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良的事情告一段落——这个说法有很大的语病,总之,天马由衷的对她给予自己缓冲时间这点感到高兴。
另一方面,即便不愿意依然得面对某件被自己弃之不顾的事情。与举债经营无法逃出还钱轮迴是同个道理。天马身上正背着名为学业的重担。身为一名高中生,可谓是应尽的本分。
期中考结束后已经超过一周,在全科目的考卷返还并公开排名的现在。比对自身的能力与目标后,既有人欢笑也有人灰心,但所有人此刻毫无疑问都能感受到一股谜样的解放感。对学生们来说,这般平凡的光景早已习以为常,然而一位可怜的男人却无法参与其中。
第四节课结束后的午休时间,被班导悄悄叫出去的天马,笔直的往职员室的方向前进。本该摄取卡路里的宝贵时间被夺走,照理会感到火大,但他深知这回是自己有错在先,因此没有半句怨言。
在这夏日连续高温持续的时刻,作为清凉商务政策的一环,职员室内的温度设定也被调高了。明明冷气设备完善结果却一点都不舒适,这点无论大人与学生都是平等的。
「嗯啊~,热死人了。明明才六月而已就热成这样…….啊,这话去年也说过呢」
女人邋里邋遢的依靠在椅背上,儘管是个与那一头暗灰色的秀髮十分班配的美女,但天马却鲜少看见她有做出符合自身外貌的言行举止。只见桌上摆着一盒疑似是午餐的烧肉便当。但她似乎也懒得打开。
「最近日本的气候真不对劲呀」
「深有同感」
「矢代,再继续恶化下去可不妙啊。想点办法」
「史上最胡来的要求来了……嘛,都有冷气了就忍忍吧」
「喂喂,眼光多放远点啊。在遥远的北极,北极熊们都快因为冰山消融溺死了喔。不觉得牠们很可怜吗?」
「妳又不是北极熊」
却~,女人不满的嘟起嘴唇。那鬼灵精怪的样子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身为班导的懒惰教师——相泽真琴今天比平时更加的无精打采。八成是从哪家居酒屋里拿的吧,只见她拿着印有鸡尾酒广告的扇子,对準衬衫敞开的胸口处不停扇风。此等风景想必会让某位醉心于她的篮球帅哥垂涎三尺吧。
「很不检点喔,老师」
但对天马来说无疑非常伤眼。看不下去的他忍不住提醒一声,但似乎是踩到地雷了,只见真琴的眼瞳中爆发出原太妹会有的闪耀光芒。
「吵死了! 当淑女在生理上会闷死啊! 衣服的布料每件都厚的要命! 这种痛苦你们这些家伙能懂吗!」
「……非常抱歉」
没想到真的炸锅了。虽然感觉是特定女性族群才会有的烦恼,但这种敏感的问题还是别太深入吧。
但是,虽说对女性弯下身时能隐约瞥见的诱人山谷兴奋是男人的本能,可一旦正大光明的在你面前露出来反而很扫兴,人类真是罪孽深重的生物啊。
「不过,多点羞耻心我觉得还是很重要喔」
「本以为那貌似旁白的解说还会继续下去,你这边倒是突然来了句鬼话呀?」
很好,处罚游戏。她说完便将扇子塞了过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开始替她扇风。
「哈啊~,复活啦」
心情忽然好转的班导。要是能这样忘记正事的话对天马来说在好不过了,
「今天召集大伙过来不为其他」
「……哀」
「我说那边的,不準摆出那种表情! 老师我本来也在休息中呀!」
面对能敷衍了事的工作真琴总是异常重视。移开烧肉便当掀开笔电,迅速进到试算表软体的画面。学年与姓名旁边写着『个人成绩单』几个大字,与天马方才在教室收到的纸本资料相同。
上面标注着科目别、综合总分.平均.排名,每所学校的样式长的都差不多吧。除此之外还附有与前次测验对比的图表、及不擅长领域的雷达图。去年开始便换成以这种格式公布成绩,当时的天马也对此佩服不已。
「矢代,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私立学校在这种地方也很踏实呢」
「啊啊,这东西很厉害吧。模板是椿木女史做的喔」
「嘿~椿木同学呀…………诶,椿木同学做的!?」
「印象中是一年级第一次段考后? 『这个版面实在太难看了,请让我做一个新的』意思差不多是这样吧,不过她讲得十分委婉就是了」
「那个人都干了些什么呀……」
做到这种地步学校都该发薪水给她了。敬畏的同时天马甚至感到了一丝惶恐。
