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连接体育馆和校舍的走廊的途中,我停下脚步。
「哈……哈……」
我一只手撑在钢骨的柱子上,弯下腰调整粗乱的呼吸。因为一直在跑,我的肺都快破裂开来。额头渗出的汗水一直流至脖颈,很不舒服。
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从校舍那边走来,朝我投来嫌恶的视线,他们似乎不想和我这法外狂徒扯上关係,快步走进体育馆。
我再次迈开蹒跚的步伐。
已经把包括旧校舍在内学校里的各个角落都找过了一遍。还未确认的也就外面的区域。
天空被铅般的乌云所笼罩,大雨瓢泼以至于满地泥泞。虽然希望渺茫,但我没有不去的选项。
早上醒来,前辈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出门了(因为没有看见她的鞋),这时我的心情还算比较轻鬆,但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直到昨天晚上还放着衣服、牙刷等生活必需品的前辈的包,整个不见了。
不仅如此,前辈读了一半的书并没有夹入书籤,烘乾机里只有一套晚餐用的餐具,前辈于这两日间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这一切恍若一梦。
意料之外的事态令我身心焦躁,我飞奔出家门寻找前辈的身影。
到目前为止,不仅是学校,连前辈的家我也去过了,但是并没有发现她回过家的痕迹。
既然不在家,剩下的就只有去学校找找了。而这一丝希望也即将破灭。
我在鞋柜换上鞋子,连伞都没打就在雨中毫无目的地拚命跑着。
「前辈!你在哪里!? 前辈!! 」
我对着四周大声叫喊道,却被哗啦哗啦的雨声所淹没,无人回应。
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前辈,如此状况下,从离家开始就存在于思绪角落的一个臆测开始明晰起来,恐惧在我的心中扩散。
前辈并非消失了。
也许我的眼睛已经无法认知到前辈了。
昨天于公园的谈话之后,我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提到过任何有关虚像或怪异现象的话题,也没有採取任何行动去解决。只是在前辈的关心之下度过了那一晚。
也许我内心的某处已经放弃了。而实际上我无法反驳前辈的说辞,也并未感觉虚像有多邪恶。
换言之,我认为虚像的行为是正确的,作为结果而言,我相信了百相百解之清乙女这一传闻,我的眼睛中再无前辈的身影。
虽然还留有关于前辈的记忆,但说不定记忆的消失有着我所不知道的阶段,马上我也会……啧。
走进操场。我被水洼绊了一跤,摔得相当难看,但我并没有在意。
「前辈!如果你在附近,请示意我一下!——对了,就把那边的足球踢开作为证明!」
但,不管等了多久,足球都纹丝未动。
「前辈…………」
我离开操场,跑向校舍。
并非快跑而引起,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害怕。
我害怕忘记前辈。
每当与前辈的美好记忆就会掠过脑海,失去的恐惧就会在全身流淌令我颤抖。
这之后我又在校舍周围找了一圈,别说前辈了,连一个学生都没看到。
这是自然。这么大的雨,大概只有我还在外面吧。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这种依託为偶然的想法相当愚蠢。再悲惨也要有个限度吧。
随着雨点滴答滴答打在身上,我的气力逐渐流失。
在我如亡灵般漫无目的彷徨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少女祈祷之像的周边,于是我自然而然向山林中心走去。
不可能在的。因为到学校后第一个确认的地方就是那里。
穿过阴冷的树林,我来到开阔的区域,向居于中心的少女像靠近。
「……我说,差不多了吧。你就放过前辈吧。」
我对宛如在怜悯我一般闭上眼睛的少女说道。
「前辈只是想救助抱有烦恼之人而已。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才会责怪软弱的自己。」
明明只是把没能满足对方期待的责任全部推给自己,希望自己变得更加坚强,其结果却是将她本人排除在外,如此错误认知实在太过分了。
少女像没有任何反应。
我忍不住向铜像挥拳。
「开什么玩笑!还什么可以实现愿望的里·七不可思议!明明连如此单纯少女的一个愿望都不能满足,还在装腔作势!」
由于拳头打上去的冲击,我的皮肤开裂,鲜血滴落,但我全然没有在意。
「认真看看前辈吧!你应该知道她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前辈向我哭泣的身影,内心剧烈地动摇着。
「……算我求你了,不要再让前辈独自一人了。」
我知道这是不成体统的迁怒。虽然知道,但我无法判断,从心底涌上来冲动情绪的矛头该指向何方。
无论喊叫还是怒视,少女像的样子都没有变化。
如果什么都不回应的话,就算由我亲手破坏也————
这时,雨声中隐约传来啪沙啪沙的踩过地面水洼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一个打着伞的女生。她有着一头红色长髮,是熟悉的面孔。
「前辈——」
而只是一瞬间,希望又被封锁了。
