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交的友人

这是个碧空如洗的大晴天。

田亩相间的柏油路上，学生们以年级为别，分为不同团体行进着。这条街少有车辆来往，大家都和自己的朋友排成两列乃至三列，一边轻鬆地聊天一边走着。

今天是每年惯例的新生欢迎会。

除开来月下旬要进行修学旅行的二年级学生外，其他两个年级都要参加校外学习，而目的地便是距离学校四公里的八重丘公园。

这是为了和高年级以及同级生增进感情而举办的活动，对于独狼的我来说，应是相当痛苦的时间。

「总觉得待在这个队列里就像回到了从前一样。大家都那么的青涩可爱。」

与我并肩而行的前辈环顾四周，开朗地笑了起来。

大家现在所着的运动衫的颜色，以年级顺序从高到低分为红、绿以及深蓝，所以前辈在一年级学生中显得很突兀，当然并没有人注意到。

昨天放学后，前辈说着「明天我们一起去吧」对我做出邀请。就前辈的性格来说，她的此番举动与其说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很寂寞，倒不如说是在意依旧没有朋友的我吧。

能和前辈像这样一起走着我相当高兴。和在旧校舍共度的时间一样，我完全没有因孤独而产生任何寂寥感。

但反过来说，有关虚像的事情变得难以调查，对此我也挺头疼的。

自前辈十天前来到一年级的教室以来，放学后在旧校舍见面的一天天未曾改变，只不过，我们不再谈及有关流言和虚像的话题，凈是以书为首的稀鬆平常的閑聊，亦或者是我的学校生活以及学习上的事。

虽然心里很想和前辈商量一下困扰着她的奇特状况，但我知道这样只会让前辈担心，所以并未说出口。

不过直到现在，我想要帮助她的想法也丝毫没有改变。

因此我瞒着前辈继续调查了下去。我主要利用每日班会前的早间和午休时间观察虚像的动向。

「远也君，你好像很烦恼呢。莫非你对这种活动不怎么感兴趣？」

「啊、不，只是在想些事情。一个人待着时间又会变得很空虚，多亏有前辈在，我现在蛮开心的。」

「那就笑一笑吧。这是难得的交朋友的机会，打起精神来去交个朋友吧！」

「这种情况下办得到吗……」

就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一样，周围的人都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的确我听从前辈的建议，先别人一步去做一些小的善举（搬东西、倒垃圾、给教室架子上的花瓶换水等等），也许是我的良畜无害传达到了同学们那里，虽然只是在班级内部，至少现在我感觉不到他们的视线比之前更加厌恶。至于邻座的桥田，也变得习惯在上课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和我有话没话地聊上几句。

虽说如此，现在依然还是这种情况，如我所理想那样构建起可以毫不顾忌进行对话的朋友关係还是很渺茫的事情。

不过前辈似乎很有自信。

「可以可以，我也是在这个联谊会上交到了朋友。」

「虽然说得就像不靠谱的广告一样，不过，感觉前辈从一开始就有很多朋友啊。」

「不是哦。刚入学的时候，我都是和同一所初中的同学待在一起，还不怎么感和初次见面的人打招呼。从这一点来看，远也君算是那种不认生的类型哦。」

「总的来说确实。」

「那就鼓起勇气去打招呼吧。在这种活动的时候大家都情绪高涨，所以说对远也君的戒备心也会比平时鬆缓一些。」

「是这样么。」

「没错哦，所以首先要微笑。如果散发出令人难以接近的气场，那可就搞砸了哦。」

她用手指轻轻抬起脸颊两边，露出笑容。——好、好可爱。我可做不出来这么有魅力的表情。

「我办不到吧。我的眼神看起来很兇恶，所以做出的表情只会显得有所企图。」

「嘛，感觉上来说很难做到。不过没关係。在旧校舍和我聊天的时候，你笑起来不就非常不错么，只要保持积极的心态，自然而然就能做到。」

「欸，我平时是那种感觉吗……？」

「笑得这么开心，让我也会跟着不禁露出笑容呢。」

「这、这样啊。」

想到此前和前辈相处的喜悦表露在脸上，我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我一边保持着和大家步调一致，一边和前辈谈笑着，没想到不出一会儿便到达了目的地。

八重丘公园是以山顶为中心修建的设施。由于其位于标高较高的位置，自其上能够眺望到下方宽阔的街区，以及远处耸立的群山，是一个着名景点。

通往山顶的步道旁种上了一长排樱花树，虽然现在樱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但若是再早一段时间来，应该就能体验到那美丽的夹道而列的樱花树。

进入公园后，大家顺便就在广场上集合，分班拍摄照片，这之后便依次进行由学生会设计的活动（年级混合躲避球以及垒球）。

要是我参与其中，大家肯定会分散精力，没法尽情享受活动的乐趣，所以我便想着不参加这些活动，但在前辈「这可是加入到大家圈子里的机会哦！加油！」的强烈鼓舞下，无可奈何我还是决定参加。

