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豬（上）

帕拉格堡，科琳娜位于军务部的办公室内，金髮皇女长叹一口气后将报纸丢在桌上，那些所谓的进步人士与工人领袖对政府的批评越发尖锐，科琳娜皱起眉头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想把数日来积攒的烦恼按出脑内，毕竟从震旦归来后，科琳娜就再也没有收到半条能让她感到轻鬆的消息。

科琳娜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赶上最后一班撤离震旦的军舰，但她能清楚地记得，自从从那艘军舰上来到陆地，一种远比战场更令她窒息的压迫感便把她包裹起来。

与扶桑的和平谈判并不顺利，基斯里夫拒绝满足扶桑的狮子大开口，但战场上取得的战绩却令基斯里夫的外交官们不得不陷入被动，儘管他们竭尽全力地与扶桑的外交官们周旋，但扶桑人就宛如盯上肥肉的鬣狗，如果不能从基斯里夫身上咬下足够多的血肉，他们大概绝对不会鬆口。

科琳娜与宰相原本寄希于能凭藉这场战争的胜利来转移国内愈演愈烈的矛盾，但战争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基斯里夫在震旦几乎可以称得上全面溃败，原本在基斯里夫看来一触即溃的弱小国家却表现出让人难以置信的顽强。新任沙皇继位以来并没有拿出半分像样的政绩，本就因为常年战争而怨气渐生的民众的不满渐渐开始发酵，那些不安分的自由主义分子也开始蠢蠢欲动，一场接一场的示威游行在帕拉格的街头上演，现如今的科琳娜难得的与宰相达成共识，儘管她赞同宰相派出军警镇压游行的决定，但科琳娜只觉得这似乎是在抱薪救火，她隐隐感觉到，事情似乎渐渐脱离她的控制了。

哪怕是将监狱塞满，街头演讲的閑汉似乎也永远也抓不完，儘管派出拿着子弹与棍棒的警察驱散游行的民众，过不了几天他们又会捲土重来。要求立宪民主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对于科琳娜而言，她只想竭尽全力保住皇室最后的体面，在她看来，无论是满脑子扩大权力的宰相或是这群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却不愿意体谅政府的暴民，都是这个国家的蛀虫，是应该被刬除的对象。

然而这种事也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虽然科琳娜不愿意承认，但如今的基斯里夫不得不依赖科琳娜认为的这些「蛀虫」才能勉强维持下去。

科琳娜现如今只觉得自己似乎在悬崖间背负着基斯里夫走钢丝，她在竭尽全力地保证所有人都不至于坠入深渊，但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在令她感到掣肘。

「真是够了……」科琳娜用一种近乎哀叹般的低声自言自语道，并用力地将脸埋进手掌中。科琳娜由衷地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疲惫，她明明已经如此努力，为什么事情却不向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前进呢？

然而即使科琳娜已然身心俱疲，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却提醒着她休息的时刻远未到来，是时候该为在震旦的军事失败负起责任了。

「进来！」科琳娜对着桌面上的小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錶，清了清嗓子后对着门外喊道。

瑟琳娜应声而入，她的脸上也写满了疲惫，儘管她竭尽全力地用厚重的粉黛掩饰，但她那有些涣散的眼神却是化妆品所遮盖不住的，看来作为已被加封护国公的科琳娜的秘书，瑟琳娜的工作量并不比科琳娜少多少。

「殿下，今天早上商人集会的人也宣布了罢市，他们似乎打定了主意，如果政府继续抵制召开公民大会，他们是不会营业的。」瑟琳娜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递给科琳娜道。

「先是学生，然后是工人，然后是商人，这群家伙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葯！」科琳娜抱怨着接过卷宗，随着棕色的牛皮纸袋被科琳娜打开，科琳娜的视线落在了装在里面的文件上，文件上的内容令科琳娜不由得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一封关于最近的叛乱势力的报告，随着对扶桑作战的失败，那些蠢蠢欲动的民族独立势力所掀起的小规模叛乱也越发频繁，在与特里尔人的交火还未停止的当下，科琳娜实在是没有余力再去调集部队平叛了。

