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 ── 脚下传来讨人厌的震动。
威尔与洁西卡已经飞离事务所,目前正降落在亥佛尼亚附近的浮游〈小岛〉。这里狭小的程度,大约只要走十步,就能从一端到达另一端。
愈是小型的〈岛〉,漂浮的高度愈高,所以亥佛尼亚位于〈小岛〉下方,若有机体飞来,很快就能发现。这里正是个适合藏身的地方。
飘浮在空中的〈岛〉会受到风或〈雾〉的浓度影响,其高度或航道经常会改变,不过身处城镇的时候是感觉不出来的。如果是体积较小的〈小岛〉,因为质量相对较少,你可以确实感觉到地面在摇晃。这种感觉就好像搭乘船翼破损的飞船,感觉并不舒适。
在这样的〈小岛〉上,威尔一手拿着罗盘,一脸愁苦的盯着航图看。毕竟之前忽然被人袭击,他到目前都还没规划好航道。
洁西卡利用翼舟挡风,津津有味的吃着粮食,显得毫不紧张。她吃得很兇,威尔担心她是不是在打自己粮食的主意。
幸好天空一朵云也没有,又多亏有两轮巨大的月亮照耀,即使没有照明也勉强能看清楚航图。
「这下糟了……」
「怎么?」
「就预算和时间来看,除非走最短航道,否则会来不及。如此一来,下一个要抵达的〈岛〉会是巴托匹雅诺,可是航道上会有第I级的雾妖出没。」
「把牠们赶跑就好啦。」
「别说傻话啦。再说,如果直线前进,目的地就比较容易被猜测,还是想办法绕路比较好吧?只要竭尽所能地利用每一滴水,应该可以中途不降落,直接飞到阿普特佛迪……」
只有一瓶水没有破掉。粮食也还有,但现在的量顶多只够飞行一天,没办法撑过第二天,光靠这样就要挑战航行,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你就是这样,为了自己快乐,都让我吃苦头。」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现在的我,没有坚强到可以连飞两天。」
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女自己这么下了结论 ── 我不坚强 ── 在云界间〈外渡〉,就是这么艰辛。
「……我知道,这我当然知道。」
「反正只要跟那个女的扯上关係,这点程度的问题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次也太惨了。才两个小时,我们就连事务所也待不下去。」
而且敌人也非比寻常,眼里浮现出奇怪的图样。那应该是雾钥式没错,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欸,洁西卡。妳干掉的其中一个男人,他的眼里浮现出雾钥式的图样。妳知道那是什么吗?」
「强化或者傀儡。」
那个男人不在乎痛楚,就算手臂被折到极点也不在意。可见那可能是消灭痛觉的雾钥式。
「强化我能明白,但傀儡是怎么回事?」
「操控啊。操控人类。操控意志。」
「意思是说,他们被某人操控着吗?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只要能让对方意志屈服,操控肢体也算不了什么。」
「呃,这样一旦被施术,不就完全无解吗?」
「那倒不然。对于意志强到某种程度的人来说,这种东西并不管用。」
「咦?这不是很矛盾吗?妳刚才不是说很简单吗?」
「重点是你怎么动摇对方的意志。光靠蛮力很困难。但要是能抓到破绽,就能轻易操弄。」
洁西卡说得好像她可以简单做到,不过她接着补上「可是」二字,说道:
「如果对方是死人,像刚才那男人的程度应该也可以。」
威尔和对方交过手,所以他知道,那个雾钥士当时还没死亡。
从言行的变化来看,那应该是傀儡,但应该很少有人真的能实践洁西卡所说的「简单」。而且,那个男的是个雾钥士。也有可能他是为了抵抗拷问而强化自身的力量……或者该说成用来防御也说不定。
「啊~搞不懂啦。」
威尔看向天空,双眼自然对上两轮明月。
「话说,后天就是重蚀了。实际上这对雾钥式到底会有什么影响?」
「纯粹是效果变强。」
「为什么?」
「月球有引力。这对〈雾〉也会有影响。如果月亮重叠,影响更大。」
「那么,任何一个雾钥士的能力都会提升吗?」
「不一定。过分的力量只会导致自身的灭亡。使用不当还会失去控制。当然如果运用得当,也是可以实现原本不可能的雾钥式。」
「不可能的……例如?」
洁西卡微微侧着头,长发摇曳。
「像是死者复甦吧?」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就算可以,如果不依靠重蚀就不可能。重点是可能性有多高。」
「怎么觉得是一件规模浩大的事情。」
威尔没有雾钥式的才能,他有点跟不上这个领域的话题。就在他伸个懒腰,走近翼舟的时候。
「滋滋滋滋滋」 ── 〈小岛〉略微倾斜。
「 ── 咿!」
洁西卡发出不成声的哀号,紧紧抓着威尔不放。
「喂、喂,洁西卡?」
就算威尔对她呼喊,她也不回话。她的脸色苍白,牙关喀叽喀叽的响着。之前不可一世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蹤。
威尔知道原因为何,他轻轻抚摸洁西卡的头。
「没事的。只是高度变了而已。这里不会坠落。」
正是基于这个理由,即使洁西卡平常毒舌,她仍愿坐在威尔后方。
威尔与洁西卡在半年前邂逅。
她本来有着高超的飞行技术,威尔根本望尘莫及。但在半年前,她遭到击坠,结果不敢再飞。
除了原有的自信外,她也失去了自己的翅膀并且对天空有了恐惧。也就是所谓的惧高症。
即使如此,洁西卡仍不放弃飞行。对于这个少女而言,飞行这个行为就像呼吸一般的理所当然。她不会因为心生畏惧就轻易放下。
只要洁西卡坐上翼舟,她可以在一瞬间找回技术,连威尔都要向她拜师。
然而,就算恐惧可以忍住,她还是有承受不住的事情。
那就是洁西卡现在的状态。
只要有突如其来的摇晃,或者脚下窜出凌空漂浮的感觉,洁西卡就会想起坠落时的记忆,惧高症也会发作。就是所谓的恐慌症。
这要是在空中发作,她绝对会坠落。所以她已经无法独自飞行。
洁西卡与威尔之所以会凑在一起,正是因为她的目的地和威尔相同。
天空的尽头 ── 云界的底部。
他们拥有共同的梦想,一个任谁都会嘲笑的、愚不可及的梦。
洁西卡平时绝对不会表现出「害怕」之类的模样,不过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威尔意识起,她到底还是个平凡的少女,就和她的外表一样。
── 像这种时候,该对她说些什么呢?