一开始大家的还是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但这之后不知是不是游戏带来的愉悦佔据上风，沉闷的气氛逐渐消失……嘛，只有当我拿着球的时候，气氛才会又变得紧张起来。

接下来的娱乐活动也是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在提醒注意事项之后便来到了包括用午餐在内的自由活动时间。

大家都和自己关係好的人朝不同地方散去，而我则是独自寻找着前辈的身影。躲避球进行到一半时，她还在球场附近转悠，像拉拉队队长一样举起手臂高喊「加油！」为我应援，但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广场上似乎没看到，于是我便走到步道上去。

稍微走了一会儿，我走上一条岔路，而在这前方的亭子处，我看到了坐在下方L形长椅上的一抹红色倩影。

「……不对，那是虚像么。」

除她外还有一个学生，他们彼此间都能相互认知到，因此那个身影并非前辈。

她是众星捧月的人气者，因此在不同班级、年级混杂在一起的今天很难收集情报，于是我便放弃了，不过这正是个机会吧。正好也没找着前辈。

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躲在亭子附近的树下侧耳偷听两人的对话。

「————不好意思，让你特意到这边来。我觉得还是在人少的地方比较好商量。」

「没有没有~你能为我花时间，我超开心的。」

不出所料，他们要进行的是如平时那般的商谈。连在这种活动中也接受别人的商谈请求么。

到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显示，来找虚像的商谈者络绎不绝。我也有看见，不论性别、年纪，总会有带着烦恼的学生特地前往3A教室，依次等候和虚像商谈。

然后学生们就宛如寄託于神谕一般，向她倾诉烦恼。

内容多种多样，主要是学习、恋爱之类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其中也有甚至涉足家庭问题、不适合把一个学生作为商量对象的严重情况。

但虚像没有露出一丝不乐意的表情全然接受。为了贴近对方的内心，她常以温和的态度去倾听，最终做出无论谁都能够接受的準确回答，此番举态无愧于百相百解之清乙女这一称呼。

虚像不计得失的模样，在我看来很反常。对于既非朋友也算不上认识，只是同所学校的人，怎会如此亲密。

然而，就像是要打消我的疑惑，3A班的学生连看都没有看向虚像。在他们看来一定是日常光景吧。

也就是说，着重于像虚像那样和别人商谈，便是前辈至今为止所度过的学校生活。

换言之，这就是前辈所处的情况。虽然也有从她本人口中听说过，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商谈。前辈不堪其苦去倚仗少女像也是能够理解的。

再次了解到前辈的苦恼后，我更加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但是事与愿违，我找不到什么线索，离解决问题还差得远。

我也想过假装商谈，和虚像直接对上话，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我无法做到这一点。眼下只能继续观察敌情，直至发现决定性的线索。

我从树后探出半边脸偷窥他们的情况。

今天的商谈者是一个一年级的男生。他几乎不符合校规，打着髮胶，校服穿得很邋遢。从他慢悠悠的语气来看，他平时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轻浮男。

记得这家伙两天前也去过3A教室，那时候商谈的内容是关于学习的吗？据我观察，两次来找虚像商谈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虚像主要都是在教室里和别人商谈，如果商谈者怕被人看见，就会利用图书室等其他房间。

也就是说，从现在这种周围没什么人的情况来看，轻浮男的烦恼沉重得至于不想被别人听见……

但轻浮男却完全看不出问题有多严重，嘿嘿傻笑着说道。

「之前的事情太感谢了。茜前辈的教我的方法，很容易就能理解到位，这段时间我上起课来都挺轻鬆的。」

「那太好了。所以今天是有其他的烦恼吗？」

「对的对的。其实下周的黄金周之后就是我妹妹的生日，所以说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我不太懂女性的喜好，于是就想先来和茜前辈商量一下。」

「原来如此，情况我了解了——也就是说，只要决定下来送给妹妹什么礼物就可以了吧？」

她说出了那惯例的台词。虚像在商谈的时候一定会设定好解决问题的标準。恐怕这是为了明确哪些话题属于商谈的範围之内吧。

譬如说像这样接受了轻浮男的商谈。对话稳步推进最后决定下来要送的礼物，之后把礼物交给了妹妹，结果妹妹并不喜欢。那到时候轻浮男果然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认为，到最后选择了妹妹不喜欢的东西，这种商谈本身就是失败的。那样的话，所有商谈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的这一传闻就会留下瑕疵。