「这种平叛的活不应该去拿给宰相大人的警察部队去做吗？既然非要给警察分配随动装甲，那就让他们干点他们分内的工作吧！军人的任务是抵御外敌，维持治安的工作可不是我们该乾的事。」看着这些叛乱的报告，科琳娜往椅背上用力一靠，随即将报告丢在桌上，随即冷笑一声，带着不屑与讽刺说道。

「很抱歉殿下，但或许您的父亲并不这样想，我曾就这件事和警察部门商量过……」瑟琳娜略感歉意地说道。

「他怎么想我不想了解，和他说明白，要么把分配警察部队的随动装甲和驾驶员拿给我们，否则平叛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干吧！」科琳娜直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看起来完全不打算继续听瑟琳娜解释什么。

「遵命殿下，那剩下就是关于前几天逮捕的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学生……」

「唉，一直关我们这也不是个事，去和警察说一声，如果他们今天不来把人带走，我们就把人放了。」科琳娜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瑟琳娜点点头，俯身为科琳娜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便準备离开。

「等等，说起来，贝拉出院了吗？」科琳娜看着準备离开的瑟琳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叫住瑟琳娜说道。

当科琳娜提起贝拉的时候，瑟琳娜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僵住了，但她还是抬起头以一种试探性的口吻回答道：「额，贝拉殿下两天前就出院了。」

「两天前，我怎么没收到消息？」科琳娜皱着眉头问道，言语间似乎有些责备瑟琳娜没有及时把消息传递给自己。

「很抱歉，殿下，在下也是今天早晨去探望贝拉殿下才知道的。」瑟琳娜低着头道。

「行吧，出院就好，那这两天她怎么没来军务部报道，她现在可不仅仅只是个驾驶员了，作为新晋的随动装甲学院的总教官，她是不是该来见见她未来的下属们？虽然我知道她现在大概很累，但我们实在是没什么度假的时间了。」科琳娜一边从桌面上端起已经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一边向瑟琳娜问道。

「这个嘛，殿下，好像昨天贝拉殿下去了一次中队驻地，然后据队员们所说，贝拉殿下去她的房间把自己的东西收走了，然后她还留下了这个，说是让中队的其他队员转交给您。」瑟琳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推给了科琳娜。

「殿下，老实说贝拉殿下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好，无论信里面说什么，都请不要生她的气。」瑟琳娜小心翼翼地对科琳娜说道。

科琳娜不明白瑟琳娜为何要这样说，她疑惑地放下咖啡杯从桌面上拾起信封，信封上一片空白，贝拉没有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科琳娜将信封在手上掂了掂，里面似乎是塞了什么重物，科琳娜微微眯起眼睛将信封打开，然而科琳娜随即便发现贝拉甚至没用胶水为信封封口。

科琳娜将信封中的东西倒出，几枚华丽的勋章与两片军衔章随即便掉在科琳娜的手掌上，这些物件科琳娜很熟悉，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贝拉的所有物。

「这是什么意思？」科琳娜看看手中的勋章与军衔章有些疑惑地看向瑟琳娜，她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瑟琳娜沉默不语，她似乎有些不太敢看科琳娜的眼睛，眼神躲闪地看向地面。

科琳娜见瑟琳娜不说话，皱着眉头将勋章排在桌面，随着勋章依次排开，科琳娜很快便发现勋章间似乎夹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被勋章挤压得有些皱褶，科琳娜疑惑地将纸条拾起展开，这张并不算大的纸面上留着一串字迹清秀的西里尔字母，这些字母组成了一段并不长的话：

对不起，科琳娜，请原谅我的懦弱，我已经没法再作为军人在你身边战斗了。我知道我这样的逃兵并配不上这些勋章，现在我就将他们还给你。我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我也不会不劳而获，你不必费心找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爱你的

