瑠花、千寻哥:
你们好吗?
我很好喔。
每次都是你们写信给我,这次换我写信给你们了。
我问了看守人员才知道,原来可以写信啊。我竟然过了一年才知道。
我不擅长写信,读起来可能怪怪的,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瑠花:
凤仙的打工怎么样啦?聪明哥和佐知子姊还是一样活力充沛吗?
我被抓之前送他们的烹饪刀具和围裙,他们还会用吗?我超想吃凤仙的拉麵。
这里的三餐伙食莫名注重健康,我也因此莫名其妙地变健康了。哈哈,但我比较想吃凤仙油腻腻的豚骨拉麵啦。下次来看我时,连餐具一起带来吧。
啊,恭喜你正式录用为凤仙的员工!等我出狱,也想在凤仙工作。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到时如果他们还没退休,请一定要让我面试。
对了,谢谢你跟安西同学做朋友,我和她在班上都格格不入,所以我一直满担心她的。如果她愿意,请邀她一起过来看我喔。哈哈。
千寻哥:
每次你来我都想,你有好好吃饭吗?刚认识时的确是我比较瘦,但现在你看起来比我还营养不良耶?
多吃一点啦,不然,你以后要怎么养瑠花啊?
对了,每次问你,你都跟我打迷糊杖。你们啥时要结婚?既然找到新工作了,记得豁出去买戒指给她喔。
啊,听说纪惠子姑妈最近完全康复了,真是太好了。
我还真的万万没想到,我们竟然是没有血缘关係的亲戚。原来纪惠子姑妈收养的儿子就是你啊。
总之没事就好。虽然快到九月了,但应该还会再热一阵子,帮我转告姑妈,请她务必好好静养喔。
那个,说来有点害羞。
面对面实在说不出口,我就趁写信时告诉你们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弄伤了你们,请原谅我。
我挟持瑠花当人质,还刺了千寻哥一刀。
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你们还是不厌其烦地每个月来看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不跟身边的人商量呢?当下我只认为,那么做是最好的选择。
我应该多依赖照史,多跟他讨论的。我没发现身边有人这么关心我。
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逛庙会吧,下次可以找安西同学一起来。想到自己现在无法去,我就相当后悔。
不过,我依然不认为当时杀死母亲是错误的决定,就连此刻,我也想杀了父亲。
我很后悔没有多找你们商量家庭暴力,但是关于已经发生的事,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我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很糟糕,所以,我还不能出狱。
倘若我真的可以完全接受你们的好意,未来也继续相信你们,请你们等等我,等到我真的完全洗心革面为止。
我会待在监狱里,直到这股恨意逐渐剥落、消失,所以,希望你们等我。
谢谢你们每个月都来探望我。
请两位保重身体喔。
对不起。
「我不责怪武命。」
瑠花在摇晃的计程车里读完武命的信后,如此说道。
「当然,他杀了母亲是万万不可的行为,但是,武命一直很坚强。即使再痛苦、再辛酸,他也努力维持笑容,不给周遭的人带来低气压。他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让人觉得完全不用担心他。他一直忍,忍了很久,我认为这很了不起。」
她将信纸整齐地摺好、放回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收进包包,并将包包紧紧地揣在怀里。
「爸爸也是,他杀人是为了我。儘管大家都很同情我的遭遇,但我不这么认为。就算杀人不会被原谅,他也是因为爱我才下手。我的想法很扭曲吗?」
「一点也不会。」
我完全认同她的想法,并且抱住她的肩膀。
瑠花那天被伤的手臂和我的腹部,伤势并不严重,目前已痊癒。
「无论一个人再怎么坚强,在恶劣的环境待久了,一定都会出状况。即使选择的是最糟糕的选项,当下却认为没有别条路可走了。瑠花,你不也是吗?」
「嗯……」
瑠花也曾因为父亲工作忙碌、疏于陪伴,养成了寂寞就约网友过夜的习惯。
大概是回想起那段苦日子,瑠花的表情黯淡下来。
「当事者只能被迫选择。问题是,身处在恶劣的环境,能选的也只剩下恶劣的选项。所以,我们必须创造出好的环境,等你父亲和武命回来,就会做出更好的选择。我们也只能为他们做这么多了。」
我对着她说,同时也说给自己听。
瑠花轻轻一笑,悄声呢喃:「是啊。」
好的选项。
我忆起国中二年级的夏天,一切的开端日。
那天,流花特地跑来我住的儿童之家,对我说:
「我杀人了,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她想在独自消失之前,来向我做最后的告别。
当时我若是阻止她,也许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是我自己擦掉了这个选项。
我没有否定她的决定,跟着她一同旅行,最后却只有我一人获救。
如今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
到头来,我依旧没死成。
本来我应该在那个夏天,随她一同消失在世界上。
——活下去、活下去,活过了再死。
我做对了吗?流花。
我的生存方式是正确的吗?像这样长大成人是正确的吗?
我想永远爱着身旁这位可爱又惹人疼的女孩,这样是会被原谅的吗?
直到现在我仍未找到答案,只剩下你最后的遗言充盈在我的脑海里,我一刻也不曾忘。
到死之前,该如何生存呢?
持续对此发出疑问,就是流花活过的证据。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千寻,到了喔。」
在我发獃的期间,计程车已经停下。我放开瑠花的肩膀,拿出钱包付钱给司机。
我们拿着跟寺院借来的抹布、水桶,以及途中买的菊花,走在炎炎夏日的户外,蒸腾的暑气烘烤着肌肤,使肌肤出汗。
我「呼——」地吐气,跟瑠花一起走进寺院。
接着,直直朝共用墓地前进。盂兰盆刚过,多数坟墓都已打扫整洁,供上漂亮的花朵。
里面只有一座坟尚未清扫。
「这就是……流花吗?」
瑠花跟在我后头,看着墓碑说。
「……是啊。」
这是纪惠子阿姨替流花盖的墓。
我蹲下来,轻触墓碑前的石板。
在那之后,我遭遇了好多好多事。
即便如此……
你的笑容仍充盈在我的脑海里,从来不曾消失。
「一年不见了,流花。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你愿意听我说吗?」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事件一律无关。
本书是将最早于二○二○年二月发表的作品《兽》,经过大幅修稿、重新命名的作品。