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艾西米與半妖精族的少女（下）

当我死去的时候 亲爱的

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

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轻轻的草

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 请记着我

要是你甘心 忘了我

我再见不到地面的青荫

── 克莉斯汀娜．罗塞提《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

◆◇◆

为什麽要留在那里。

连自己也不明白。

是单纯的好奇心、对流有同族血液的少女的同情、抑或只是看热闹的毅力。

不知为何将背靠在远一点的墙上，偷看着少女的样子 ── 感觉大约两到三小时左右 ── 在那段时间里缺了角的木碗被投了三枚硬币。全都是铜币、剩下来的还有大约七块的食物残渣。

当太阳开始向西倾斜时，喉咙也差不多快发不出声音的少女停止唱歌了。

把两枚铜币留在木碗里，她把剩下的东西丢进从怀中取出地空空如也的皮袋中。

「──比起空的、多少放了几枚比较容易得到施捨」

比艾西米的问题更快、少女先回答了问题。

「……比起那个，你，碰了铜币却没事吗？」

不像纯金或纯银，妖精族(Elf)碰了参杂其他物质的人类的硬币的时候，皮肤马上就会彻底的红肿起来。

因此艾西米与普露易没办法随身携带现金，买东西时通常都跟茜儿借(茜儿说「拿这个代替薪水」而婉拒了还款，不过艾西米只打算用借的)小「粒的宝石、辉石、魔石等替代。看到平常的碰触硬币的少女的样子，想着半妖精族比起艾尔芙还是更像人类啊…… 艾西米同时感受到一点点的优越感与侮蔑感。

「当然不会没事。你看，指尖被划破流出血来了吧？　不过这是可以自然痊癒的伤所以无所谓」

少女展示着像是皮肤皲裂[1]般红肿流血的指尖，即使如此微笑仍然没有消失。艾西米被那比起勇敢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行为压的喘不过气而开口询问。

「……你为什麽还能笑出来？　遇到像你这种境遇一般会悲伤叹息吧？」

不，半艾尔芙自出生起命运就已经注定，她之后的人生中也不会拥有一般人的幸福吧。艾尔芙的血之后也只会感到痛苦 ──

「哭泣也好悲伤也好都填不饱肚子。而且老实说，悲伤这种感情我已经差不多忘了。如果只要笑就能让收入好一点的话，那我就只好笑了啊」

「这样不对。违背了自然的法则」

愤怒地还嘴的艾西米，觉得只能说出艾尔芙特有地空虚的古板言词的自己十分的愚蠢而滑稽。

微笑着的少女什麽都不说，开始往大门走去。朝卫兵点了点头后往市外走去。

艾西米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后少女回过头来，无法理解地歪着头。

「还有什麽事吗，大哥哥？」

「……没有，只是心血来潮往这里走，别在意我。」

「呵，像大哥哥这种艾尔芙最好别这麽作，与人类不同、你们进到贫民街很少见地，再加上穿着好衣拿着好剑就像是只肥羊一样，要小心盗贼与扒手喔」

虽然好像说了一句提醒的话，不过似乎实际上不怎麽关心，在那之后少女把头转了回去光着脚继续前进。

◆◇◆

就如同忠告的那样，被窥觎怀中钱包八次、被地痞纠缠六次、被乞讨则多不胜数…… 没走多久艾西米就变得疲累不堪了。

没有拔出腰中的银剑砍人或是使用大规模的精灵魔术真是奇蹟。

『……我也变得圆滑起来了呢』

如果是以前在里中的自己，肯定沉不住气。除了在这一年来的生活中学会的忍耐与宽容之外，周围大多是生病的兽人与重伤的亚人也是重要的理由之一。

不久后少女在半崩塌的临时小屋前停了下来。

是一栋比用废弃物与垃圾组合建造的狗窝都比不上的房子，与其他建筑稍微不同的是有根细细的烟囱正冒着薄薄的烟。

一时以为她是来使用浴室或是厨房的艾西米，稍微深思后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为什麽被使用着……？)

在把疑问说出口前，感觉到有人在里面的家的出入口 ── 阻隔的那面草席被卷了起来，有个初老的矮小男人出现了。

乖僻倔强的脸上长着没整理的鬍子，确认了他虽然只有小孩般的身高、筋骨却莫名健壮时 ──

「唔 ── 矮人(Dwarf)吗？」

不知不觉尖起了声音。

「回来了吗。嗯嗯？为什麽，会有个带着微妙青草臭[2]的艾尔芙小鬼在这里？难怪刚刚鼻水喷嚏就停不下来。」

对于用铜铃大眼瞪着自己，故意打着喷嚏喷着口水的矮人的态度，艾西米捏住鼻子回嘴。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这条街本来就够臭了，加上矮人的金属臭鼻子都快歪了！」

「你说什麽，你这个蔬菜混蛋！」

「不过对于你们这些洞窟里的鼹鼠而言这说不定刚刚好啊！」

两边都因为种族间的嫌恶感而对骂了起来。对于这个情况少女露出稍微有点困扰的表情，露出微笑地看着。

「──喂，你为什麽带他来啊?!」

愤怒地红着脸的矮人对少女怒吼。

「自己跟过来的。啊，这是今天的收入」

少女摇着头并拿出了皮袋，矮人的男人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

「喂，矮人！那是孩子在路边行乞得到的钱。夺走那个实在太下作了!!」

「哼。这是住宿费。这里可是为这个半艾尔芙的小姑娘，提供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没什麽能让你说三道四的。还是说你，愿意看在同族的份上带走并养育她吗？」