仔细想想,威尔发现每天下课后,他总是和洁西卡两人独处,但也因为平时被〈候鸟〉的业务忙得不可开交,两人似乎很少好好说上几句话。不过威尔倒是经常说明各种事情给不懂人情世故的她听就是了。
「欸,妳以前也曾在夜空中飞翔吧?感觉如何?」
对于害怕天空的洁西卡而言,这个问题也许很残酷。然而,再也飞不起来的她,如今还是追逐着天空的梦想,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洁西卡紧抓着威尔的手臂,颤抖着声音低语。
「非、非常漂亮。月亮的周围散布着小星星,感觉整个人都融入了夜空之中。」
「和从这里望上去的天空有所不同吗?」
「不同。解放感有差。还有征服感。」
「征服感啊……」
这真像洁西卡会说出的话。声音也渐渐恢複冷静。
「没错。离开土地的风声。视力只是用来感受星月表演的装置。在天空支撑自己的,只有风传来的声音与触感。」
「这就是妳感觉到的征服感吗?」
「对。在夜晚飞行,就是乘风飞行。那不是调和,而是支配。只有让风成为自己的东西,才能成为空中的赢家。这点在晚上又比白天显着。」
洁西卡口中很难得能吐出臭骂以外的言语。除了天空的话题,没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滔滔不绝。
不知不觉间,她的颤抖好像平复了。要缓解洁西卡的癥状 ── 这对惧高症的人来说是很奇妙的理论 ──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述说天空的事。
「妳真的很喜欢天空呢。」
她怕高,静下来不动仍会发抖,但如果让她谈论天空,却又能如此热情的阐述。洁西卡没回应威尔的话,而是稍微打了个呵欠。看来是因为癥状缓解,所以想睡了。
威尔看向脚下的亥佛尼亚,高大的灯塔就耸立于〈岛〉的前端,路标作用的灯光正旋转着。
看着眼前宁静的景象,刚才的袭击彷彿都是一场梦,威尔想起一件一直以来想要确认的事情。如果现在问她,应该不会奇怪。
「那个,洁西卡。妳在十年前……呃,睡着啦。」
洁西卡把头靠在威尔肩上,轻轻发出呼吸声。在月光照耀下,苍白的脸与桃红色的双唇映入威尔眼帘。细长的脖子与锁骨的周围从微开的衣襟露出,尚未乾得彻底的头髮披在上面,绽放着艳丽的光泽。
── 这家伙,毕竟是个女人啊……
儘管威尔比洁西卡年长,但看到她沉静的睡相是那么的毫无防备,威尔不禁意识起男女之情。毕竟短短几小时之前,他才刚看过洁西卡的裸体。
身为健全的十七岁男儿,他似乎要被危险的冲动给煽惑。
「嗯、嗯……」
威尔动作僵硬,他突然恢複理智。然后「碰碰碰」地敲着胸膛。
── 你想对洁西卡干么?
威尔轻轻地让洁西卡躺在地上,并从翼舟的箱子里取出毯子帮她盖上。她的头髮好像还没全乾,不帮她注意保暖恐怕会感冒。
然后威尔也盖上毯子 ── 和洁西卡之间隔着一个人的间隔 ── 缩成一团。
从明天起,两人有整整两天必须在云界飞翔。他们必须趁现在充分储备体力。
他紧闭双眼……
── 睡不着……
洁西卡平常都睡在事务所。由于威尔会回自己家。两人很少在晚间一起行动。
── 是说,她也太没防备了吧。好歹我也是个男人吧?
威尔偷看浴室的时候,洁西卡明明毫不犹豫地想动手杀人,为何这时却能毫不设防?
他轻轻伸手,手指便碰到那头金髮。
触感柔顺。
── 反正她老是对我恶言相向,稍微回敬一下应该也……
男人的本能展开攻势,无力的理性现在只能一味防守。
── 不好,这样不妙吧?
威尔苦苦挣扎,度过这段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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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咚」 ── 沉闷的冲击贯穿后脑杓,威尔醒了。他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威尔睁开双眼,少女怒瞪着紫色双眸的脸庞冒了出来。昨晚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蹤。
「什、什么……?」
「有人往这边来了。」
威尔放眼望去,发现天色稍微亮了。他一起身,身上便发出喀喀声响。都是因为在这个高度与强风吹拂之下就寝所致。他的关节都僵硬了。
「在哪里?」
威尔动动手脚,一边将铳机枪拉到手边,洁西卡随即指向空中的一个点。亥佛尼亚在那边漂浮着,她指着的是他们脚下的方向。洁西卡虽然伸手指着,眼睛却不看向那边。
── 翼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