因为我注意到了缠在她左臂上的绷带。
虚像快步凑近,马上将我纳入伞下的空间。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手受伤了吗!? 」
「别碰我!」
我推开了她想要触摸我擦伤的伤口的手。伞从虚像手中脱离,落在地面上。
「不要对我说这种温柔的话!不要摆出和前辈一样的姿态!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们的错,前辈到现在都还在被孤独所折磨。」
不承认。我不承认。我绝对不会放弃和前辈的记忆。
然而,虚像丝毫没有动摇,反而向我投来了慈爱的目光。
「冷静点。没关係的,如果有什么烦恼我会帮你解决的。」
就像装载了感情表现的机器人一样,虚像的应答永远不会改变。
解决商谈解决商谈,我不想再听这些令前辈如此痛苦的话语了。
「那你快消失吧。」
我粗暴地出声道。
「无论什么都能解决是吧?那你现在马上就消失吧。」
「嗯,我知道了。」
她马上应承下来,将脸靠近。
「但是消失具体是什么意思呢?从这里离开?只是像变魔术一样瞬间移动?还是去死?是哪一种呢?」
和之前商谈的时候一样,她像是被什么人的意志所驱使,眼睛里充满了疯狂。
如此骇人令我瞬间被她的气势所压倒,无法退却的心情助长了我黑暗的情绪。
「那还用说吗?从这个世界消失——」
而我的声音,却被比刚才更激烈的水花声所淹没。
我将目光转向虚像身后,看到了有好几个学生朝着这边跑来。
其中一人飞快地跑到我们身旁,马上用力推开了我的身体。
事发突然,我没有招架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抬头一看,玲奈前辈露出很可怕的表情,情绪十分激动。
「偶然间发现茜在外面,我还担心她去哪里,就过来看了看……我说你,想对茜做什么!? 」
她庇护似的抱住虚像,厉声指责我。
晚来一步的人刚看到我,就像是明白了一切似的,露出憎恶的表情,无言地瞪着我。
其中还有一脸困惑的谅。看样子是从社团活动中途跑来的。
「……哈哈。」
在被当成坏人对待的绝望状况下,我的嘴中发出乾笑。
偶然看到的吗。若是错选了回覆,同伴恰好出现的发展就很暧昧。
这种存在,再怎样也无法敌过。
就像远远眺望被释放至野外的兇残动物一样,大家都把我视作危险。
其中唯一神色未作改变、一脸平静的虚像终于出声道。
「我没事的,大家先回校舍吧。一直在这里待着会感冒的。」
她捡起雨伞递给玲奈前辈,走到我面前弯下膝盖。
「你也是。」
她微笑着伸出手。
我獃獃地望着那纤细漂亮的手。
现在只要抓住这只手向她道歉,私下议论我的无理恶评就会一扫而空了吗。我就能得到前辈所期望的属于我的幸福了吗。
如此达观的心绪又生出迷惑。
慢慢地、我欲要触碰虚像的那只手,就在我快要碰到的时候,转而又握紧了拳头。
内心深处还残存的倔强驱使着我这么做。
我无视了他们,凭藉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什么也没有说,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可耻的败走吧。
***
那之后,我又去遍了和前辈去过的所有地方,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接着便迎来了第二天。
因为对忘记前辈一事感到恐惧,我一晚上都没睡着,拖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我走向学校,刚走过校门就听到了三个男女的对话。
「喂,听说了吗。那家伙好像又惹事了。」
「听说了听说了。他好像冒着雨把夕凪前辈叫出去,还百般刁难的样子。」
「什么嘛,太可怕了吧。不良的想法真的是莫名其妙的。」
「反正是为了泄愤吧。他脑子也太奇怪了。」
「话说他为啥还来学校?一般来说要停学的吧。」
「那是因为夕凪前辈庇护他完全没有怪罪下来。明明她还是受害者啊。百相百解之清乙女果然太赞了。」
「讲真这不就是对坏人也会伸出援手的圣人吗。我也去找她商谈吧。」
我环顾四周,其他学生也都是看着我窃窃私语着。一定都在谈论着类似的事情。
说不介意是那肯定是谎言,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这些骂声甚至比平时更刺耳。由于我自己的感情用事,也只得忍受如此惩罚。
「…………」
话虽如此,应该说不愧是流言蜚语啊。存在的、不存在的事情都被解释为对虚像好的方面。追根究底,我和虚像在本质上就有着天壤之别,所以这就是必然结论吧。
我在奇怪的目光的洗礼下走到玄关,打开鞋柜,里面放着许多张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纸上写着「快滚」、「别来学校了」等话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像是人能骂出来的髒话,也被相当用力地写在纸上。而且拖鞋上还盖着一层垃圾,似乎是打扫过这附近的地板后丢进去的。
「……小孩子的欺凌嘛,真是无聊。」
这之后别人对于我的恶意也未停止,致使我的校园生活相当不自在。
教室内曾一度鬆缓下来的对于我的偏见也在停学后又恢複了。坐在旁边的桥田似乎也不想和我扯上关係,一直扭向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