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歲 第一話 弟弟

…………又变得更胖了耶。

面对双亲时，我只有这种感想。

现在正值冬季结束，万物陆续新生的季节。

由于是移动起来很轻鬆的季节，儘管已离新年有段时间，我们还是来到王都的豪宅做新年的拜访。我还只是孩子，所以接受了他们「晚一点也没关係」的场面话。

话说回来，这是我窝在领地后第一次来王都，全部都好新鲜。真想多探索一点再过来宅邸啊～

不过，这种不入流的装潢是谁下的指示啊？没法叫朋友来家里玩耶～

「哦，瑟蕾丝缇雅，很高兴看到妳还活着啊。克劳斯也好久不见啦。」

……嗯，对三年没见的女儿说「看到妳还活着」这种话？

太怪了吧。

「我也很高兴看到父亲及母亲依然精神奕奕。关于领地方面，我在克劳斯的帮忙下顺利治理，今天前来也是为了报告此事。」

克劳斯递出通篇作假的帐簿。

「……哼，虽然看不太懂，但没什么大不了啊。反正也没啥特产，总之领地交给妳处理啦。」

蛤？

「非、非常感谢。母亲也不介意这么做吗？」

「是啊，因为跟我没关係嘛。随瑟蕾丝缇雅妳高兴吧。」

「……非常感谢。往后我会更加努力的。」

……天啊，我使不上力了。难道我们见到的景象差这么多吗？

……喔，是我改变了吗？

「啊，对了，妳多了个弟弟，只是一直长不大，妳带回领地去吧。途中死了也无所谓。」

……咦？

「…………明白了。我会带回去。」

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是只有我理解不了吗？

……非得，去理解，才行吗……天啊，快吐了……

「……那么，我们在此告辞。」

「嗯。」

这间豪宅的大总管帮我开了门。我在要出走廊前转头看去，双亲并没有看向这里。

直到门关上为止，我直直盯着他们的身影。

「大小姐，克劳斯阁下，我带两位去少爷的房间。」

大总管小声嘀咕。我们跟了上去。

房间位于二楼北侧最角落。

麻烦他打开门后，踏入房间。

房间内唯一的家具，床铺上躺着一名骨瘦如柴的小小孩子。双眼虽然睁开，却茫然看着天花板，连我们走近到能摸到床的距离也没有反应。

「…………拜託，我到底该怎么办啦……」

为什么每个跟我们家扯上关係的人都瘦成这样？为什么只有双亲胖成那样？为什么大家不逃跑！？到底还有多少人在受苦！？

啊啊啊啊！气死人啦！

「……这种家最好倒一倒啦……」

对啊！根本没必要等到从学园毕业后！

好。

「欸！那个，拜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大总管讶异睁眼。

咦？怎么了吗？我原本没在记，所以真的不知道啊。

克劳斯笑着对我说︰

「大小姐，一般不会对随从说『拜託』，全都是命令喔。」

「啊，对耶，的确没错。跟我没关係就是了。而且啦，事到如今哪有人会听我命令行动？」

「当然有的。」

「……说得那么肯定，听起来就怪。算了。所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叫瑟蕾丝缇雅•多罗朵兰葛喔。」