「哎呀~,正因为如此她才一直是学年首席吧。世界上真的存在才女呢」
「所言即是」
她第一名的宝座这回依旧屹立不摇。前段班的学生排名每次都会被贴在走廊上,算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不过或许只有天马一人,是真正意义上理解到她究竟有多么厉害。
——即便发生那种事,也不会影响到考试啊。
儘管听上去完全是借口,由于那件事的影响,天马几乎无法集中心神在学习上。
会被叫过来的原因无非就是它。
「嘛,事到如今也不会说让你超越她什么的,那远比阻止地球暖化还不切实际。我也完全不打算强迫你」
「……是」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怎么了呀?」
啪。真琴敲了下键盘,叫出了天马的个人成绩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小到可怜的五角形图表。与玉米片包装上的营养标示截然相反,空白的部分大的让人遗憾。
虽说自己不怎么聪明,但随着在日积月累的摸索下,成绩也能维持在中段的程度。天马至今为止都幸运的徘徊在平均分附近,但这次的成绩实在惨不忍睹。伴随首次的不及格,自己也沦落到需要準备补考的下场。
「嘛,底下也多的是每次考试都不及格的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那副德性,所以也不会太惊讶」
这话是老师该说的吗,此时的天马连吐嘈真琴发言的余裕都没有,仅仅是凝视着虚空愣神。
「你的话嘛,因为落差实在太大了。所以老师有那么一~丁点担心,想说是不是有什么状况。这样会太管閑事了吗」
「您训斥的是」
「还没开始说教啦」
虽然她可能没打算搞笑,但眼前这位女教师拍膝的动作却十分逗趣。那无法想像一个年近30的人会有的率真反应,能隐约察觉到这是她独有的关心表现。明明视时间跟场合,哪怕自己现在被她念一顿也不奇怪。
说到底,真琴并不会对学生的成绩说三道四。不如说是近似放任主义。先不论身为教师那么做是否妥当,这也是天马喜欢她的其中一个理由,连她都忍不住发话了,由此可知这次的状况究竟有多么严重。
「非常抱歉!」
「呜哦?」
大概是没料到天马会突然低头,只见真琴反射性的后仰。学生会选举时不知不觉中也受了她很多照顾,所以才会如此乾脆的向她鞠躬。
「此次失败全是我自作自受,因为自己的过失。造成老师您多余的担心及困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道歉」
「总有种抄袭道歉声明会的感觉啊」
「不过……嘛,请当这话是我们间的秘密,我很清楚问题的原因在自己身上。姑且…….也以自己的方式做了断了。下次考试与过往一样,会以平均分数为目标加油的」
都要订目标了干嘛不订高一点什么,真是愚蠢的问题。天马做人的宗旨是不好高骛远。
「是,是吗。难得看你这么识相,老师我都吓一跳了呀…….」
明明天马给出了最完美的回答,但不知为何,班导却显得有些遗憾。只见她不停翻弄领口,甚至还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
「没啦,该说是变得很会说话吗……今天的矢代,有点太理性了?」
「…………」
彷彿在抱怨男人完事后不聊点枕边话就準备闪人一样。在天马来看,此等未知的感受,想当然无法带来任何满足感。
「不介意的话,要我找辰巳过来吗? 他应该会很乐意陪妳……」
「NO,Thank You !!」
真琴生动的口吻将厌恶展现的淋漓尽致。天马见状,默默地在心中为某个不在场的帅哥献上祝福。辰巳,加油啊,你是最棒的。
「臭小子……最近莫名会耍嘴皮子啊」
「弱点曝光的那一刻,妳就气数已尽啰」
「我记住了。有种别把话收回去啊」
「这是何意?」
「下次考试好好加油啊。要是不小心不及格的话……我会用一对一教学把你的暑假彻底染上我的颜色的,臭小子」
「……那对妳来说不也是拷问吗」
分不清她究竟有多认真,或许这也是真琴之所以是真琴的理由吧。
总而言之,说教环节这下也结束了。
就这样,两人再次回归自由,天马离开职员室、真琴挪开笔电打开烧肉便当。乍看之下应当如此。
