床边的手机的锁屏界面上写着『保重』。是从桐谷那里发来的LINE,我让她帮我请的假。拿起同样放在一旁的体温计,插在腋下,随着一声电子音拔出来,已经退烧了。
『多谢了』
『我已经退烧了,明天就去上学』
消息发送之后,马上就显示了已读。
『要是退烧了,我就把发下来的东西给你带过去。』
『抱歉。』
『在考试前发烧,可真不走运呢。』
正如她所言。很不走运。我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回信,放下了手机。像桐谷那么聪明的话,休息个一天左右应该还是能应付过去的。但像我这种人,最重要的莫过于不听漏考试之前老师所说的「这里考试会考」。
就让桐谷给我看下今天的笔记吧。
作为代价,我已经做好了像黄金周那样被她拉住到处跑的準备,拿起了手机。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学习。』
应该是在我烦恼期间,桐谷发来的消息。这对我而言完全是求之不得的邀请,回覆了她一句『拜託了』。姑且是决定这周要和她举行学习会。
「哎呀,这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回头一看,高坂拿着勺子站在那里。
「高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说想看看你的情况,真佐就让我进来了」
「哈?」
她所说的真佐,是冬木的名字。就在我因为无法完全把握住冬木和高坂关係,陷入混乱的时候,高坂走出门外,端回一碗粥向我走来。我半起身子,高坂坐到了我的旁边,即床的边缘处。
「听真佐说你什么都没吃,就做了点粥,现在有食慾吗?」
「嗯,差不多吧。」
普通的鸡蛋粥。碗里盛着远超一人的分量。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多食慾,但别人给自己做的饭一点不吃直接拒绝掉,那还是会感到万分抱歉。
将「需要我啊~ 喂你吗?」这种玩笑话无视掉,直接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怎么样?」
「……出乎意料,还算好吃。」
「这个出乎意料,有点失礼啊——」
「好吃,很好吃,所以就彆强逼我吃了啊」
高坂从我手中强夺走勺子,想强行把这热气腾腾的粥塞我嘴里。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这样下去一般会烧伤的。
不知她在想什么,高坂把撇入退烧药的粥舀起来吹起。
「看,这样就可以了吧」
「你自己吃也能「不要抱怨」就好」
也许是已经对喂餐这件事感到满足了,高坂自己拿起另一个勺子吃起粥来。量大应该是为了让高坂自己也能吃。
「啊,对了。刚才林同学来过。」
「明明把我叫起来也没什么关係。」
「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吧。她探病带来的果冻饮料我已经放到冰箱里了。」
这样说完,高坂含着勺子从口袋里掏出了张纸片。
展开看一下,能确认是林给我的东西。
应该是在我睡觉的时候留下的吧。
「诶—诶—,我说,你和林同学是什么关係啊?」
高坂把身子靠过来,偷看着我手里的纸片。感觉她似乎对此很有兴趣。
我迅速将纸片叠好,把高坂扯开。
「和高坂没关係吧?」
「小气——,告诉我也没什么事不是吗」
「问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以春人为借口和她拉近关係?」
「为什么是疑问型?」
我这样一吐槽,高坂「啊?」一声,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林同学的话,我没怎么看到她和别人说话,所以就想试着和她说点话——」
「那就试着和她普通的说话。」
随便给高坂扔了个建议,我打开了纸片。
内容是完全面向病人,通俗易懂的一些话语。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只字未提。
「我会的嘛——」
也不知道高坂有无干劲,这段对话就被这微妙的语调结束了。
「说起来,做得可真好吃啊,我真是个天才」
「不要用别人的食材大吃特吃啊。」
顺带一提,我用的勺子目前还在高坂手里。
早上烧得厉害,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吃。在固状物久违地滚入后,肚子咕咕直叫。高坂扬起嘴角奸笑着。
「哎呀——肚子很饿吗——?」
「哼,只是生理现象罢了。」
「好了——就让我喂你吃吧」
高坂一脸得意的样子拿着勺子向我逼近。
她那样子就彷彿在说让我赶紧开口。我彷彿已经看到,等感冒好了,她以此为素材大肆玩弄的场景。
「快点张嘴吧,快点张嘴吧」
「哪里的恶霸地方官!」
(时代剧里恶霸地方官在强扒牢里妇女衣服的时候常说两次よいではないか,张嘴为活译。)
我被逼到床角的墙边,抓住高坂的双手阻止她继续接近。但高坂似乎也没有撤退的意思,我们就这样陷入了胶着状态。
在这里桀桀狞笑的高坂,突然收起了笑容。
「嗯,看起来没问题,我放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哪怕是在眼前教唆你,但还是会很担心的。」
谁担心谁啊。这种话事到如今也不必多问了。
「担心的话倒是给我帮忙啊」
我暗暗嘟囔了一句自己的辛苦,高坂听后嘻嘻笑道。
「难道我不是因为要治好你的发烧才来帮忙的吗?」
「不是吧!」
就在这时,传来了玄关门咔嚓开闭的声音。
如果是冬木过来看望我,那还能鬆一口气。
但是。
「……推倒病人,这类事情是不是太没有节操了?」
在把我推到的高坂对面,桐谷散发着凛冽的氛围,挺直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