发愣的大总管再次听到要求后慌了。不过还是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

「是的，我名叫库因。」

「库因先生是吧。没有报出姓氏，表示你也是来自奴隶商人？」

「是的。这里除了老爷和夫人外，全都是奴隶。」

「这样啊……谢谢。这孩子的名字叫？」

「沙里翁少爷。」

「沙里翁吗～哼哼，不错的名字嘛。年龄呢？」

「已经三岁了。」

「……三岁……明明才这么小……这样啊，生命力坚强呢。不赖嘛沙里翁～」

我站到床边，伸手摸向沙里翁的脸颊。

由于只是张很小的床，轻易就构到了。

「沙里翁，初次见面，我是姐姐瑟蕾丝缇雅喔。接下来你要跟我住了呢，好好相处吧。」

一动也不动。

我把摸脸颊的手举到全身上方。

嗯，他只是身体衰弱。

我怀着「姐姐会加油喔。」的干劲，亲了他的额头。

再牵起弟弟的小手，转过头去。

「克劳斯，我有干劲了喔。」

克劳斯微微一笑。

「库因先生，就算多罗朵兰葛家没了，还是有你们能回的家。直到搬家之前，拜託再忍耐一下吧。」

库因又瞪大双眼。

「具体时间我不能保证，但要活到那个时候啊。在那之后，你们就能自由生活了。」

库因那张皮笑肉不笑的疲惫笑容，让我想像得到他这些日子过得多没希望。

现在还不能行动。

但我绝对要狠狠修理某些家伙！让他们再也吭不出声！

「小姐，现在有空吗？」

杨，达吉蕾和巴迦尔从天花板上下来。库因惊讶到吭不出声。

「明白什么事了？」

「完全没人戒备，只有随从和侍女而已呢～」

「洗衣场的人拿不动铁盆，苦战了许久。甚至连晾件床单都喘得要命。」

「厨房里有大量的肉，厨师却都瘦巴巴的。经我偷听后，得知要等肉开始发臭，才会分给员工吃。」

蛤？

看向库因，他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我得知了惊人的真相。

「我们一天的伙食只有一顿早餐。生鸡蛋一颗配上菜渣，还有老爷和夫人昨天吃剩下的。我们不被允许为了自己使用厨房的火，被分配到的肉只能趁做料理的空档偷偷烤……」

我差点晕过去。

杨迅速从后方扶住我……嗯？

「……我说，这是架住我了吧？」

「咦？我想说小姐会开始大闹特闹。」

看吧。眼见杨对我的态度，库因双眼瞪到不能再大。

「我认为大闹特闹也没关係啦！不过我是为了和平解决事情来的！真的喔！」

「是是是。小姐平常只是活泼了点，发起飙来的速度却有够快耶。」

「而且，现在大闹特闹的话，卡席娜小姐真的会冲过来喔。」

达吉蕾这句话让我脊背发凉。

「哦～卡席娜小姐真厉害呢～」

巴迦尔笑道。

我说你啊，去挨她的怒火看看啊！一点都不好笑好吗！？老古板体育教师的体罚根本不够看！甚至比虎妈更可怕喔！

拜託请保密！！

「总之，库因先生，食物由我这边想办法，还有没有其他烦恼的事？我是觉得还有很多啦。」

「不、不，没有，哪里的话。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用那种有气无力的声音说话，很没有说服力喔。」

「衣服也换一件吧。大家身高都差不多，量库因先生或某位侍女的尺寸就行了。」

「既然达吉蕾小姐这么说，那就拜託妳了。还有呢？」

「现在需要的就这些东西。其他东西再找机会筹备吧。」

克劳斯做了总结。没有意见。

「假如你对父亲和母亲仍怀有忠诚，之后把我们给你的东西丢掉也没关係。」

我对不知所措的库因补上一句话。

「觉得浪费的话，要给其他人也行。总之你可以决定喔。」

库因的眼眶湿润。

「还有，感谢你帮我照顾弟弟。」

母亲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怀孕，而以为是便秘。直到痛得受不了，叫来医生才把婴儿生下来。

原本看是个男孩，开心家族后继有人了。毕竟觉得放到领地去的女儿已经毫无用处了。

只不过，没多久两人就因为婴儿哭个不停感到不耐烦，放弃照顾义务。连女儿出生时雇的奶妈这次也吝啬到不打算雇，所以没有人负起母亲的责任。

觉得哭声太烦的父母把婴儿移动到家中最角落的房间。

虽然勉强由其他员工照顾，但他们既没有育儿经验，也没触摸过小婴儿，更没看过其他大人怎么照顾的。害怕伤到太小的身体，连抱都不敢抱。

在如此状况下，母亲竟说因为不可爱，不想管，不要这孩子了。

家中员工无法餵奶，只能拿麵粉糊，或是偷一点準备给主人夫妇喝的新鲜牛奶来喂婴儿。等到能吞下麵包糊的时候，婴儿已不再哭泣。

由于随从和侍女一批又一批换，自从沙里翁出生后，一直留到现在的只有库因。人数日渐减少，导致工作量增加，也会有整天没空照顾沙里翁的时候。

眼睁睁看着沙里翁越来越瘦，库因却束手无策。但至少能持续吞下食物，才会继续餵食下去。

就这样撑到今天，我们来了。

我抱紧静静跪着流泪的库因。我把他的头搂到跪坐着的膝盖上，轻抚他一再说着「对不起。」的背部。多么瘦弱的背啊。

「谢谢你，库因先生，还有大家。多亏有你们在，沙里翁才能活到现在。谢谢。」

这是愤怒，还是无奈？是针对双亲，还是针对自己？

无法处理涌上心头的情绪，只能抱紧库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