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煙火

东千寻　八月十日　星期六　傍晚五点

「来，笑一个！好喔，我看看，嗯……这样应该可以？来，这是ＩＧ。」

瑠花把我的手机拿去用，自拍之后操作了一会儿，再把手机还给一头雾水的我。

刚刚拍的照片似乎被上传在一个叫「ＩＧ」的网站上面。

瑠花终于愿意吃她的草莓糖葫芦，我也吃起我的苹果糖葫芦。她说要先拍照才能吃，害我等了好久。

「说穿了，ＩＧ就是一种社群网站啦，和推特不一样，要放照片才能贴文。在ＩＧ上看起来美美的照片就叫『网美照』，这样懂吗？」

她一面小口啃着草莓糖葫芦，一面偷笑，那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稍早，我眺望着庙会摊贩时，瑠花低语：「好像可以拍出网美照。」我反射性地问：「网美照？」瑠花面露讶异，接着实际教我怎么做。

说到社群软体……我的LINE上只有纪惠子阿姨和佐田，等于完全没什么使用。啊，不过拍到了瑠花可爱的照片，真不错啊。

我把手机放入口袋，舔拭苹果糖葫芦。很好吃。

我从来没跟别人一起逛过庙会，回忆起来，这应该是我人生第一次吃糖葫芦。

传统庙会音乐伴随着喧嚣，自远方传来。时间是傍晚五点，距离放烟火还有两个小时。

「嗯——要去哪里逛呢？」

瑠花含着草莓糖葫芦，口齿不清地左顾右盼。我之前从没想过能跟瑠花来夏季庙会玩。

「瑠花！你怎么也来了？」

忽然间，有人喊出瑠花的名字，打断了我的思绪。瑠花先是一震，接着吃惊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也跟着转头。