不过，如果事先告知对方他自己所需要做的是什么，那么要解决的事情就会一目了然，也就不会让商谈者对虚像产生怀疑。总之，这是为了防止事后被埋怨而设立的防线。

得到轻浮男首肯的虚像开始认真地和他探讨起来。首先根据妹妹的年龄、性格以及趣味爱好等信息一一列举。

对于虚像的询问男人虽然有在附和，但似乎没有特别戳中他的提议，也就没有认可。

「顺带一问，茜前辈收到什么东西会比较高兴呢？」

「我吗？」

「嗯嗯。因为我妹妹蛮早熟的，想法应该和成熟的茜前辈比较接近。」

「无论别人送给我什么东西，我倒是都挺高兴的。」

「那茜前辈喜欢什么？我想问一问以作参考。」

「嗯——最近比较喜欢的应该就是那个吧。车站附近的购物中心里有家百货店——」

听着已经不像是商谈的两人的对话，我总感觉提不起劲。

因为虚像与前辈极为相似。把别人的心情放在第一位的善良性格自不必说，连说话语气和细微动作都简直像是前辈本身。

所以这看起来就像前辈在和轻浮男其乐融融聊着天。如果我不知道她是虚像的话，可能早就被嫉妒心所驱使了。

而且再怎么看轻浮男的目的都不是商谈，而是和虚像搭话。非但感觉不到他像是烦恼迫切的样子，反而还一直笑嘻嘻的，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他是那种会因为给妹妹选礼物而烦恼的性格。商谈本身就是为了接近虚像而瞎扯的理由吧。

不知道虚像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在老实地回答着男人的问题。

「——就是这样。如何？有什么可以比照着来给你妹妹选礼物不？」

「就我所听到的，她很喜欢那家百货店的香薰系列。就买那个作为礼物吧。」

「嗯，我很推荐哦。」

「不过好像那个系列的种类很多啊。我就算去看了感觉也搞不懂…………对了，茜前辈下次长假和我一起去吧。要是能亲自帮我选一选的话就帮大忙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轻浮男的真正目的么。也就是说，他想要通过商谈来和虚像拉近关係。还真是个油滑男啊。

企图这么明显，一般人肯定会拒绝吧，但虚像只是稍作考虑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她肯定是因为听到了轻浮男妹妹的生日就在长假之后，才会作此决定吧。在那之前决定不了要送什么礼物，问题也就无法解决。

事情进展顺利，轻浮男的表情便是愈发明朗。

「太感谢了！那我们快决定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碰头吧——」

正当话题按照他的想法进行的时候，往里的树丛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女学生。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是有些惊讶。没想到来这种地方商谈她都在监视。

玲奈前辈快步走到轻浮男面前，抱起胳膊低眼看着他。明显是一副蔑视的表情。

对于这个闯入者，轻浮男的脸上露出不快。

「怎么突然来了？我还在跟他商谈中。」

「在商谈中啊。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挺开心的，真的在烦恼吗？」

「很烦恼啊，但要是我散发出阴暗气息，茜前辈也不好开口吧。」

「哼。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能在休息日把美女前辈约出来，还挺幸运的吧。」

「你、你误会了。」

被猜中的轻浮男气势逐渐减弱，而玲奈前辈施加的压力却在继续增强。

「而且你两天前也来商谈过吧？为什么当时不把刚才的烦恼说出来呢？你是知道妹妹生日将近这回事的吧。」

「一、一下子谘询两件事，不就显得脸皮有些厚么。」

「那谘询事情的优先度不是很奇怪么？一般都是先问期限将至的事情吧。」

「……不，其实给妹妹送礼物也是昨天才开始计画的……」

「也就是说是临时起意吗？为了这种自己都没深思熟虑过的事情，就来找忙都忙不过来的茜谘询，到最后连休息日拿出来陪你？你是不是太缺乏常识了？」

「不，我也只是这么想过……」

看着被不留情面问责而理屈词穷的轻浮男，我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而另一方面，听到玲奈前辈带刺的语气，我又回想起书籤事件那会儿，也畏畏缩缩起来。

我没能去找虚像谘询情况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虚像（=前辈）不仅擅长充当商谈对象，而且还兼具温厚的品行以及端丽的容貌，因此像轻浮男这样有意接近她的学生并不少，因此玲奈前辈经常会伴虚像左右担任保镖的角色。从虚像毫无戒备的样子来看，玲奈前辈应该并非受虚像所託，而是自己主动去做的。

也就是说，传闻中的不良、尚且因为书籤事件被厌恶的我，如果去找虚像商谈的话，肯定会被拒之门外。

被否定到这种程度，轻浮男似乎还不死心，开始反击。

「说起来偷听别人谈话，前辈你才是缺乏常识吧！茜前辈你也这么觉得吧？」

「玲奈，很感谢你能关心我，但是不分青红皂白怀疑别人可就不好了。」

虚像站到自己这边来，形势逆转，于是轻浮男的表情又恢複了从容。

对此玲奈前辈很乾脆地承认道「确实是这样呢」，然后她那板起的脸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所以作为赔罪，我也来帮忙吧。」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