「……呼~,接下来呢」
很遗憾的,她还没打算放人。真琴扭了扭脖子,彷彿像在说接下来才是正题。
没错。眼前的景象即使在普通人看来也十分弔诡——毕竟,在天马和真琴进行超越师生关係的友好(?)拌嘴的期间~~~她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别说动静了,甚至听不见她有呼吸。
一名高挑的女性默默的站在旁边,宛若一个精巧的等身人偶。
毫无瑕疵的乌黑丝髮像是经职人亲手梳理一般。理想的小脸蛋与纤细的四肢维持着均衡的黄金比例。脱下外衣的她看上去显得更加美丽。
无需多言,她正是本校的美女代表,能与丽良相媲美的杰出女孩。
「皇,轮到妳啰。妳应该清楚我为什么会叫妳来吧?」
「…………」
班导出声叫唤的女孩——皇凛华,但当事人的视线却死死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动也不动。不对,从那对双瞳中没有感受到她应有的倔强。
平时紧緻的端正的容貌,现在却鬆弛到像被去骨似的。那本该释放出杀气的眼瞳如今也失去了高光。讲难听点,她的表情一脸痴呆样。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啊—恩……我就当妳听得见继续说啰」
是判断等待她的回应一辈子都没法结束话题吧,真琴点了点滑鼠。随即唤出了凛华的成绩表。
直盯着别人的隐私资料实属不妥,天马因此撇开了视线,但其实也用不着看。当两人一起开开心心的被叫到办公室时,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额嗯……您是考试中途突然胃疼了吗~?」
真琴再次打出了不知道是在搞笑还是认真的问题。
事先声明,凛华的学业意外的(没礼貌!)好。虽然与常驻榜首的丽良相比略逊一筹,但也属于前段班的一分子。
据本人的说辞,这算的上一种免死金牌——当被生活指导员指正态度不佳,服装不整时,能以「我并没有耽误学业」的论点反击而特意打磨的刀刃。
非常符合她个性的理由,而且实际上确实拿到了亮眼的成绩,天马对此也很是感叹,果然她与凡人有根本上的不同。
「我个人认为,妳的状况比矢代还严重喔。虽说勉强压线了……但妳看看这个比较图。原来的成绩越高,下滑的幅度毫无疑问也在前段班。这已经远出日经平均(注)暴跌的水準啰」
(注:又名日经225,是由日本经济新闻社推出的东京证券交易所的225品种的股价指数)
「……对不起。下次会努力的」
「「咦?」」
错愕的天马与真琴异口同声的念道。两人一度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下意识的看向对方。
——她道歉了……?
竟然如此乾脆。无视年龄与身分差距,不论对象是谁,只要不认为自己有错便打死都不会低头的那个凛华。
要举例的话,就像某天东京的夜空忽然绽放五彩斑斓的极光一样。比起欣赏眼前夺人心魄的美景,会因这宛如天地异动前的徵兆感到颤慄的可不只有天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这样啊……」
咚,咚,真琴用手指敲着桌面,眉间浮现出闪电状的皱纹。
「发生什么讨厌的事了吗?」
「……没有」
「不介意的话,那怕一点点也好,老师也愿意听妳说喔」
「……心领了」
「说起来。最近变得好热啊」
「……是」
「皇妳不觉得胸部下侧很闷吗」
「……不会」
「顺便问下,今天穿的内裤颜色是?」
「……黑色」
真琴以谘商之名行性骚扰之实的行为,凛华并没有为此暴怒。心中的这股既视感,大概是源自过去看过的战争电影。俘虏的意识因为吐真剂的关係变得朦胧,开始回答审问人员质问的一幕在天马的大脑中复甦。
面对这位忠实呈现何谓麻木不仁的重症患者呢,
「坏了坏了」
一旁的庸医光速甩锅,嫌麻烦似的抓了抓后脑勺。只见那圆润的安产型屁股缓缓离开座位后,她将手放在助手男——不是,是刚好站在凛华身边的一般人,天马的肩上。
「矢代,换手。剩下的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