我看见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

瑠花迅速拍拍我的背，套好说词。

「听好啰？从现在起，我和你是亲戚。你是我爸的弟弟，我是你哥的女儿，我们是叔叔和侄女的关係，懂了吗？」

瑠花语调认真地说，没等我回应便转向朋友。难得出来约会，我觉得很扫兴，气恼地咬碎糖葫芦，跟着瑠花走。

「美希！吓我一跳，我们不是约好明天要来吗？想不到你今天也来了！」

「明天要跟瑠花约会呀，所以今天先跟阿照约会。阿照还约了武命，我们三人一起过来玩。」

「真的耶，武命和照史也来了！」

「嗨，瑠花，好久不见。」

「照史，好久不见。这是我放暑假以来第一次见到你呢。」

我站在瑠花的身后聆听对话，大致掌握了状况。短髮、穿浴衣的女孩叫作美希，理平头的男生是照史，跟在他们后头那个不知傻笑个什么劲的瘦巴巴男生叫作武命。

「瑠花，这位是？」

「啊，他是我叔叔千寻，我爸的弟弟。」

「喔？名字听起来很中性呢。瑠花，原来你跟叔叔感情好到会一起来逛庙会啊。」

「啊哈哈……喏，难得连续两天举行烟火秀，我今天也想看，所以就临时叫叔叔陪我来啦。」

「是喔，那我们今天也一起行动，当作暖场，明天再来正式约会吧。」

「一起行动？」

我忍不住发出疑问，这下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我身上。

一来是我想跟瑠花单独约会，二来是我跟这些孩子年纪相差太多，担心处不来。

不过看瑠花的反应，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可以吗？我叔叔也在，没关係吗？」

「当然没关係啊，武命，你说对不对？」

「嗯啊！人多才热闹嘛！」

叫作武命的男孩在后方朗声回应，看来他们似乎都欢迎我加入。

「谢谢，那就打扰大家啰。」

「今天我叔叔请客，想买什么儘管开口喔！」

瑠花一说，三人立刻高声欢呼：「好耶！」

唉，瑠花，我还来不及跟你说，我刚辞职，找到下一份工作以前必须节省开销啊。

「我想玩射击游戏！」美希提议，全员便往射击摊贩移动。瑠花回眸，笑吟吟地邀我，说：「走吧。」

剎那间，记忆回到了国中时代。脑中出现杂讯，与那一日的笑容重叠。

石田武命　八月十日　星期六　晚上六点

这家伙当真是直人叔叔的弟弟吗？

第六感亮起了红灯。

瑠花和岸本着迷地玩起捞金鱼，照史、我和千寻哥则在一旁的摊贩挑战糖果脱模游戏。

照史试了好几次都失败，开始纠缠摊贩老闆问技巧。我和千寻哥坐在旁边架设的桌椅，热衷地挑战游戏。不，我只是假装热衷，老实说，这种游戏不玩也罢。

「啊！」

啪喀一声，千寻哥的糖片破掉了，只见他悔恨地额头靠在桌上。

「啊，真可惜！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姑且安慰。

大概是语气太敷衍，千寻哥勉强笑了一下。

「这好难啊……休息一会儿吧。」

千寻哥把破掉的糖片含入口中，望着在金鱼摊前捞金鱼的瑠花。

趁现在探听一下吧。

我想确认他是不是直人叔叔的弟弟。感觉年纪太轻了，长得也不太像。

我不是质疑瑠花的说法，我是怕，假如他真的是直人叔叔的弟弟，也许会知道直人叔叔误杀了我哥……此外也担心直人叔叔会找他商量。

「那个——你们是不是感情很好？」

「我和瑠花吗？」

「是的，你看起来很保护她。」

「嗯，毕竟是宝贝侄女啊。」

「瑠花小时候是怎样的小孩？」

「这个嘛……她国中时被班上同学欺负，不过是个懂得自己抵抗的坚强女孩，感觉像是野丫头？个性大剌剌的。」

哦？这倒是初次耳闻。那么开朗的瑠花，国中时曾经被欺侮？

「我很高兴她现在这么常笑，当时她的表情总是带着一抹忧伤。」

「是喔……啊，我跟瑠花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她工作时总是很大方，我很讶异她曾经被欺负。」

「是吗？她个性爱逞强，不会主动说出来吧。」

千寻哥一边说，一边用关心的眼神守护瑠花，看起来的确像个疼爱侄女的长辈。他知道瑠花的过去，所以真的是亲戚啰？

倏地，我想起瑠花在凤仙说过的话。

——有了类似男朋友的交往对象。

那个人也许就是这家伙。这个推论相当合理。也许瑠花在意年龄差距，所以故意说是亲戚？

不过，即便知道瑠花的过去，也不表示一定就是亲戚吧？灰暗的往事也满容易跟男朋友提起的。

唉，不行，光靠这些无法判断。

「有机会来光顾我们打工的拉麵店吧，我请客。」

「真的吗？谢谢，我一定去。」

「千寻哥，可以和我交换LINE吗？」

「咦？LINE吗？好、好啊。」

很好，顺势要到LINE了。

我停止剥糖片，拿出手机，跟千寻哥交换了LINE。

赢了。之后定期跟他保持联络，就近监视吧。

没问题，反正就剩这个暑假，只要忍到杀死父母就行了。

「好，这样我们就是朋友啦！」

我轻浮地说，发现千寻哥盯着手机不动。

怎么了？

「千寻哥？」

他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的LINE头贴，那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我因为觉得好玩，刻意从小学相簿挑了一张照片放在LINE上。

他对我小学时候的照片有反应？

然后，他端详起眼前的我本人。

「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吗？」

他的眼神锐利到彷佛会把人射穿，刚刚为止的笑容不见了。

遇到突髮状况，我的假笑鬆弛了一些，幸好平时锻炼有素，勉强用面部肌肉撑住。

「咦？应、应该没有吧……等等？难道有吗？」

「……我也不清楚，抱歉。」

千寻哥道歉之后，恢複了微笑。

怎么搞的？我虽感到奇怪，但没有继续追问。

东千寻　八月十日　星期六　晚上七点

萦绕一整天的蝉鸣声戛然而止，远方传来烟火升空的声音。

「千寻，快一点！叔叔！」

我才二十几岁耶。

我在瑠花的催促下，穿着不适合攀爬河床的运动鞋，登上河堤坡道，拨开茂密的草丛与攒动的人群，好不容易抵达高处。

天空中百花齐放。

绚烂的花朵盛开又凋零，我彷佛置身宇宙中心。

我们寻找着大家都能坐下的地方，好不容易在边边找到一个空旷的位置。在杂草丛生的河床坡道上，我、瑠花、美希、照史和武命从右到左依序坐下，抬头看烟火。

「烟火秀是熊越市的一大活动，连续绚丽绽放一小时的夜间花田，会替熊越市民带来幸福，听说施放的烟火将近一万发喔。」

「一万发？阿照，你认真的？好厉害啊，这已经不是烟火，而是『炸弹』了吧。」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真的很酷耶……喏，武命，我们来拍照！」

「嗯？好喔，交给我！大家靠近一点！」

武命把手机调成自拍模式，伸长左手。我大胆地贴向瑠花，总算全员成功入镜。

「来，笑一个！」

我配合瑠花比了个「耶」。「赞喔！」武命按着手机。蓦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叮铃声，LINE上跳出一个群组邀请，群组名称叫作「炸弹」。

「我把照片发到群组了，你们加一下！」

「咦？武命，你什么时候跟千寻哥互加LINE好友了？千寻哥，我也想加你，可以吗？」

「阿照好诈，偷跑！千寻哥，我也要加！」

「好、好喔……」

我无法拒绝，只好按下确认按钮。

哦，不得了，LINE的好友数变成六人了，有纪惠子阿姨、佐田、瑠花、武命、美希和照史。虽然是被迫加入，但老实说，我满高兴的。

还好我有注重打扮。我想成为配得上瑠花的男人，所以特别改变了造型，拜此所赐，他们也愿意自然地跟我搭话，不觉得我很阴沉。

瑠花，全是你的功劳。

因为你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我才能下定决心，重新出发。儘管我还不习惯嚮往已久的耳环和褐发，但从今而后，我都愿意为了你改头换面。

我很自然地把手摆在瑠花的肩膀上。瑠花瞬间露出恼人的表情，但其他人都正在看烟火，没有发现。

「锵锵——！」

突然，武命和照史同时出声，拿出某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