「……」

「什麽都作不到的小鬼少插嘴。不知世间疾苦的小鬼，大概只能作到像是餵食路边弃猫那样的廉价同情吧。如果背不起责任与风险，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见死不救。」

那句话刺进了艾西米的胸口。

虽然手上没有现金、但多少带着些果乾等携带食品，本来是打算确认少女住的地方，并提供那些物品而跟到了这里 ── 就如字面上一样，敷衍地餵食 ── 的艾西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侬提供房屋与安全、作为替代这个女孩给予住宿费併当侬的助手，这是公平的交易。」

高傲的挺起胸的矮人少了一只手。还有，现在才注意到他瘸了一只脚。

如果有着矮人的锻造技术不管多少工作都能接到吧，但对这个身体来说太困难了。

恐怕之所以住在这个像垃圾堆一样的地方，并让宛若仇敌地有着艾尔芙血统的少女作为助手，就是因为如此吧。

「──哼。算了，肚子饿了想吃饭啦。……说起来最后吃的东西是昨天晚上的白薯吗？」

先别开视线的矮人看着少女，而少女则困扰的点了点头。

◆◇◆

「话说在前头，侬可不打算因此欠你些什麽」

「我只是给那个孩子食物罢了。你想干麽不关我事」

对于矮人不高兴吐出的话语，艾西米用同样不爽的口气回应着。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说着「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把携带食品拿了出来，随便地交给了矮人与少女两人。

现在，像一边等着在家中準备晚餐的少女一样，艾西米与矮人站着谈起话来，不过因为这个临时搭成的小屋散乱着坏掉的锅釜与废铁，对金属过敏的艾西米没办法进门。顺带一提，少女那边则是熟练地轻鬆迴避着进门了。

「这个满满金属臭的地方到底好在哪……」

「这才不是因为兴趣收集的。侬啊，是以修理坏掉的锅釜、将废铁重铸成菜刀为生的啊」

「哼，铸造店吗？」

「也不算。像真正的锻造那种程度办不到。只是比别人方便罢了。」

就算在这种的贫民街上，也有人以此营生。

「……那个半艾尔芙的孩子」

「没什麽特别关係。只是半调子的同伴，彼此支持着对方罢了……这有什麽问题吗」

「只是好奇」

说这句话时，心中对这个初老的 ── 虽然以实际年龄而言，矮人的寿命是人类的两到三倍，所以大概是同年纪 ── 的矮人只剩下敬畏的感觉。艾西米也同时对自己居然自然地承认这份感情而感到吃惊。

「哼！在这个地方，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怎麽活下去。话说回来小鬼，你跟那些高傲的艾尔芙好像不一样啊。担心着半艾尔芙的小姑娘，来到这个不知道什麽时候要被清理的垃圾场里，还跟我这样的矮人对骂」

仍然旁若无人的矮人的话中，似乎混入了一丝佩服的感觉。艾西米轻轻的耸了耸肩。

「我不叫『小鬼』，我叫艾西米。比起这个，老头，『不知到什麽时候要被清理』是什麽意思？」

「哼，别把侬当老人。侬的名字是贝恩德。 ──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总之市内的大人物似乎不太喜欢这条街。安上不法佔据啦损害景观啦犯罪的温床啦等等罪名，想要把侬等赶走。哈！好像以为只要没进自己的视野里，就不需要去思考贫富差距似的」

「……真是让人不爽的话」

.

对于艾西米坦率的感想，

「──哼」

这次贝恩德露出了不完整的门齿笑了起来。

◆◇◆

对于那个应该只是送个货物、却无故缺席三日的社员，

「请问你是谁来着？」

身为『万事包办商会』的社长兼业务兼进货员的影(假名)非常温和地回应了她，仅仅扣了哭着道歉的她30%的工资，真是非常温和而富含人情味的处置。

「……乾脆就留在那家吃茶店工作待遇好像还比较好呢」

「那时候就会以保护机密的名目送刺客过去喔」

知道头也不抬地看着帐本的他丢出的这句话完全不包含威吓与夸张的成分，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开玩笑的」之后重新回到了工作上。

在整理从各地送来的报告书的这段时间里，店内充满了淅沥沥地翻动纸张与写字条的声音。

按日期顺序整理报告的影，看到今天预定要在皇都席连多近郊作的坏事，「呼恩」地低吟了一声。

「怎麽了，BOSS？」

「没事。只是好像从恶德官员那里承包了撤除贫民街的请求，似乎就是今天呢」

「这样啊。那边同伴意识很强、甚至不惜动用暴力……聚集了某种意义上被逼到悬崖边地一无所有的人们，所以至今为止的政策执行饱受挫折吧。嗯嗯……承包者是非法冒险者公会『Dragon Tail』，实行人是兼差夜贼的原C级冒险者、现通缉犯的古斯塔夫·道尔与他的同伴们」

「恶德官员、非法公会、原冒险者通缉犯，怎麽想都是大满贯[3]成员啊，虽然想要稳健的完成……做得到吗？」

「就算对以暴力手段为生的人种来说数量跟规模也差太多了。少少数人应该做不了什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