贝拉·贝利亚·诺曼诺娃

纸上的信息很少，但科琳娜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张字条，你看过了吗？」科琳娜面露愠色地看向瑟琳娜。

瑟琳娜轻轻地点了点头，科琳娜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那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科琳娜拍打着纸条黑着脸对瑟琳娜质问道。

瑟琳娜低着头沉默不语。

「当初你们可是告诉我应该让她一个人静一静，这就是你们所期盼的静一静所带来的结果吗？」科琳娜愤怒地将纸条摔在桌面上，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看起来确实气得不轻。

「很抱歉殿下，我实在是没料到奥尔洛夫与贝拉殿下的感情这么深，我以为贝拉殿下能自己走出来。」瑟琳娜低着头，宛如一个犯错的小女孩一般尴尬地玩弄着手指。

「唉！你！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看她这架势，鬼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她现在在哪？」科琳娜焦急地问道。

「属下在得到这张纸条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殿下了，但无论是中队宿舍，还是贝拉殿下名下的地产我们都找过了，但都没找到贝拉殿下。」

「火车站呢？还有离开帕拉格的各个交通路线，还有她长大的那个教会，她能去的地方就这么一些，这些地方都找过了吗？」

「这种事属下自然明白，但无论是火车站还是其他能离开帕拉格的路线，我都派人去调查过，至于贝拉殿下长大的那所小教会，根据那里的嬷嬷的回答，贝拉除了拜託过她们在她母亲的坟茔旁为贝利亚亲王立一个衣冠冢之外，就没怎么联繫过她们了。」

「啧，那这个家伙还能躲到哪里去？」科琳娜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实在是想不到大病初癒的贝拉究竟会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去。

瑟琳娜不敢言语，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在她看来贝拉一直都是那个意志坚定的王牌驾驶员，她不敢想像那个在战场上万夫莫敌的贝拉会做出这样的如同小女孩般的行为。

科琳娜现在可没有照顾瑟琳娜心情的余力，既然火车站，公路，教会都找不到贝拉，那贝拉现在能去哪里？她平日里可没有什么携带现金的习惯，平日里她的军饷与爵位带来的俸禄可都是由自己代为储蓄到银行，但就科琳娜对贝拉的了解，她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银行有一笔存款，就算知道，她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取出来。

贝拉所真正拥有的身份不过只有乡下孤儿院的见习修女与军人这两个，而这两个身份，都不太像是能保证她单独在基斯里夫生存下去的身份。更何况，武器修会曾警告过科琳娜，如今的贝拉最好定时注射稳定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贝拉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武器修会并不敢保证主动引导世界树系统与海拉暴走的贝拉会不会因此留下什么隐疾。

科琳娜烦躁地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她明明答应过亲王会照顾好贝拉，结果到头来反倒是自己总是在依赖她，一种无力感转化为难以抑制的焦躁开始在科琳娜心头燃起。

「殿下，我想贝拉殿下可能还没有离开帕拉格，我们检查过火车站的乘客名单，上面并没有贝拉殿下的名字，至于公路，这几天的路面泥泞不堪，应该没有什么民用车辆能比我们更快，我们搜查了所有的路段，都没有发现贝拉殿下的身影，所以贝拉殿下应该还在帕拉格堡。」瑟琳娜安慰科琳娜道。

「我不想听这些分析，我不管她在哪！我只要人！动员起你能动员的所有人，去把她找回来！这家伙，真是让人不省心！」科琳娜拍着桌面大声说道，她的每一个呼吸似乎都透露出不安与烦躁。

瑟琳娜低着头退出了办公室，科琳娜脱力般瘫倒在那张华丽的实木座椅上，她将头靠在椅背上，巨大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科琳娜只觉得似乎自己在与世界为敌。

「可别出什么事啊……」科琳娜将手背搭在眼眶上遮住刺眼的灯光，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